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谁主沉浮 1
?路菲接到北京作家协会打来的电话,说是北京作协应台湾十家民间社团的邀请,将组团赴台进行文化交流活动。台湾方面特别开列了一个邀请的名单,其中就有以写平民生活着称的女作家路菲,他们打电话询问路菲是否有意前往。
这是一个难得的出访机会,路菲当然不愿错过。但她若要前往,就必须马上回北京,而她来宁康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她不忍离开自己的丈夫。
路菲在来宁康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亲眼目睹了丈夫没日没夜的忙碌,即便在晚上也不得安宁。他好像有接待不完的客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忙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路菲直观地感觉到在江云天的周围似乎潜藏着让女作家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尽管她没有听到江云天有过什么抱怨,但她还是无端地替自己的丈夫担心。
这天深夜,等江云天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他们才得以上床安歇。路菲抚摸着这丈夫有些消瘦的面庞深情地问道:“云天,很艰难吗?”
“只是有时感到力不从心,本来不应该这样的……”江云天说。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有人不想让我在这里待下去。”
“你是指董市长?”
“我们还是不谈这些吧!”
“谈一谈有什么关系呢?我马上就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不会妨碍你的工作的。”路菲恳切地说。
江云天叹息一声说道:“唉!他所谋求的是我现在的这把椅子。”
“云天,说实话,这把椅子对你很重要吗?”
“本来我并不看重这把椅子,你知道,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拥有这把椅子,但我现在毕竟坐上了这把椅子,那当然就不会轻易丢掉它!”
“那是为什么呢?”
“过去我并不十分了解椅子的神秘,只有坐上了它才能体会到它强大的魔力。这把椅子就是权柄的象征,而权柄又与两个字有着密切的关系,一个是‘力’,一个是‘利’。只有坐上了这把椅子你才能凭借‘权力’去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而由于你坐上了这把椅子,‘权利’也就随之而来,你可以很轻易地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这就要看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谋求的是什么了。”
“我真替你担心!”
“担心什么呢?”
“我担心你的政治主张和抱负还来不及实现,就被人家从那把椅子上掀下去!”
“没那么容易吧!我江云天又不是泥捏的。退一步说,即便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这把椅子,那也只能是这把椅子对不起我,而我绝不会对不起这把椅子!”
“有谁会理解你呢?”
“上有苍天,下有黎庶!”
停了一会儿,路菲说:“也包括我!”
“那我还怕什么呢?”
江云天听了路菲的话,就一下子把自己亲爱的妻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第二天一早,路菲就离开了宁康,江云天亲自把妻子送到车站。临分手的时候,江云天告诉路菲,请她到了台湾以后要设法替他看望一下林子南先生,并请转告他宁康市很快就会把仙子大厦还给他。路菲上了车以后又走下来,她嘱咐江云天一定要尽快把那笔暖房钱处理掉,她说留下那些钱就留下了一辈子的歉疚和祸患。江云天说一有机会他马上就处理,请她不必担心。说这些话的时候,江云天情不自禁地抓住了路菲的手,若不是站台上人来人往,江云天真想紧紧地拥抱一下自己的妻子。真的,没有比妻子更理解他的了……
就在这天晚上,市长董伟清的家里却不怎么安宁。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董伟清市长仿佛挨了一记闷棍,一时还难于醒过神来。吴副省长宁康之行所坐过的那把椅子上的温度还没有散去,江云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采取了一系列的行动,这显然是江云天对他这个市长公开的宣战,当然也是江云天对吴副省长以及省四套班子领导公然的蔑视。他董伟清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要好好地想一想。
那天下午,董伟清是怀着满腔的愤怒从江云天的办公室出来回到自己家里的。他回到家里的时候恰好王雅坤也刚进家门。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就都愣愣地坐在客厅里想自己的心事。想着想着,王雅坤突然就一拍大腿站起来嚷道:“我就不让他们查,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王雅坤的突然举动把沉思中的董伟清吓了一跳。“你嚷什么?还怕别人不知道?”董伟清教训他的夫人,“沉住气嘛,不就是查查账吗?你让他们查好了!”
王雅坤说:“你说得倒轻巧,账是可以随便查的吗?”
董伟清问:“你实话对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抓在了人家手里?”
王雅坤坐下说:“我有什么把柄?什么把柄也没有……”
董伟清说:“你既然没有问题他们能把你怎么样?如果你有问题,我也救不了你。”
“什么?你救不了我?你倒充起好人来了。你以为他们是对我王雅坤吗……”王雅坤说着就嘤嘤地哭起来。
“你哭什么?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董伟清从茶几上的烟桶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一口。他反对别人抽烟,自己也很少抽,只是在极度烦闷的时候才偶尔抽上一支。
说实话,江云天这一突然行动吓不住董伟清,他之所以一时显得有些慌乱,那是因为他没有料到江云天真敢置吴副省长的指示于不顾而一意孤行,他这不是自找倒霉吗?如果他在早些时候有这样的举动,对董伟清来说事情或许就难办得多。而他恰恰选择了吴副省长刚刚视察以后,那么,他的矛头所指就不仅仅是他董伟清了。这对董伟清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坏事,他可以有许多精彩的文章可做。
现在,历史仿佛又给董伟清提供了一个机会。
董伟清把没有抽完的半截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看一眼坐在那里哭哭啼啼的王雅坤,心头就不禁又泛起那种难以摆脱的厌烦。他不爱王雅坤,王雅坤的粗俗势利和小聪明让他头疼。他时常把王雅坤与沈筱宁相比较,他有时竟然幻想这座住宅里的女主人应当是沈筱宁而不应当是王雅坤,那么,他董伟清或许就是另一种活法。但这只能是幻想,王雅坤毕竟是他多年的夫妻,他当然不会看着王雅坤出什么问题。因为王雅坤的任何闪失都与他息息相关,都将会使他这个市长的位置发生动摇。
“好了,别哭了,睡吧,天塌不下来!”董伟清说。
王雅坤哪有心思睡觉?她仍然唏嘘地哭着说:“你就看着别人欺负自己的老婆……”
董伟清不愿再和王雅坤多说。“你急什么!”他扔下这句话就独自离开客厅上楼走进他的书房……
城建委主任赵仁山的确有些害怕了。
自从市纪检委通知他停职检查,他就真实地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知道事情总有一天会落到自己的头上,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两年前,当他拿起笔在那份建名为“旅游开发区管理局办公楼暨宿舍楼”的建筑审批表上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他就曾经犹豫过。按道理,旅游开发区管理局不应该是建委的下属单位,因此不需要他这个城建委主任签字,而应当由所谓“旅游开发区管理局”的负责人签字。但是,这个管理局至少现在还属子虚乌有,哪里来的负责人?而建委副主任兼旅游开发办主任王雅坤非让他签不可,这使精明的赵仁山很是为难,他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我签字算什么呢?名不正言不顺嘛!”赵仁山对王雅坤说。
“你签就是了,不会让你白签!”王雅坤说。
“这个字我不能签,还是王主任你签吧!早晚管理局还不是你的?”赵仁山说。
王雅坤一听就火了,她好像被别人揭了疮疤似的沉下脸说:“赵主任真是骂人不带脏字啊!照你的意思我是为了当那个局长对不对?你错了!我是为了旅游开发区!”
赵仁山一看王雅坤变了脸,就赶紧赔笑脸说道:“开个玩笑,王主任何必当真呢?”
“我不愿开这种低级的玩笑!”王雅坤没好气地说。
“那我就不能不问问资金来源了。”赵仁山说。
“上面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资金自筹,不要你建委一分钱。”
“自筹也得有个方式嘛!资金来路不明我怎么敢负这个责任?”
“你怎么这么啰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王雅坤懊恼地瞪大了眼睛说道,“我王雅坤自己掏腰包,可以吗?”
赵仁山一看市长夫人动了气,就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违心地在那份审批表的单位负责人一栏里签上自己的名字。好在副市长王良臣有话在先,董伟清也没有表示异议,赵仁山就不必过分担心。其实赵仁山巴不得旅游开发区管理局能够马上成立,这样他就能把开发办还有这位祖奶奶从城建委请出去,这对他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真是牵着不走还打着倒退……”王雅坤说着就收起那张审批表,然后把一个大信封甩在赵仁山的面前便扬长而去。赵仁山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三千元的酬劳,看来“赵仁山”三个字真正是一字千金……
就在吴副省长离开宁康的那天晚上,在董伟清家里,赵仁山之所以极力主张旅游开发办搬到西校场街的新址,就是想尽快割除掉寄生在建委身上那块时时令他不安的痈疽。但是,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个痈疽动不得,只此一动,他便招祸于身。现在他已经被纪检委通知停职检查,赵仁山真的害怕了。他真不知道该怎样给纪检委写那份关乎他政治生命的检查。和盘托出吗?那就必将得罪王雅坤亦即得罪董伟清;不和盘托出吗?那他赵仁山的政治生命说不定就会从此完结。
赵仁山究竟该怎么办呢?
冻结仙子大厦的全部资金,这对于仙子大厦的承包商王增沛来说不啻当头一声轰雷。这不仅仅是资金无法周转有使工程被迫停下来的危险,更重要的是属于他自己的那部分钱也一起被冻结,这就不能不让王增沛惶恐异常。当王增沛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大相信,就赶紧跑到银行去打探。当他来到银行终于证实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以后,王增沛一下子就从头凉到了脚。他猛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市委书记带着律师突然造访仙子大厦的情景,是不是因为他拖延了工程工期,市里要追究他的责任?但这不能全怪他呀!开发办不能按照合同保证资金按时足额到位,你让王增沛怎么能保证工期呢?王增沛想着便心急火燎地坐进他的“大发”牌小面包车赶往西校场街旅游开发办的新址,他要向开发办主任王雅坤讨个主意。车在那座漂亮的办公楼前的停车场停下,王增沛匆匆从车里钻出来。他望了一眼这座高大雄伟的建筑,心头不禁就涌起一阵苦涩。他对这座建筑并不陌生,这座建筑连同后面的宿舍楼也是他的工程。但直到现在,这两项工程的一半资金还没有收回。对此王增沛虽然心中不快,但他在开发办主任王雅坤面前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因为钱在她手里握着,他惹不起这位姑奶奶。
王增沛胡乱想着便登上楼梯来到王雅坤主任的办公室门前,正要举手敲门就听见里面有高声说话的声音。
“王主任,你这样不配合事情恐怕就不好办了!”
“郑玉亭,你不经我的同意就封存了我的财务账目,好像我王雅坤犯了什么事似的,我劝你赶快给我撤,否则我就到法院告你们!”
“王主任,你多虑了,财务审计是例行工作,并不是说非要有问题才进行审计,它是规范财务制度的一项必要措施。旅游开发办成立已经三四年的时间,早就应该进行一次全面的财务审计……”
“好了好了!你不要给我上课,说不行就不行!”
“王主任,我不得不告诉你,审计局是执法机关……”
房间里传出“砰”的一声响,大概是拍桌子的声音。
“郑玉亭,你吓唬谁呀?有胆量把我抓起来好了!”
“王主任,我还是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没什么可考虑的!”
……
王增沛站在门外腿竟然有些发抖,他知道再也不能在这里久留了,看来事情的确很严重,现在即便见到王雅坤也不会讨得什么好主意,恐怕连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王增沛来不及多想,便匆匆离开开发办,驱车回到他的家中,他想静静地想一想再做打算。
说是家,其实是王增沛在宁康养着的一个外室,或者说是他包租的一个歌厅小姐。那小姐也姓王,名字叫王媛。王增沛是在大世界娱乐城认识这位小姐的。
一年前仙子大厦封顶的那天晚上,他请市里有关部门的头头们吃了封顶庆贺酒送了封顶庆贺礼之后,旅游开发办的几个人非要让王增沛请他们到大世界娱乐城玩一玩不可,这几个人里就有旅游开发办副主任黄承先。这个矮胖的黄承先是王雅坤的表弟,虽说他在开发办挂着一个副主任的名衔,但他很少到开发办上班。而是以开发办的名义经营着一家建材公司,仙子大厦的建筑材料都是由这个公司供应。王增沛惹不起这几位爷爷,只好答应。
位于华云商厦一侧的大世界娱乐城是一座巨大的拱顶形建筑,外观真是富丽堂皇,红红绿绿的霓虹招牌闪闪烁烁通宵达旦,明亮的线条灯勾勒出娱乐城别致的轮廓。
两排歌厅中间是宽阔的走廊,走廊上空是拱形的蓝宝石玻璃罩顶,中间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没有声响。抬头望去,镶嵌在玻璃拱顶上的各色灯光忽明忽暗,与天空的星星融为一体,迷离的灯光更加衬托出这里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