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俩回到屋里,韩涛将来时买的菜,三下五除二把菜往小冰箱里塞。
可是刚塞进冰箱,转头又被陈文明掏出来了。
老陈笑着“哼”一声:“最近查案子是不是把你脑袋累傻了,这么丁点儿大的冰箱,塞太满能把压缩机累烧喽。”
“您还真说对了。”韩涛四下看看这间不大的小平房,苦笑道,“黑矿场那件案子线索断了,这一个星期我只回过两次家,还是换衣服,脑袋能不累傻么。”
“怪不得你胡子拉碴的,原来是线索断了。”陈文明收拾好冰箱,顺手拿出俩西红柿擦了擦递给他,“下午刚在小园子摘的,沙瓤的,吃吧。”
说着,他拎起放在冰箱旁边的鱼拐进小厨房,拿过围裙系上,“晚饭在这吃,给你做糖醋鱼。我都怀疑,这条鱼就是你给自己买的。”
“谁让你做糖醋鱼比我媳妇儿好吃呢,这可不能怪我。”韩涛咬一大口酸甜的西红柿,跟着过来,肩头靠在厨房门框,看老头把鱼摁在水池里拾掇,心里莫名感到放松,甚至比在家里更松弛一些。
西红柿的舒爽口感缓解些许疲惫,他咂了咂嘴说道,“对了,有个事儿跟你说一声,宋局今天找我谈话了,张罗给‘红丝巾案’结案呢。”
陈文明抹去手背上的鱼鳞,抬头看他一眼:“啊,知道了。”
韩涛舒展着双臂,顺势说道:“‘红丝巾案’是要结了,‘黑矿场案’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有进展。”
“二十年前我就教你,调查案子最忌讳一个‘急’字,我看你早就着饭吃了。”陈文明继续低头拾掇鱼,话虽硬,语气里却藏着一份慈暖。
“我不是急,是暂时捋不清头绪,这案子明明疑点很多但是眼下偏就无从入手。”韩涛往他身旁一蹲,双手插在头发里抓了抓,“前两天打电话我跟你提过的黑矿幕后老板沈复生,那个人太精明了,说话那是滴水不漏,把自己从案子里摘得一干二净,在他名下企业里发生违法的事,身为老板丝毫不知情,这不纯粹扯淡么。”
“那你倒是拿出证据,证明人家知情啊。”陈文明拧开水龙头,边洗鱼边笑道,“你心里有啥疑点,说来听听。”
韩涛抬起头,伸出一根食指:“第一个疑点,沈复生面对其名下企业里出这么大事,表现得过于镇定,这就让我怀疑,他好像早就知道杨栋梁和张海生勾结干违法的勾当。当然了,这也可以说是直觉。”
说着,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疑点,这位沈老板好像是突然空降到绥城的,而且年纪轻轻拥有如此规模的产业,这本身就很可疑,除此之外,他的个人资料也很少,基本查不出什么来,既然是企业家有必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神秘吗?”
陈文明被他的话吸引,手里洗鱼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下来:“除了这两个疑点,还有啥不对劲?”
韩涛把头重重一点:“第三个疑点,也是我目前唯一比较有把握的一点,如果周知提供的线索属实,杨栋梁给沈复生打过电话,那沈复生就是在说谎。”
陈文明把鱼拎出了水池:“你琢磨出来的疑点都说完了?”
“啊,说完了,要不你帮我分析分析?”韩涛站起来,抱臂又靠在门框上。
“疑点你一条一条捋清楚了,剩下的就是去查,还有啥好分析的。”陈文明开始准备做菜的辅料,“说完了就出去,那么大个子,别在厨房挡着我做菜。去院里摇椅上坐着歇歇,饭做好我叫你。”
韩涛分析案情的兴头被老头无情掐灭,讪讪地搂了两把短发,转身出去了。
陈文明三两下调好一碗糖醋汁,摆在灶台旁边。
起火、倒油,拎着鱼尾往油锅里一滑,“滋喇”一阵油花爆响,引动了他的思绪。
韩涛刚才说的那些疑点,开始在他心里交织盘旋。
最后,逐一收入他脑子里的案件线索储存库。
同时也将他的思绪牵引进案情里,越思考越深入。
渐渐地,略显昏暗的小厨房里,弥漫出糖醋鱼收汁的香气。
陈文明从思索中回神,铲鱼出锅装盘,捏一把香菜撒在上面。
香菜厚重的味道扶摇直上,顺着窄窄的走廊飘到院子里。
韩涛被这浓郁的香气唤醒,从摇椅上站起来狠狠伸个懒腰,进屋帮老陈盛饭。
今晚天气晴好,师徒俩直接在院子里摆上小方桌,趁着夕阳归山的漫天霞光和徐徐晚风,惬意地吃一顿家常饭。
陈文明夹了一大块鱼肉放进韩涛碗里:“泡鱼汤不?要泡自己去厨房拿勺子,别让老头子给你跑腿。”
“最近你心脏咋样?比进黑矿场那时候恢复一些没有?”韩涛原本吃得正香,也很想泡糖醋味的鱼汤吃米饭,但是看着老陈瘦削的脸颊,忽然什么心思都没了。
陈文明夹了一片红肠,平静地答:“还行。”
韩涛没再开口,师徒俩各种沉默地吃着饭。
直到最后,韩涛吃完饭差不多该走了,才在上车前说:“老陈,有句话我是想说。你和师娘复婚吧,师娘的工作我来做。这次,我高低也要把师娘给说服!”
没等韩涛说完,陈文明便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
韩涛接着说:“那事儿毕竟过去二十年了,啥心结也该解开了,主要是你这心脏病,身边没人照顾真不行。老陈,听我一句劝,行不行啊!”
陈文明看着他沉默片刻,语气坚决中透着苦涩:“还是那句话,我落到这步田地纯属咎由自取。涛子,别瞎操心了,路上开车当心点,城中村路窄。”
“老陈你……”韩涛欲言又止,想再劝两句,最后想想还是算了,“唉……”
二十年的心结,中间横亘着亲生儿子失踪的事,想解开谈何容易。
在“红丝巾系列杀人案”即将结案,只待提起公诉的日子里,绥城盛夏的喧嚣依旧在逐渐攀升的气温中持续。
“黑矿场奴工案”的侦察停滞期仍然没有突破,目前此案唯一的收获是周知已被收押在看守所。
韩涛依然带人奔波在四处查找杨栋梁的路上,忙得不可开交。
这世界的忙碌似乎多属于年轻人,退休养病的陈文明赋闲在家,总忍不住琢磨案子的事。
几经推敲,他总觉得“红丝巾案”没那么简单,局里不该急着结案。
他认为已经逮捕归案的凶手胡大海,仍有疑点值得深挖。
他躺在**又琢磨半宿,最终下定决心,要对这个胡大海再暗中查一查。
陈文明说干就干,第二天清早就出了城中村,坐公交车前往绥城市里的森鼎建材家具城。
胡大海被捕前,在家具城里的海兰装饰公司上班,据说木工活干得不错。
家具城面积很大,陈文明绕了个把小时才找到那家装修公司。
他没急着过去,先是站在远处观察一阵。
海兰装饰公司门脸很小,显然规模很一般。
门口的阴凉处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正扯着脖子上的毛巾擦汗。
陈文明看他裤子和鞋上的白色结痂和灰尘,猜这人应该是装修公司的泥水工。
他走上前,在男人身边坐下搭话:“这天真热,你们干装修的也挺遭罪呀。”
“挣钱不就得遭罪嘛,习惯了也没啥。”男人朴实憨笑,扭头看了看他,“大叔是来找装修队的?”
陈文明点点头:“听朋友介绍有个叫胡大海的木工,活儿好,想找他打一组壁柜,我那个老哥们儿把他电话整没了,这不,我就找过来了。”
“胡大海干不成了。”男人善意提醒,眼中满是惋惜。
陈文明装作很吃惊的样子:“咋不干了呢?好木工挣得可不少啊。”
“进去吃牢饭了,咱也不知道就他那老实巴交样能犯啥事儿。”男人摇了摇头,有些遗憾,“白瞎他那一手好木工活了。”
陈文明怕话题断了,顺着他的话感慨:“就是啊,现在好木工多吃香,手艺人干的年头越长越值钱,真白瞎了,咋还犯罪了呢,唉。”
中年男人抹着脖子上的热汗,摇头道:“老胡木工手艺好纯是因为脑瓜子够灵,学得快,他是半路出家学的木工,以前在那个长啥木材厂干,具体名字我没记住,而且他还是车间主任呢,后来不知道为啥跑来干装修木工了。”
陈文明在听到“木材厂”三个字时,几乎是下意识想起长丰木材厂。
太巧了。
“红丝巾案”的真凶,竟然也跟那家山脚下不起眼的木材厂有关联。
激动之下,他的心跳突然加速,不由地手按住胸口,也以心脏不舒服为由,迅速结束了和装修工的闲聊,步履蹒跚往家居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