第39章 落米岩
就在程似锦惬意地坐在木排上,欣赏两岸风光的时候,排却停了。
麦庆富说,前面就是落米岩了,等等沙鳖和地狗他们。
他们三个抄起竹篙,把木排泊在河湾里。
也就是一支烟的光景,白羊滩那头出现了一张排,麦庆富打了一声哦嗬,排上也响起了地狗他们欢快的哦嗬声。
百顺说,他们跟上来了!这些家伙,麻溜得很!
盖草说,他们都是水牯子一样的后生,每年都要跑一趟木排的,熟练得很,哪像我们,十年不耕九年不收的,搞不赢他们。
麦庆富说,等会让他们先走么?
百顺说,还是我们先走。你是村长,你是头嘛!
麦庆富说,琶
百顺就笑,琶阋彩峭贰
盖草说,庆富啊,在香草溪,大家还是服你的。像这次村里修路的事,你一呼百应,没一个人打退堂的。
麦庆富说,这算是好事嘛,大家都沾光的。他说,我就佩服你们两个,别说没儿没女,都还没成家呢,对村里的事这么热心。我们这些有儿有女的,哪还好意思打退堂鼓呢。
百顺有些生气地说,庆富啊,你这样不是骂我们绝了根头,断了香火吗?我跟盖草哪天真带一个婆娘回来,真的养个儿子出来,也难说呢!
盖草也说,保不准我的儿子也有你家雀雀那么大了呢。
雀雀是麦庆富的二儿子,如今在省城读大学。
庆富没想到自己这么一说,原本是夸奖他们,谁晓得却伤了他们的心。一想,倒也是,确实这话伤了他们的痛处。庆富没别的补救办法,打着哈哈说,就知道你们两个潇凉,说不定老婆孩子一大窝,正躲在城里享清福呢。似锦,你说是不是?
程似锦没听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隐约就听到成家不成家的话,就胡乱说了一句:“这年头,最爽的就是不成家的人了。”
麦庆富说,你看,似锦都这么说。
他们还要说什么,后面排上的饿蚂蝗喊:“喂,怎么不走了啊?是在这里吃饭吗?”
麦庆富正好想摆脱刚才的话题,赶紧回答:“刚吃了早饭呢!下了落米岩再吃吧!”
饿蚂蝗就催他,叫他们先走。
麦庆富抽了竹篙,往岸边一顶,木排就晃了出来。他打声哦嗬,说句“走了啊”,三个人一齐用力,木排就梭出了树荫,回到了河心。
盖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了一声“停”。
百顺和庆富停住篙,拿眼睛看他。
盖草说,叫似锦上岸算了,过了落米岩再让他上来。
百顺和庆富都说,是啊,刚才怎么都没想到呢!
程似锦有些疑惑,问为什么?
麦庆富说,落米岩比不得蜂腰口,最险的的就是落米岩了。前面那关,为甚么叫落米岩啊?别看这白羊滩好走排,过了那个弯,水路突然就没了。到哪里了?这水突然就跌下岩洞了,这水啊落下去,只看见一片白,就像是白米下锅一样,所以叫落米岩。似锦,不是吓你,这一关真的蛮险,放排的没一个不怕。
盖草和百顺都没有插嘴,用眼睛看他。程似锦明白他们眼神里的意思,是说庆富的话是真的,都叫他上岸去。
程似锦说,既上了排,哪还有一个人上岸的道理。你们去得,我也能去的。
麦庆富用眼睛征求他们的意见,盖草和百顺都没说话。庆富说,既然这样,那就一路同行吧。他嘱咐似锦,等会下落米岩的时候,定要双手抱住木头,不管怎样都不要放,更不要跳下排去。
似锦点了点头。
突然觉得木排流动的速度快了,有一种坐在滑梯上快速滑行的感觉。麦庆富说,伙计们,注意了!
程似锦看了前面一眼,河道里的水真的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只听见前面轰隆隆响雷一样的声音,还冒起两丈高的水雾。他猜想,这定是落米锅了。他赶紧俯下身子,胸口紧贴在那堆捆扎在木排上的衣物上,四肢像壁虎的爪子一样紧紧地扣在木排上的一棵大树上面。
他听见麦庆富大喊一声:起棹!一股巨大的水流像绞索一样勒住木排,将木排直向一个不可预知的深处拉扯而去。他感到木排和他脱离了河水,像是悬在了空中,一股阴凉的、带着水汽的暴风从木头缝里直穿过来,程似锦感觉自己就要被风卷走一样。就在他大叫着要飞走的时候,又听见麦庆富一声大吼:“落棹;向前!”程似锦听见啪地一声,似乎身下的木头断了一样,整个人被重重地砸在水面上,水的冲力将他的胸口撞击了一下,幸好身下有厚厚的衣服衬垫着,要不然他疑心自己的心脏会从胸脯里洞穿而出。他惊惶地张开眼睛,看见麦庆富拼命地压住棹头,百顺和盖草身子几乎与木排平行,身体绷成了一张弓,正用肩膀死命地顶着竹篙。木排定格了足足一分钟,终于在一股翻腾的巨大水泡的顶托下,离开了咆哮的深潭,像一匹骏马扬了扬鬃毛,然后潇洒地脱缰前行。
让人惊魂的落米岩终于抛在了脑后。木排像倦了的水鸟,伏在河面上。河水在这里才真的是河水,那样平静,那样柔和,那样温情地缓缓流。回头望,那从天而降的水流像一帘银白的珠子,像一斗下锅的白米,流泻而下;水的轰鸣,依然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