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旁观者清 1
?市委副书记程普并没有按照江云天的一再嘱咐送老伴去医院。清早起床的时候,他的老伴的确感到心脏有点不舒服。市委秘书长曲文治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程普刚给他的老伴服下了几粒救心丸,已无大碍。
当曲文治给他打来电话说明情况之后,程普放下电话坐在卧室的沙发上呆了很长的时间。他下意识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大中华,然后点燃,并深深地吸了一口。
老伴问他:“什么事啊?这么早就来电话?”
程普说:“江书记让我和他一起去矿机厂看看。”
老伴说:“那你赶快吃点东西去吧,我不要紧。”
程普知道老伴不要紧,况且她本人就是医生,她知道应该怎样照顾自己。但是程普不愿意和江云天一起去矿机厂,这倒不是因为别的,他只是不愿意招惹是非而已。
他不愿陪江云天去矿机厂,不是因为他对新任市委书记有什么看法。但程普还是有些担心,其中的原因有两层:一层是他觉得江云天既然是从天子脚下来,那么早晚还要回到天子脚下去。来基层仅仅是一个晋升的过渡而已。这叫“锻炼”或者“镀金”,而不叫“落户”或者“扎根”,不需要很长的时间他就会拍屁股走人。另一层是他还觉得即便江云天决心在这里待上十年八年,恐怕也很难到头。因为他知道董伟清不会容得下他。而他在宁康毫无根基,能斗得过董伟清这条地头蛇吗?因此,程普不敢贸然跟在江云天的后面,给人造成“卖身投靠”的印象。他认为宁康的天下最终将是董伟清的。
矿山机器厂走到今天这种地步,责任完全在董伟清的盲目决断。如果程普跟江云天一同去矿机厂,那么他作为兼管工业的副书记对此就不能缄口不言,在新任市委书记面前他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一旦开口就必然得罪人,他得罪的不是别人,而是董伟清……
程普思虑再三,还是觉得自己不去矿机厂这个是非之地为上策。恰好今天老伴身体不适,这给程普制造了一个可以让他的心理稍微平衡一些的借口。于是他亲自来到市委向江云天请假,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非要亲自跑一趟,而不是给江云天打一个电话,或者让他的司机给江云天捎一个条子。
程普回到家里以后,不知为什么一上午心情都不那么愉快。他感觉好像自己伸进别人口袋里的手被抓住一样别扭。他把自己关在楼下的书房里想读几页书,但他读不进去。他就那么坐在宽大的书桌前愣着。平时脸上总也抹不掉的笑容现在也偷偷地溜走了。他不知道江云天此时此刻在矿机厂做些什么?他更不知道江云天面对那条像得了瘫痪病一样的生产线作何感想作何处置?他有些替江云天担心。
说心里话,程普对江云天这位年轻市委书记的印象是很不错的。这不仅仅是因为江云天对他这位老副书记所表现出来的谦恭,他尤其感觉在江云天身上有一种非同凡响的潜质。这在江云天到下面跑了一圈回来以后,张克勤给他谈了一些有关的情况,更使程普感觉到江云天的确不可小觑。这么短的时间,他就从容地进入了角色,并准确无误地直逼宁康市身上的痈疽,这不能不使这位老资格的市委副书记从心底里佩服。
但佩服之余,程普仍然心存疑虑,那就是江云天对宁康市最为敏感的痛点,即紫云山旅游开发区态度的暧昧。是他还不知道宁康有一个旅游开发区吗?
程普就这样一上午坐在自己的书房里胡思乱想。怪不得他的头发过早地白了许多呢!看来平时经常面带笑容的程副书记活得并不轻松。
正在程普坐在他的书房里任凭自己的思绪信马由缰地奔突驰骋的时候,矿山机器厂办公楼前的大院里正发生着一场难以遏制的**。当人们看到江云天等市委市政府的领导走出楼门的时候,后面的人大概试图挤到前面一睹新任市委书记的风采,于是人群像潮水一样向前涌来。巨大的波浪从后面一直卷到前面,前面的人抵不住波浪的推动,便一下子涌到楼门前的台阶下。治安科穿警服的工作人员解下了皮带,粗暴地推搡着前面的人,不让他们登上台阶。
厂长马万山焦急万分,他一面催促厂办主任赶快接通扩音器,一面高声制止治安人员:“不许动手!”
秘书长曲文治站在江云天的身边,生怕新任市委书记有什么闪失。
情况来得太突然,也太出人意料以至于猝不及防。厂门外还有人蜂拥而来。门卫企图关闭大门但不能成功。
江云天觉得不能再等扩音器了,越等局面将越难收拾。他不顾曲文治的阻拦,沉着地走到台阶边。恰在这时,麦克风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厂办主任赶紧调好音量,并把麦克风摆在江云天的跟前。江云天看见年轻的厂办主任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同志们,我是市委书记江云天!”
江云天浑厚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在矿机厂办公楼前的大院上空回响。
鼎沸的人声突然安静下来,人群也停止了**。
“大家想见见我,我也想见见大家!现在我们就算认识了!我想我们能够成为朋友!”江云天说。
人群又发出一阵**,但这**像一阵骤起骤落的旋风一样很快就消失了。
江云天继续说:“前两天我看到了一份材料,说矿机厂从国外进口的一条综采设备生产线近两年不能投入生产,群众意见很大。今天我来就是要实地进行调查研究,寻求解决的办法。这条生产线压着国家八千余万元的资金,压着在场的职工几百万元的血汗钱,这不是一件小事啊!我作为市委书记,有责任有义务给大家一个明确的说法。我向大家保证,市委市政府一定尽快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人群里有人喊道:“江书记,请说得具体点!”
江云天断然说:“具体说就是向德国的销售商提出索赔。如果他们不予赔偿,那就向国际仲裁组织提起诉讼,用法律手段讨回公道!”
“我们没有饭吃怎么办?”人群里有人喊道。
江云天诚恳地说:“同志们!现在企业陷入困境,你们的生活发生了困难。这些市委和政府都知道,我作为市委书记深感不安。但是,同志们也要理解政府的难处。据我所知,宁康市的财政也非常紧张,说实话,财政不可能拿出钱来给同志们发放工资。那么怎么办呢?只有靠我们自己去寻找出路。你们的马厂长有一个很好的想法,那就是利用原有的设备转产,与其他资金雄厚的企业搞股份联合体,把企业推向市场。市场需要什么就生产什么。这就是改革!但是,这不是今天说了明天就可以见效的事情,需要有一个转轨的过程。我希望全体职工同志们要支持马厂长的改革措施,团结一致,共渡难关!我相信老劳模马喜顺的儿子马万山会带领矿机厂全体职工很快走出困境!”
江云天富有鼓动性的讲话激起在场的职工群众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时候,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从人群里挤到前面,他说:“江书记,我是《宁康日报》的记者苏群。请问江书记,你对盲目引进矿机厂生产线,给国家和人民造成巨大损失的责任者怎样处理?”
这个问题使江云天感到意外。
苏群这个名字江云天见过,《情况反映》上那篇有关矿机厂生产线的短文就是他写的。江云天明白,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面对眼前数千名生活在最底层,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的老百姓,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发众怒。
是的,正如陈少峰提醒他的那样,对这个问题他必须非常慎重!
“你就是苏群吗?我应该感谢你呀!”江云天说,“是你给我提供了矿机厂瘫痪生产线的信息,否则我也不知道宁康还有这样一起涉外的严重事件,我也不可能这样快就决定到矿机厂来。至于你刚才提的那个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回答,因为我还没有弄清楚进口这条生产线的真实背景,最终将造成多么大的损失也很难估计,因此,回答你的问题还为时过早。不过,请大家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仅仅是一个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