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寒风

虎山镇的镇长张莽和镇党委书记郭瑜早已恭候在公路边。

许传生下车后与张莽和郭瑜先后握手。墟城市电视台、墟城市市广播电台、墟城市日报社及省报、省电台驻墟城市市记者站的记者们像一群蚂蚁一样,扛着摄像机、举着照相机纷乱地往前跑。苗社长和志华坐在柳三棉前边的车上。柳三棉下车后,见这俩小子正拖泥带水从车后车门里窜出来,一边下车一边小声嘀咕,埋怨赵后礼把他们的新闻车安排得太靠后了。俩人嘀咕着便从车门两侧一个提摄像机、一个提像摄像机那样大的一部照相机往前窜,就像战争年代两位勇士拎着炸药包猫着腰冲上去炸碉堡一样。苗社长心太急,刚跑两步便滑倒了,照相机像水里的鱼一样,刺溜窜到柳三棉脚下。苗社长则像一条大海豚,一边嘴里喊着,志华,快,照相机,我的相机,那可是日本进口的。苗社长一边急忙爬起来,顾不得身体的疼痛,一瘸一拐向从地上拎起相机的柳三棉跑过来。老苗,苗社长,没摔坏吧?柳三棉将相机递给苗社长。苗社长看着镜头说:没有没有!然后笑着向柳三棉说声谢谢,随即又扭头发狠地骂那块滑倒他的冰,大意是说好在相机没摔坏,若摔坏的话,他一定会用自己身上的某个宝贵的器官和那块冰的母亲发生关系。

此时市委书记许传生已被众人簇拥着来到梨花湾村东头的李正东家。六十多岁的李正东像个刺猬一样缩在人圈里,他是个瘸子。在许传生嘘寒问暖时,人群里钻进一个笑吟吟的人来,双手谦恭地伸出去,满脸堆笑地握住许传生的手摇。张莽和郭瑜争着介绍说,这是从墟城市现在叫宿州学院选派到梨花湾任村第一书记的柳三棉王书记。许传生说:“认识,认识,”然后准确地说出在墟城市选派干部培训班上见过。柳三棉赶忙说:“谢谢许书记还记得我!”此时又有一个脑袋从人群中钻出来,就像一个潜入水底的人突然从水面上冒出来一样,这个人一瘸一捌地走过来,也像柳三棉一样用双手握着许传生的手晃。赵后礼忙指着此人说是现任梨花湾的村长古风。许传生显然是第一次见这位瘸子村长。不过他望着古风突然问了一句:“你一直和古婆婆生活在一起。”

古风连忙点头称是,并说,许书记还知道我奶奶,她可是救过咱们老省长的命哩。许传生紧紧地握着古风的手说,知道,知道,这方圆几十里,在整个墟城市,谁不知道古婆婆当年当年勇救大脚连长的故事呀。许传生说着看一眼周围的人说,大脚是咱们老省长的绰号,当年,在咱们墟城市拉游击的时候,他的脚大,跑得快,人送外号大脚。有一次他们一个连都被鬼子包围了,就剩下大脚连长一个人,硬是从敌人的枪林弹雨中跑了。古风笑到,不过,还是负伤了。就是那一次,我奶奶把大脚省长救下的。听奶奶说,把大脚省长埋在一个地窖里,留一个出气口,然后在地窖栽上葱,硬是逃过了鬼子三番五次地大搜查。许传生笑容可掬地说,人民的智慧总是无穷的嘛。许传生这样说时,别人便都含笑站成一圈。

柳三棉特意打量了躺在床铺上的李正东,别人都在笑,唯独李正东没有笑。他的脸红扑扑的,看上去面相挺善良的,便走过去塞给李正东几张钞票,轻声说,正东叔,这几年身子还行吧,我出去这几年,也很少回来,有一阵子没有和你喝酒了。李正东点了点头,大志,你现在是出息了。古风,倒是蛮有意思的。他怎么把人安排到我这个瘸子家里来了。柳三棉说,正东叔,来的人是咱们市的最大的官,是市委书记哩,许书记。李正东笑吟吟地说,大志,你听我说,我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官,只要敢喝老百姓的血,我就有办法弄倒他们。

此时许传生已向李正东家的牛栏走去,一堆人也便簇拥着向牛栏走去;许传生又向羊舍走去,一大堆人便又向羊舍走去。许传生仿佛小时候玩狼吃羊游戏时那个排在最前边敢与狼抗衡的领头羊,别的人一个接一个扯着他的衣襟跟在后面。此时袁书记已头一低从李正东家低矮的门洞里钻进去。**有个瘫痪的老大娘,有八十多岁,是李正东的老母亲。老大娘下半身不能动,只有上身能动一动,她每天的活动范围就是以腰为圆心,以上身为半径。老大娘耳已半聋,古风走过去对她说:“李阿婆,市委书记许书记来看你了!”李阿婆睁开浑浊的眼看一眼许传生,刚想说什么,嘴里却流出一股口水。李阿婆问:雪狐狸?哪来的狐狸?古风大声纠正到:不是雪狐狸,是许书记。许,是言午许,不是双人徐。电视上经常看到的,许书记,咱们市长最高领导,一把手。

李阿婆古怪地笑了:嘘嘘,嘘嘘就是尿尿,不用人家把着手,我自己能解手的。古风一看与李阿婆纠缠不清,只好抱歉地冲许传生说:“没办法,聋得啥也听不见了!一年到头瘫痪在床铺上,吃喝拉撒,黑白不知,有时自己屎尿都吃。”许传生倒不介意,坐在床边握着李阿婆的手问寒问暖。许传生一边冲许传生点头,一边蠕动着嘴唇说出一句:“我家正东是个瘸子,可是个老党龄的人了。他年龄大了,不要再给他过不去了。”然后便在人群中用眼光寻找李正东。柳三棉扶持着李正东一瘸一捌地走过来,李正东握住李阿婆伸过来的手臂:“娘,这是咱们市里的领导,天冷了,来看看你老人家。”在大家一片嘘寒问暖声中,许传生从民政局长许林手里接过二百元钱,放到老人手上,并笑着对挤进来的李正东说:“老同志了,你的任务就是将老人照顾好!让老人安度晚年!”李正东点头称是。

柳三棉对市委书记赵后礼说,杨树是虎山沟造林治沙的重要乔木树种。陪同考察的柳茹连忙点头称是。

“许书记,其实,我现在虽然是虎山镇的团委书记,但是,这些年来我一直坚信能把虎山沟的荒山披上绿装,我也一直在研究一种对杨树危害极大的干部害虫。对任何一种害虫,要找到防治的办法,必须首先搞清它的生活习性和发生规律。这种害虫仅在树干内蛀道危害时间就长达二十二个月之久,每个生活周期要跨过整整两个年度。”柳茹见许传生很认真地听取她的汇报,便冲柳三棉微笑一下,继续说到,“这里的害虫每个生活周期太长了,其中包括孵化、入侵、蛀食、化蛹、羽化、**、产卵等过程,每一个过程长则十余月,短则数分钟,而且都在野外的树林中进行。要搞清这个全过程,就必须按照害虫的生活习性坚持不懈地大范围调查,一丝不苟、点滴不漏地进行周密细致的观察。我们在大路畔村建立了一个实验基地,带着干粮、水壶、闹钟、手电、皮袄,长期吃住在野外的树林里。关键的观察环节,许书记,有时,我每天从早上六点多开始,直到午夜十二时以后,每三十分钟一次。有时甚至二十四小时连续进行,绝不放过每一个细小的过程。为了掌握这种害虫发生期的薄弱环节,抓住其中最有效的防治时机,把一切都置于脑后,心中只有自己的研究对象。”

是的,在柳茹当虎山镇团委书记那几年,她的那种脚踏实地的工作精神曾经感动过很多人,在虎山沟,在梨花湾,她渴了喝几口冷水,饿了啃一块冷馍,累了抓紧观察中短暂的间隙,上好闹钟,裹上皮袄就地躺一会儿,到时间闹钟一响,马上起来继续观察。就这样不避寒来暑往,夜以继日地在荒沙野地里坚持观察了几个年头,终于搞清了这种危害严重的害虫的生活习性和规律,并发现了它的许多薄弱环节。接着,她又研究出了利用干基喷雾、药剂点虫孔、性诱器诱杀等几种有效的防治办法,为制服这种作恶多端的害虫闯出了一条新路。长期的野外生活,使柳茹显得比实际年龄大出许多。

夏天,沙漠里热得像蒸笼一样,有时连气都透不过来;冬天,寒风像刀子一样扑在脸上,柳茹原本俊俏的脸被寒风刺破,被风沙侵袭,变得粗糙而没有光泽。嘴唇上裂开一道道血口子,像因久旱而龟裂的农田。柳三棉当年离开虎山沟不再当农民的时候,柳茹还曾经带柳三棉去参观了他们的实验基地。省报在头版头条位置报道过柳茹的先进事迹。后来,柳三棉和志华在市报社时,他曾站在基地的实验室,将墙上镜框里省报那篇头版头条文章读完,心里真有点儿感动。可那种感动就像一缕轻烟,很快就从眼前飘不见了。那篇文章有一个小标题:矢志消灭干部害虫。当时,柳三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柳茹,姑姑,干部怎么是害虫?柳茹笑着说,傻了吧你,干是树干。柳三棉这才恍然大悟。

柳三棉陪同虎山经济区考察组的人口若悬河又东拉西扯,从美军攻打伊拉克的战斧式巡航导弹毫无过渡就能说到漂亮姑娘的脸蛋,所谈不着边际又仿佛句句都是为柳茹而来。

但是,柳茹好象有意避开着柳三棉,她不愿意看到柳三棉那热烈的目光,毕竟柳三棉是自己的侄子。

在许传生一行离开虎山沟以后,李冬子来了。李冬了来的时候,柳三棉正准备上车,于是,她冲柳三棉挥了一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