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干娘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自由恋爱,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只要人品好,干娘都不反对,但你总得嫁人啊。”潘二娘很为妞子的想法感到忧心。

她又道:“你每个月拿回来的薪资,干娘都给你存着,日后把嫁妆置办得厚厚的,也能在婆家挺直了腰杆说话。”

妞子嘴角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说出口。

容真真笑眯眯打圆场:“娘,妞子才刚当上护士,还准备去考医生,要是现在找对象,不是耽误了事业吗?”

潘二娘急道:“可她也不能……哪有女孩子不成家的呢?等年纪大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怎么办?”

容真真可不赞同这个说法,“怎么能说孤零零的呢?我和小毛儿难道不是人?你就别催她了……”

她说到一半,看着她娘焦愁得不行的神情,把后半句硬生生改了,“现在女孩子结婚都晚,等过几年,岁数大点了,自然就想通了。”

潘二娘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等吃过饭,收拾了碗筷,大家闲聊两句,都各自回了房。

小毛儿从自己**拿起一个大盒子,抱着盒子敲响了姐姐的门。

妞子正在房内试戴干娘送的金戒指,戒指不大不小,做工还算精致,虽然分量样式都不算顶好的,但她知道,以家里目前的经济状况来说,这已经是准备得非常用心的礼物了。

听见敲门声,妞子就知道是自家弟弟了,她兴致勃勃拉开门,饶有兴趣的看着小毛儿手里的礼盒,口里问道:“这么大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小毛儿将盒子捧得又高了些,十分期待道:“是裙子,你看看喜不喜欢?”

盒子里装着一条美丽的裙子,裙摆层叠,勾勒着精致繁复的蕾丝花纹,裙身散落着洁白的月季花瓣,似天空飘落的雪,轻轻覆盖在上面。

妞子心里很喜欢,但她知道,这样一条裙子可不便宜,于是她说:“你怎么给我买了这个?有两个钱还是好好存着,别乱花。”

但小毛儿说:“干娘说啦,姐姐现在是大人了,应该打扮的好看些,姐姐不喜欢吗?”

“你买的裙子,我当然喜欢,只是,唉……”妞子轻轻的叹了口气,心中很是惆怅。

她知道干娘是怎么想的,也知道这完全是出于一片疼爱自己的心,可是,这样的做法,却与她的心起了冲突。

她不想勉强自己,却又不知怎样将干娘劝服,于是她左右为难,只好在愁闷中苦苦挣扎。

“姐姐。”小毛儿小小声的呼唤了她一声,那声音太过细弱,没能将沉溺于自己思绪的人唤醒。

于是他又唤了一声,这回妞子听到了。

“怎么了?”她问道。

“姐姐,若是你真的不想嫁人的话。”小毛儿说,“那就不嫁吧,我来给你养老。”

“哈,你这小毛孩,别想那么多。”妞子摸了摸他的脑袋,失笑道,“你才比我小几岁?等我老了,难道你不会老么?”

小毛儿想了想,“那我以后生了小孩,就叫他给你养老。”

妞子被他逗笑了,“你才多大?就想着要讨媳妇生娃娃了?”

“我不小了哩。”小毛儿很认真的说,“干娘说了,等再过几年,就正经开始给我寻摸媳妇了。”

“噗嗤”,妞子终于忍不住喷笑出来,“你呀……”她亲昵的用手指点点小毛儿的鼻子,“还真是个孩子呢。”

她开怀的笑了一场,才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对小毛儿说:“你就别操心我的事了,我呀,以后要当大医生,挣很多很多的钱,多到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花不完,到时候,我有钱又有名望,还怕晚景凄凉吗?”

小毛儿隐隐约约的懂了一点姐姐的意思,他想了想,觉得好像没什么不对,便跟着姐姐一起笑了起来。

他们姐弟俩说着话,潘二娘把家里收拾好后,到容真真房里去寻她商量事情。

容真真正在复习功课,这段时间她已经没有在写东西了,考试几乎占据了她所有心神。

当初那本《相夫教子》,是她写的最久的一本,已在数月前完结了,因反响很大,有许多读者喜欢,当然,也有许多人来信唾骂,所以编辑正准备找她谈出版的事。

不过这事还要放一放,她如今实在抽不出空来做这些。

潘二娘进去时,看到容真真正坐在书桌前,一本书摊开着,端端正正的摆在面前,容真真闭着眼,口里念念有词的在背诵。

她没有出声打扰,站在旁边,目光柔柔的看着福姐儿背书。

容真真背完一段,睁开眼时,才发现她娘已经不知站了多久了,惊讶道:“娘,你怎么不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潘二娘这才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本来你这段时间忙着,娘不该来打扰你,只是我的心里确实搁着几桩事,要与你商议商议。”

容真真不由坐直了身子,认真听她娘说话。

潘二娘道:“这头一桩,是店里现在缺人,要再招一个进来。”

容真真道:“你看谁顺眼,就招谁进来,若是担心找了偷奸耍滑的,就请妞子掌掌眼。”

潘二娘却道:“不为这个,若是寻常招人,我便不同你商量了,只是,我听说虎子他们如今过得不算很好,想着是不是该帮衬帮衬。”

虎子的媳妇小翠,这两年又生了两胎,算起来总共有三胎了,头胎是女儿,二胎是女儿,第三胎,倒是对龙凤胎。

虎子一家都快高兴坏了,特别是虎子她娘,陈三媳妇,更是像老妈子一样伺候儿媳妇。

就算前头有两个孙女,多了两张嘴,家里经济不比从前,她也时常去市场买条肥鱼,熬了奶白色的浓汤,让媳妇儿喝了养身体,

虎子也特别高兴,等小翠肚子有了月份,他更是一点脏活累活都不叫她干,只叫她好好休息着,千万别累着肚子里的两个孩子。

谁能料想,就是这么精心的养着,小翠最后还难产了呢?她前头生了两胎,都是顺顺利利的,却在第三胎上,一脚踏上了鬼门关。

陈三媳妇原叫了个稳婆,可稳婆也不顶用,产房内人一声声的喊,喊到最后没了声,血一盆盆的端,端到最后不再流。

稳婆没了法子,不肯担上人命,便给陈三媳妇支了个招,叫她去请娘娘庙里的仙娘。

仙娘可不是好请的,她要五块大洋才肯动身,没奈何,人命关天,别说五块,就是十块大洋也得给。

他们去请了仙娘来,仙娘不慌不忙的走进产房看了小翠一眼,小翠的脸惨白惨白的,没有一点活气。

可仙娘仍是不紧不慢的焚香、净手、念咒,很郑重的一套流程下来,才画了符,将一道灵符烧成灰,化在水里。

小翠本已没了力气,听到婆婆说“救命的灵符来了”,便挣扎着,拼尽全力的,大口大口将水咽了下去。

然而,这花了三块大洋请的符,似乎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小翠的气息渐渐微弱了下去。

虎子一个大男人,跪在仙娘面前,哭着求她想法子搭救搭救。

仙娘叹口气道:“罢了,人命关天,我拼着折两年寿,请菩萨化解化解。”

于是,仙娘请了菩萨,又叫虎子烧了几炷高香,她闭着眼睛,盘坐在蒲团上,说不准到底是在通神,还是在打瞌睡。

外头一家子诚心诚意的在请菩萨保佑,里头小翠躺在**,身上冷冰冰的,她恍惚间,似乎听到了一双刚落地的儿女的哭声。

她想着:孩子是不是饿了?该喂两口奶罢?

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此后,虎子要养着四个孩子,虽然小翠去了,可龙凤胎倒是平平安安的生了下来,只是两个孩子身子有些弱,要慢慢儿精心养着。

虎子的日子一下子过得拮据了起来,一来小翠的丧事要花钱,因为仙娘说,老陈家本没有子孙命,该在这一代断了根,是小翠舍了一条命,为他家留下一脉香火。

小翠立了这么大功劳,而她生时又是那么的温柔可亲,勤劳能干,不能不给她风光大办呀。

二来,养着四个孩子,七口人吃饭,却只有陈三和虎子爷俩能挣钱,日子哪能不窘迫?

他们还像以往那般,租了个摊位,白天陈三出摊卖茶水,晚上虎子出摊卖豆花。

陈三媳妇要照料家里四个孩子,还要解决一家人的吃食,成日里也忙得不得了。

虎子白天不出摊时,就会去码头上替人扛包,挣几个钱贴补家用,其实摆摊挣的钱更多些,只是他们实在租不起两个摊位。

两个摊位,就意味着两份摊位费,两份清洁费,两份治安费……

潘二娘的那个小店,能开得那么红红火火,顺顺利利,与容真真不无关系。

那些税务局的官,以及街头巷尾的地痞流氓,再是怎么吃相难看,也不会到嘉和大道这儿来刮油。

更何况,两年时间下来,容真真如今在平京这地儿,虽算不上顶级的,起码也是个有点档次的文人。

文人么,如果不是有天大的利益,不值当去冒犯,不然人家动一动笔杆子,就惹得一身骚。

可虎子他们能靠谁呢?不管别人以怎样的名目收费,他们都只得把钱交上去。

容真真说:“既然这样,就把虎子招来吧,反正咱们店里还缺人。”

潘二娘叹口气道:“唉,他们原是胡同里日子最好的一家,谁曾想现在过得这样呢?”

她唏嘘良久,方才说起了第二件要说的事:“如今咱们家里也有几分积蓄,你什么时候去为那个很要好的姑娘赎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