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油记》讲的是一个黑心油坊老板,压迫手下榨油工的故事,其实就是暗讽王木匠一家,共计有三万余字。
容真真修改多次,这是她觉得写得最好的一版,送来请秦慕看看。
秦慕已经仔细读过了,他觉得这个故事写的还不错,甚至可以投稿给报社。
可容真真有些不自信:“我才第一回写这个,怕是比不得那些前辈们。”
“谁要你去与前辈比了?”秦慕安她的心,“前辈有前辈的价,新人有新人的价,我看你的文,已经超过许多新入行的作者了。”
为了让容真真长点信心,他给她鼓劲:“虽说写作不是论资排辈的地方,谁写得好,谁就出头,但没有人能一开头就写出好文章的,多写多尝试,水平提高了,也就出头了。”
秦慕说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容真真想了想,很认真的点点头,“我知道了,等抽个空儿,我就把它投到报社去。”
“不忙。”秦慕劝阻了一句,“这几日编辑们都要放假,恐怕没什么时间来看你的,我看这篇《榨油记》很适合投到《觉报》去,等到了初八,我帮你去投。”
两人说话间敲定了投稿日期,秦慕在报社从事翻译工作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认识了一些脾胃相投的作者和认真负责的编辑,路子要比容真真这个从未入过行的新人广得多,有他看着,总不至使稿子错投。
安排好一件心头大事,容真真显而易见的放松了许多,连吃着炸的萝卜丸子,也觉得香甜了许多。
她一口咬开炸得金黄的面皮,里面萝卜清甜的汁水就迸溅开来,甚至叫她吃出了一股烧鸡味儿。
嗯,烧鸡味儿?
门被敲响了。
因为冬日寒冷,所以他们吃饭时把门关得紧紧的,只把窗帘撩起来,叫外头的天光把昏暗的房间照亮。
容真真去把门打开,惊讶道:“廖爷爷?”
老廖是个孤性子,从不与他们吃饭,容真真先前请过他几次,他都不肯离开那间四四方方的小屋。
那屋子成日拉着窗帘,一丝光亮也不露,简直像个盖得严丝合缝的棺材,没事的时候,老廖能在屋里呆一整天,几乎瞧不见他的人影。
由此可见,当老廖主动来找他们,是多么值得惊奇的一件事。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落了雪,老廖的护耳棉帽顶上洒了一片白,仔细一看,他鞋面有雪鞋边有泥,应该是刚从外头回来,呼出的热气与寒气相撞,激出白茫茫的雾来。
他将什么东西塞到容真真手里,热乎乎的,散发着令人犯馋的肉香。
容真真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只烤的焦黄冒油的烤鸡。
最近一家卖烤鸡的还在三条街外,要在这雪天过去,光是外头的冷意就够磨人的了。
“廖爷爷,你怎么送了这个来?”
老廖眼睛往他们桌面上扫了一眼,从嗓子里哼出一声,“小孩子,就是办不好事,大过年的,吃这些……”
容真真哭笑不得,她办的菜再差,也比老廖的酱菜好得多,同老爷子比起来,他们吃的不算差了。
她看着油汪汪的烤鸡,忍住馋意,把烤鸡往回塞,“廖爷爷,你吃,我们做了菜的。”
“给你就接着。”老廖硬把烤鸡给了她,转身硬挺挺的走了。
“诶。”容真真在后头叫他,老头儿也充耳不闻,她只得收下这份心意,趁热把鸡切了装盘。
于是,他们的餐桌上又添了一盘香喷喷的烤鸡,皮被烤得酥脆,一口下去能冒油,然而却并不显得腻。
容真真招呼秦慕道:“赶紧尝尝,这可是廖爷爷冒着大雪,跑了好远买来的。”
她夹了一块放入口中,半眯着眼感叹:“味道真好,几乎赶得上五福楼的大肘子,等我日后发达了,就请你吃大肘子。”
秦慕微微笑道,“等我发达了,也请你吃肘子。”
“那我可就等着你的肘子了。”
容真真吃了两筷子菜,忽然道:“这是第一次,既没有爹,也没有娘,我自己一个人在外头过大年,本以为定然非常冷清,没想到,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样难过。”
秦慕默了默,道:“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外头过年,却觉得比家里要舒坦得多。”
他母亲毕竟是外室,所以过年的时候秦二爷不会来,秦太太就约了其它跟她一样做姨太太的,一起通宵搓麻将,说是在家过年,可他哪年不是一个人?
今年虽然在外头,饭菜没有家里丰盛,好歹有人陪着过年呢。
大年初一早晨,容真真一早起来,今天她与秦慕约定了,要去赶庙会,毕竟是新年的头一天么,不必像往日那样总是劳累。
然而她起来后,却看到隔壁的门窗还关着,难道秦慕还没起来么?
她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没敲门催促,赶庙会早些迟些都无妨,还是让他多睡会儿吧。
因为要去赶庙会,她烧了火烙饼,这干饼子能在路上吃,就算冷了也能入口,熟料饼子还没出锅,秦慕便从外头走了进来。
容真真讶异道:“我以为你还没起身,谁知竟早早出门了。”
秦慕把食盒放在灶台上,香味从缝隙间透出,惹得她耸了耸鼻子,“好香,好香,我怎么闻着像……”
“五福楼的肘子。”秦慕打开食盒,金红色的肘子软烂鲜香,又酥又嫩,浓稠的酱汁覆在肘子上,更为其增添了几分诱人之色。
“啊呀,大清早的,怎么买了肘子来?”虽是这么说着,容真真眼里却掩不住的欢喜。
秦慕道:“我昨日说了要请你吃肘子,虽然还没发达,也可预先请一顿。”
不知怎的,他昨晚入睡前,总想着白日里容真真说起她爹给她带肘子这件事来,面上的表情又怀念又失落,他一想起这样的表情,就有些睡不着。
好不容易睡着了,他居然做梦都梦到在请人家吃肘子。
早上醒来时,他还惦记着这件事,稀里糊涂的穿了衣裳,天都没亮就跑去了五福楼,人家大厨还没开工,他在那儿等了一会儿才买到,也没想过早上适不适合吃这玩意。
可无论如何,买回来了就得吃,放冷了回头再热,是糟蹋了东西。
容真真分了一份给老廖,得了他一句“小孩儿不会过日子”,然后将剩下的与秦慕分食了。
五福楼的大肘子,不负它的名号,也不负它的价钱,真个无比美味。
说是早上不宜吃太油腻的东西,可真吃起来,容真真还是吃得特别开心——直到收拾了碗筷出门,她脸上还挂着轻松满足的笑容。
吃过了早饭,两人略作打理,就出了门。
大年初一出门玩耍的人不少,除非是穷苦得没法子,或是有什么必做而无法耽搁的活计的,都愿意在这一天带着一家人清闲清闲,这也算个好兆头,初一能玩乐着过了,意味着这一天也能这样轻松快活的度过。
他们去的是关帝庙,其实离得更近的娘娘庙也热闹,可容真真深恨里头的仙娘不知骗了她娘多少钱去,一步也不愿往娘娘庙走,宁愿走远路到别处去耍。
不过也不枉多走的那几步路,关帝庙实在是个好地方。
论小玩意儿,这里有风车、空竹、小灯笼……还有各色草编的虫儿,那连串的蚂蚱须子还在发颤呢。
论吃的,花糕、艾窝窝、面茶、炒肝、糖葫芦……色色应有尽有。
年节时分,父母都愿意惯着孩子,小孩儿多求一求,爹妈难道还能铁石心肠吗?少不得买点什么零嘴。那些小商小贩,光这一日的收入,都抵得上平日干一月了。
除此之外,还有唱百戏的、舞枪弄棒的、拉洋片的……以及杂耍皮影戏等等,凡此种种,令人眼花缭乱,看也看不过来。
容真真看着前方围了一圈人,没有一处比那儿热闹,她一时生出几分好奇之心,凑上前去看,可人围得密密实实的,连道缝儿也没有。
她在外头急得团团转,忽听得秦慕叫她:“到这儿来。”
原来不远处有个高台,上面也站满了人,不晓得他是怎样在那样挤的地方寻到落脚处的。
秦慕一手挡住后面的人——不挡不行,只消一眨眼的工夫,这块小小的空间就能给人挤没了,另一只手将容真真拉上来,然后自己跳下了台子。
“你不看?”容真真问道。
秦慕摇了摇头,“上面站不了那么多人。”
这么一说,容真真才发现自己占了他的地儿,她不好意思道:“我下来,你来看吧。”
“不必了。”秦慕拦住她,“我方才已经看过了。”
心心念念想看圈子里耍的什么把戏,可真看到了,容真真心里又怪不舒坦的。
那里头是个杂耍班子,班主是个三四十的中年男子,手底下一班小娃娃,有男有女,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衣食不周的,养得面黄肌瘦,身量矮小。
这样也罢了,可寒冬腊月的,一个个只穿着双烂草鞋,甚至还有没穿的,赤着胳膊,冻得脸乌青,浑身上下没一点儿热气。
人都在抖了,还得顾着表演,爬竿转碟走钢丝,样样不许有差池。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被驱赶着钻火圈,身子木僵僵的,不大利索,一个不慎,被圈子上的火燎着了头发,班主一瓢冷水泼下去不算,还用鞭子狠抽了他几下。
容真真看得不落忍,从台上跳下来,口里道:“太狠心了些,这么冷的天,挨了这么一顿,还熬得过熬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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