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开始行动 1
?听到江云天要去矿山机器厂的消息,董伟清心里就不禁一怔,但他旋即又笑了。
在紫云山庄痛快地玩了两天,使董伟清跟江云天下基层时淤积在心头的不快有所缓解。在江云天没有到来之前他的确很忙,未来市委书记和现任市长的双重身份让他忙得不可开交。但现在江云天来了,因此他必须首先稳住自己的阵脚,不能给下属造成主帅一蹶不振的感觉,所以才有了这次蛮有情趣的“紫云之会”。他要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一个重整旗鼓的时机。他相信这个时机一定会来!
是的,董伟清不仅相信时机,而且还善于抓住时机,这曾经使他大受裨益。
几年前,当那个日本的高级佛教团体来紫云山的紫云寺朝觐的时候,那个龟山村志老先生在宁康市外事办为他们举行的招待会上发表了一番感慨,他说“如果把紫云山搬到日本,早就成了如同富士山一样举世闻名的旅游胜地。”当时,年轻的副市长董伟清听了以后感到脸上无光且心中不服。恰在这个时候,他听说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吴竞存刚从国外考察回来,而他此次考察的项目正是国际旅游业。这不禁使脑筋活泛的董伟清突然灵机一动,茅塞顿开。他利用几天的时间,绞尽脑汁编制了一个开发宁康市紫云山旅游资源的建议报告,没有经过市委讨论,就直接通过在省政府当秘书长的老同学杜立斌将这个报告送到了吴副省长的手里。没想到,此举颇得吴副省长的青睐,不久,他就专程来到宁康并提出要到紫云山一游。于是,当时的市委书记陈德霖就陪着吴副省长绕着波光粼粼的仙子湖转了半圈,然后又跟着他登上紫云山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在接待室里,一直跟在后面的董伟清突然越过陈德霖来到吴副省长面前,满脸虔诚地请他留下墨宝。吴副省长看看眼前这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然后笑着转动了两下手腕,接着便矜持地走到早已准备好的书案前,略一沉吟,便捉起一支大号狼毫,在宣纸上挥下了一首五言绝句,道是:“缥缈紫云峰,虚幻仙子湖。佳境不胜览,长揖谢天赋。”落款是“吴竞存诗且书”。
一直在吴副省长旁边伺候的董伟清不由得高声赞叹:“好!笔走龙蛇,气象万千,大手笔!大手笔!”
陈德霖不满地瞅一眼董伟清,他害怕这个鲁莽的副市长会惊吓了吴副省长。
现在这幅字已经刻成碑竖立在了紫云寺的碑林里。
但是,直到吴副省长挥毫的时候,市委书记陈德霖也没有弄清楚他此行的目的。待到大家回到市委在会议室座谈的时候,吴副省长突然问及宁康市委对紫云山发展前景的打算,这一下把市委书记陈德霖问了一个措手不及。倒是副市长董伟清在危难时刻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谈救了陈德霖的大驾。当时陈德霖的心里还真有些感激这位副市长。但他哪里知道董伟清暗暗越过了他这位市委书记,而直接上书吴副省长的故事。
此后不久,宁康市旅游资源的开发就被列入了全省的重点项目。在吴副省长的直接指导下,董伟清在原有“建议”的基础上又增加了许多新的内容,使宁康市紫云山旅游资源开发规划成为在全省具有指导意义的样板。董伟清也因此在吴副省长心中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这就为他日后的发达奠定了基础。
此后,尽管有人掣肘,但他仍然有惊无险地坐上了宁康市市长的宝座。
再后来,与市委书记陈德霖在旅游开发区问题的较量中理所当然地大获全胜。
现在,面对他的新对手市委书记江云天,他董伟清的时机又来了。使他想不到的是,这个时机来得竟然这样快。
江云天要到矿山机器厂视察的消息是王良臣告诉董伟清的。市委秘书长曲文治打来的电话,通知他早晨八点准时到市委集合,陪同江书记到矿山机器厂视察。听到这个消息,王良臣不敢怠慢,赶紧把情况汇报给董伟清。
电话里,董伟清略一沉吟便对王良臣说:“你马上回去!如果他要问起矿山机器厂的情况,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你明白吗?”
王良臣说:“我明白。”
放下电话,董伟清倚在床头上陷入沉思。
“哪一壶不开你偏要提哪一壶,这能怪谁呢?矿山机器厂,那里是可以随便去的吗?好戏开场了,等着瞧吧!”
准备跟江云天到矿山机器厂视察的人员陆续来到市委书记的办公室。第一个来到的是他的老同学市计委主任陈少峰。他们见面,自有一番老友重逢的感觉。因为没有人在场,他们都显得非常随便。江云天问陈少峰:“我都来了好几天了,你为什么不来看我?连个电话也不打?”
陈少峰笑笑说:“我说过我不认识你呀!”
江云天说:“连你都不认识我,宁康还有谁认识我呢?”
陈少峰摆摆手说:“不!宁康认识你的人多了去了。”
“这话怎么讲?”
“石塔古岚之行,让你名声大振啊!”
“你在挖苦我吗?”
“不!恰恰相反。不过,我真为你担心。”
江云天说:“你担什么心呀?天塌下来自有地接着。好了,不谈这些,你过得好吗?”
陈少峰叹口气说:“实话告诉你,不怎么好,我现在是妻离子散,孑然一身。”
“快说!怎么回事?”江云天急切地问。
“一言难尽,等有了机会我慢慢跟你说。我想问你,到矿山机器厂是谁给你出的主意?”陈少峰说。
“没有谁给我出主意,我是看到了《情况反映》上有一篇报道才决定到那里去看一看的。”江云天说。
“是这样!”
“有什么问题吗?”
陈少峰说:“矿山机器厂是个马蜂窝……”
江云天摇摇头说:“我不懂。”
陈少峰正要继续说下去,可惜有人进来了。进来的是市委副书记程普。陈少峰立刻就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从报架上随意拿起一张报纸,坐在沙发上看起报来,那样子似乎和江云天很生分。
程普拍拍陈少峰的肩膀,并挨着他坐下来,他脸上依然是满面笑容。
“江书记,”程普问,“到矿山机器厂准备解决什么问题吗?”
江云天说:“最近一期《情况反映》上有一篇关于矿山机器厂的报道,你看了吗?我想到那里了解一些情况。”
程普敛起笑容,而后显出为难的神色说:“江书记,本来我应该陪你到矿山机器厂去一趟,但不巧得很,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我的老伴儿突然心脏病复发,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我是特地赶过来向你请个假。如果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办,我回去把她安顿一下,立刻就赶过去,你看行不行?”
“哎呀!你看你……”江云天听说程普的老伴儿病了很是着急,他说,“那你还跑来干什么呢?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不就行了吗?你快去送病人上医院,有什么事我回来以后咱们再商量。”
程普站起身来说:“那我就先走了,实在不应该呀……”
江云天说:“看你说哪里话?谁没有个特殊情况呢?你快去吧,一定要送医院,千万别耽搁了。”
等程普走出去,陈少峰从报纸上抬起头来自言自语道:“早不病晚不病,真巧哇!”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市经委主任赵凤翔和重工局长谢国栋……
待大家聚齐已是八点十五分。
副市长王良臣最后一个来到江云天的办公室,一进门他就匆匆忙忙地说:“杂事太多,耽误了几分钟。江书记,矿山机器厂的情况我是不是先向你汇报一下?”
江云天说:“我们车上说吧。”
在市委机关的面包车上,分管副市长王良臣向江云天介绍了矿山机器厂的一些基本情况。
矿山机器厂是宁康市一个拥有近四千余名职工的国有中型企业。该厂主要生产煤矿采矿设备。上世纪六十年代,曾经被毛主席接见过的全国劳动模范马喜顺就在这个厂工作,只是现在他已经退休了。矿山机器厂曾经有过他的辉煌时期,它曾经为本省的经济发展作出过巨大的贡献。但是,改革开放以来,这个厂越来越不适应形势的飞速发展,陈旧的设备越来越无法满足矿山日益现代化的要求。他们的产品大量积压,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市政府经过反复研究,认为要使矿机厂走出困境,就必须下决心投巨资更新设备。因此,三年前,市政府通过多方协调,从银行给矿机厂贷款八千六百万,厂方又利用职工集资入股的方式筹集资金五百余万,从德国进口了一条大型现代化综采设备生产线。仅用了一年的时间就安装调试完毕。但由于工厂技术力量等方面的原因,这套设备一直不能正常运行。厂方认为这条生产线在设计方面存在问题。但问题在哪里?他们又拿不出确切的证据。目前,这套设备放在那里不能运转,工厂负债累累,工人的意见很大,情绪也很不稳定。
“现在这个难题的确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副市长王良臣最后说。
今天,关闭了近两年的工厂大门打开了,一些人在大门外迎候新任市委书记的到来。汽车在大门前停住,江云天等人从汽车上走下来。副市长王良臣向江云天介绍了厂长马万山,党委书记彭梅,总工程师常力夫等矿机厂领导。在介绍厂长马万山的时候,他特意告诉江云天,马厂长是劳模马喜顺的儿子。
江云天握着马万山的手说:“马厂长,我刚听王市长说,你的父亲是个英雄啊!他老人家身体好吗?”
马万山说:“他很好,谢谢江书记!请到里面楼上坐吧!”
江云天说:“我想先看看你们的进口生产线,好吗?”
马万山说:“好的!”
他们一行人走进工厂的大门。
于是,江云天在大家的簇拥下向矿机厂生产区走去。
看得出,这是一座新建的具有现代气息的大型车间,车间里光线充足,墙壁上涂着乳白色的涂料,地板用特制的防滑瓷砖铺成,上面没有损伤和油污的痕迹。说明在这个车间里的确没有进行过生产。两排淡绿色的机械或蹲或站或躺,错落有致地安放在车间的两厢。各种仪表柜睁着一排排或红或绿或白的眼睛,像卫兵一样守护着仿佛正在沉睡的各种机械。
大家跟着市委书记走进这座显得十分空寂的大车间。
车间里很静,人们的脚步声发出很大的回音。
机械上一尘不染,不像是为了迎接市里领导的光临而特意擦拭过。
一群工人也闻讯赶来,静静地跟着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从车间的东头缓缓走向西头,仿佛是在瞻仰这些机械的遗容。
江云天在机器旁边走走停停,认真地审读机械上的英文标志。他知道,这一条生产线是德国莱特机械制造公司的产品,但标牌上没有出厂日期,不知道莱特公司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疏漏。
江云天边走边问身边的马万山:“在进口这套设备之前,你们到德国莱特公司考察过吗?”
马万山说:“没有去考察过,当时我刚刚被民主选为厂长。我个人不大同意花那么多的钱从国外进口一套设备。”
“为什么呢?”
“原因是省内煤矿大多不太景气,他们恐怕不大愿意投巨资购买全套综采设备,即便生产出来也不会有多大市场。”
“你有什么想法吗?”
“有想法也是枉然!”
“这话怎么讲?”
“我当时想,首先把矿机厂改制为机械制造有限公司,根据现有设备情况,市场需要什么就生产什么。我提出把矿机厂一分为二,一个分厂与铁路联营,转产生产货车车辆。因为铁路运力不足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车辆供应不足,一些单位购买自备车的势头也很强劲,市场前景很好。而除了车辆的车轮和车轴因为我们没有大型锻压设备暂时不能生产以外,其他的机械部分我们都能拿下来。另一个分厂与农机公司联营,转产生产农用车,除发动机部分和轮胎我们不能生产外,其他机械部分我们也没有问题,而且农用机械的发展会越来越好,市场潜力不可低估。”
“你这些想法跟市里领导谈过吗?”
“谈过。但市里的领导说是要保住矿山机器厂这块曾经辉煌过的牌子,不同意我的设想,这些王市长都知道。江书记,今天我所以敢给你说这些情况,是因为我马上就会向领导提出辞呈!”
“为什么呢?”江云天站住问。
“我这个厂长没法再当下去了。全厂五六千名职工和家属和我要饭吃,银行天天向我逼债,我哪里来的钱啊?我宁愿还当我的工人!”马万山显然有些激动,他的眼睛里聚集了过多的水分,仿佛一挤眼,泪水就会从眼眶里喷出来。
江云天看见马万山竟然要掉泪,不知怎么,他一下子便火了。
“马万山!”江云天直呼其名大声说道,“你还是个男子汉吗?我江云天第一次到你厂里来,你就用不值钱的眼泪欢迎我吗?辞职可以,先把党员证给我交出来!”
江云天的脸色有些发白,看来他真的生气了。副市长王良臣也显得很激动,他也沉下脸对马万山说:“你这是干什么呢?江书记今天来不就是要给你解决问题吗?什么事情都需要有一个过程嘛!你必须收回你刚才说的话,向江书记作出深刻检查!”
马万山眼睛里的泪水终于没有掉下来,他不好意思地对江云天说:“对不起,江书记,我收回刚才的话。”
江云天说:“这就对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嘛!走,到你的楼上我们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