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老陈?”
朦胧之中,传来了前妻焦急的询问声。
陈文明慢慢睁开眼睛,徐丽已经到了病床边,正摘下毛线手套。
下一秒,冰凉的触感落在他额头上,轻轻地摩挲着。
“瞅你吓那样儿,洗胃了,死不了了。”陈文明由衷地笑了笑,虽然这笑容很疲惫,却掩不住幸福。
徐丽收回手在床边坐下,瞪他一眼:“你还有脸笑,魂儿都被你吓出来了!”
她忽然叹了口气,轻声问道,“现在感觉咋样?心脏还行吗?”
陈文明缓缓摇头:“没啥事,都挺好的,别瞎操心了。”
徐丽低头想了想,又道:“等一会儿我打车送你回去,你要是站不起来,我这就给韩涛打个电话,到家下了车好有个人背你进屋。”
“不用啊,大半夜的别折腾他,我能行。”陈文明说着,虚弱地倒了两口气。
“熊样儿吧,一辈子就知道逞能!”徐丽毫不客气地训斥道,“你给我说说,为啥想不开干这种要命的傻事?”
“现在说不动,没劲儿,你等我好一好的。”陈文明闭上眼睛,有点想哭一鼻子的冲动,还好憋回去了。
他有种恍如隔世的失真感,坐在床边的像是二十年前的妻子,会训他两句碎嘴唠叨,也会关切地对他嘘寒问暖,给予他一个女人的温柔。
对此无知无觉的徐丽,把他身上的被子盖好,静静坐在一旁,没再追问。
这个平凡的冬夜,对陈文明来说却有着不凡的意义。
他知道儿子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是在向他承诺。
他也为此感慨,终于迎来这个好的开始,浪子终究有了回头之日。
而且,前妻今晚也像恢复如初的样子。
所以他默默感慨,今天遭的罪值了。
陈文明在虚弱中昏昏沉沉睡了大概一个多小时,醒来之后小护士说可以回家了。
幸亏沈复生送医及时,给陈文明进行了洗胃。
按照常理,轻症患者经过洗胃和静脉输液后48小时,就可以出院了。
陈文明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医院,他总觉得医院是个没病花钱找罪受的地方。
平时感冒发烧,实在不行了才吃两片扑热息痛。
冬夜路滑,徐丽担心自己一个送他回去不安全,打电话找来了韩涛。
韩涛闻讯,匆忙赶到医院。
他先向急救医生询问了师父的情况,才去观察室接人。
得知师父入院抢救的原因,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送师父师娘回去这一路上,韩涛絮絮叨叨地数落老头儿:“不是,老陈,你咋想的啊,吃头孢了还喝酒?”
“忘了。”陈文明虚弱的,随口回了一句。
“忘了?你可别敷衍我。”韩涛白了一眼师父,恍然明白道,“哎,你该不会要自杀吧?”
“对,想自杀,被你气的。”陈文明想用犀利的回应,堵住韩涛那不断发问的嘴。
“啊?我气的?”韩涛一愣,“我啥时候气你了,你可别把这事儿往我头上安。不管咋的,你也不能自杀啊。有啥想不开的,这一天天的,你咋不让人省心呢。”
“涛子。”徐丽看了眼虚弱的陈文明,给韩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
韩涛看了看师娘,又看了看师父,暂时也不问了。
陈文明心里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徒弟终于不再发问了,自己也能清净一下。
不过,自杀的原因他终究还是要告诉韩涛的,只不过还没想好怎么说。
回到城中村小院后,韩涛突然接到了局里的电话,临时有个案子要急着回去处理。
“师父,你能行吗?”韩涛揣起手机,担忧地看着师父陈文明。
陈文明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赶紧忙去吧,我能有什么事儿,这不好好的吗?”
“可是,你这刚出院……”韩涛还是非常担心,纠结不已。
徐丽深吸了口气,对韩涛说:“涛子,你去吧,这事儿有我呢,没事儿。”
韩涛犹豫片刻,只好点了点头:“行吧。老陈,有啥事儿给我打电话,别一天天的自己逞强,听见没?”
“行,知道了,磨磨唧唧的。”陈文明白了一眼徒弟,心中却流过一股暖流。
韩涛离开之后,陈文明打量了一下徐丽:“小丽,你也回去吧。”
徐丽看了看陈文明虚弱的样子,想留下陪护两天。
可是,却被陈文明拒绝了:“用不着,我能走能动的,你在这陪着干啥。放心吧,没事儿。”
徐丽并没有离开,而是注视着陈文明,一脸担心。
“哎呀,真没事儿。”陈文明见徐丽不走,故意做了几个大动作,显示自己身体可以,“你瞅瞅,啥事儿没有。”
少顷,徐丽叹了口气。
她了解陈文明的脾气秉性,只好嘱咐几句,转身离开了。
陈文明送走徐丽后,从抽屉里翻出了一盒香烟,点燃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屋子里,只有陈文明一个人。
他关上了所有灯,烟头忽明忽暗,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下胃管洗胃虽然不算手术,但是非常遭罪,尤其对老年人来说消耗极大。
接下来的几天,陈文明一个人安静地休养,但是效果很差,身体基本没怎么恢复仍然很虚弱。
韩涛处理完那晚的案子,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恰逢周末,韩涛终于能挤出时间过来看望让他操心的病号老陈了。
他一进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皱起了眉头道:“老陈,你这屋里头咋这么冷呢?没烧暖气吗?”
“小锅炉坏了,我寻思过几天身体好点儿再拾掇。”陈文明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吃力地坐起来,“咋的,局里这两天不忙啦?”
前些日子让宋磊来换了两组暖气片,心想可以安稳过冬,没想到锅炉又坏了。
韩涛在他床边坐下,神色肃然:“穿上羽绒服,带你去我家住些日子,局里的事路上再唠。”
“去你家?少扯犊子,我去你家添哪门子麻烦。”陈文明断然拒绝,裹紧被子又躺下了,“可真有意思,这又不是啥大病。”
韩涛气得猛站起来,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一顿乱翻。
“不是,你找啥?”陈文明纳闷地瞅着他问。
韩涛扭头瞥他一眼,赌气道:“找速效救心丸呗,我都快让你气背过气去了!”
陈文明“噗嗤”乐了,耐心地解释道:“涛子,我真没啥大事儿,再躺几天就能缓过来,不用去你那儿。”
韩涛转过身靠坐在桌沿上,抱臂看他:“老陈,你咋就这么犟呢,零下二十多度屋里连暖气都没有,好人都能冻出毛病,何况你现在还是病人。再说了,这几天吃饭你肯定又是瞎对付的吧?没有营养,那身体能养好吗?”
陈文明无言以对,把被往头上一蒙:“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你小子又不是不知道。”
他说话这工夫,韩涛已经拿过挂在衣架上的羽绒服,回到床边一把掀开他的被子:“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来,把羽绒服穿上,别做无谓的反抗,不然我按暴力抗法处理。”
陈文明哪里有力气跟他较劲,被这小子硬拉着坐起来,乖乖穿棉衣:“唉!老了老了还得受你小子的闲气!整不过你,真憋屈。”
他笑得满脸皱纹,转而低声念叨,“跟你去也行,不过我最多在你家麻烦你一周,多一天都行。”
韩涛没说话,但是也笑了。
师徒俩开车上路,迎着冬日斜阳,一路走,一路聊着局里最近的情况。
“那天着急回局子里,是有两个老头儿因为舞伴的事儿打起来了,一个老头把另一个老头给打住院了。”韩涛紧握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说,“本来并不复杂,但是两边的儿子因为这件事,也打起来了,都叫来了一帮人,愁死。”
“最后咋整了?”陈文明坐在副驾驶,呈休息状态,随口问。
韩涛叹了口气:“还能咋整,该拘留的拘留,该调解调解。光调解就磨破了嘴皮子,这不刚调解成功么。老陈,你们这些老人家,以后能不能别警察添乱。”
“别扯上我,我可没找舞伴儿。”陈文明睁开眼,瞟了一眼韩涛,旋即岔开话题,“对了,红丝巾正准备结案了吧?”
韩涛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嗯”。
陈文明知道韩涛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因为这个案子师徒俩拌过很多次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