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秀把容真真送回了家。

容真真道谢:“这回多亏了你,不然……”

说到此处,似乎一团棉花堵在了嗓子眼,叫她说不出话来。

周秀眉眼柔和:“当初我走投无路,露宿街头的时候,不也只有你搭把手吗?”

容真真听了,带着泪意的眼,也微微弯起来,她说:“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对不对?”

“嗯。”周秀郑重地点了点头,伸出手与她相握,“朋友,保重身体。”

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周小姐,我们要快些了,署长还在等着呢。”

周秀眉眼间的笑意敛去,挂上了一丝愁绪与厌恶,她冷淡道:“知道了。”

容真真看着周秀上了车,汽车驶入一片黑暗中,不见了。

她站了会儿,转身回家,看见她娘正在堂屋中来回踱步,焦虑不已。

见她回来,潘二娘忙迎上来,焦急道:“你怎么才回来?不知道娘会担心吗?等等,你这是怎么了?”

大抵天底下每一个当娘的,都能发现儿女身上最微小的变化,纵然容真真已经小心整理过了仪容,可潘二娘依然发现她的衣衫有些凌乱,还有腮边的指痕和擦伤,虽然轻微,可在她的眼里,却是那样明显。

潘二娘一边给女儿上药,一边听她说起了今晚的遭遇。

听完后,她脸色苍白,唇角哆嗦,止不住的颤抖,泪水如珠子般落下来,她一把搂住容真真,心疼的哭道:“娘的福姐儿啊,怎么就遇上这种事了呢?这丧尽天良的……”

容真真反过来安慰她:“娘,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潘二娘不住抚摸女儿的头脸,哽咽道:“幸亏你没事,幸亏你没事,这黑心肝的要遭报应啊!”

她大概是被今晚的事打击得狠了,不住的垂泪道:“原先你爹在世时,他装出一副人模狗样的样子,看起来还像个好人,谁知你爹一走,却来欺负我孤儿寡母,这畜牲合该要下十八层地狱!”

容真真故意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不等他下十八层地狱,现下就已遭了报应,把那玩意儿割了,以后还能去害小姑娘吗?只怕连做人都没脸做呢。”

“阉得好,阉得好!”潘二娘解恨道,“这畜牲,早该给他割了。”

虽然周老板已被收押,可潘二娘依然焦愁得一夜没睡,她在**翻来覆去,一闭眼就被吓醒,想到女儿差点被那畜生得了手,她就恨不得拿刀将他剁碎了喂狗!

相比潘二娘,容真真倒是睡得香甜,虽然遇到了那样的污糟事儿,但她也只是当时害怕,过后便全是愤怒了。

这不,她在梦里也梦到自己把一团肥肉按着打,打的那团肉嗷嗷直叫,尤不罢休。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哐哐哐”的敲门声就把容真真从甜梦里惊醒。

周太太拍着门,愤怒嚷嚷:“开门啊,作死的小娼妇,下贱的狐狸精!开门哪,勾引别人的老公不成,就做局害他,真是不要脸,贱人,滚出来,别躲在家里不开门!”

容真真翻身起来,愤怒的就往外冲,却发现潘二娘已拉开了门,抬手便一个耳光甩过去,口里怒骂道:“叫你们欺负我女儿。”

看到这一幕,容真真都惊呆了,她可从没见她娘这么硬气过。

周太太一愣,更加愤怒了,张牙舞爪的扑上来,抓头发扯衣襟,简直就是个泼妇。

潘二娘毕竟从没做过与人厮打的事儿,自然不是她的对手,眼见得娘要吃亏,容真真操起门后的扫帚,跳将起来,死命拍周太太的脑门。

二对一,周太太完全不是对手,被打得披头散发,不成个人样。

她捶地哭嚎道:“娼妇,娼妇!不要脸的娼妇!大的是大娼妇,小的是小娼妇,早知今日,老娘当初就该多往你门上泼两瓢大粪。”

容真真听了大怒:“原来那粪竟是你泼的,如今可算破案了。”

她抓起一把灰,就往周太太口里塞,一面塞一面道:“来来来,没有大粪,请你吃土,千万别客气。”

周太太抬手去抓她,将她手臂抓出几道血痕,潘二娘见女儿受伤,气得满脸通红,拿起捶衣裳的大棒子,劈头盖脸砸下去。

周太太被砸得嗷嗷直叫,狼狈的连滚带爬逃走了。

容真真看着门外探头探脑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啪”的一声把门合上。

她插上闩梢,愤愤道:“原来上回的粪,竟是她泼的。”

容真真半天没听到娘说话,回头看时,却见潘二娘脸色灰败伫立着,背微微驼着,仿佛被抽掉了脊梁,整个人一下子矮了一大截。

她忙跑过去,急切道:“娘,你这是怎么了?是刚才被打伤了么?”

潘二娘歉疚不已:“都怪娘名声不好,连累了你。”

“娘,你怎么说起这种话来了?这和你有什么干系?”容真真心里着急。

“若不是娘名声不好,人家也不会上门来泼粪,你也不会遇到那种事。”潘二良捶胸流泪,“娘不该连累你,是娘的错。”

听到这话,容真真忐忑不安:“娘,你快别说这种话了,这哪儿怪得到你呢?分明是周太太疑神疑鬼多想了,堂哥借题发挥要赶咱们出去,这流言纷纷,也不知他在其中出了几分力。”

“至于那周老板。”容真真厌恶的蹙了蹙眉,“是他色|欲熏心,难道还怪得到咱们身上来吗?”

“罢了,好孩子,你快去上学吧。”潘二娘不欲多说,她把今日的零用给了女儿,抹着泪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容真真正本想再劝两句,但见时候不早了,也只得收拾好东西去学里。

到了学堂门口时,她正见周秀从车上下来,便快步迎上去,道了声早。

周秀穿着学生服,未施粉黛,素着一张脸,看起来与昨晚不大相同,可细细再看,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她好像有些疲倦,同容真真说了两句话,就忍不住打呵欠。

容真真关切道:“睡得不好吗?”

周秀面露轻嘲,也不知是嘲自己,还是嘲别人:“哪里能睡得好呢?”

容真真呆呆的看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一整天,她都神思不属,静不下心来,脑子里乱纷纷的。

上国文课时,于先生在讲作文题,他道:“我先前布置的作文《生活杂感》,大家都写得很好,但其中写的最好的,当属容真真同学,我们请她来念一念自己的文章。”

然而容真真正发着呆,先生在上面叫她,她也不知道。

旁边坐着的女同学王婧轻轻踢了踢她的桌子,小声唤她:“真真,先生叫你读文章呢。”

她这才醒过神来,手忙脚乱站起来,却茫茫然不知道该读什么。

于先生提醒她:“就读你写的《生活杂感》。”

容真真红着脸把自己的文章读完,于先生点评道:“容真真同学的这篇文章,心有所思,情有所感,读来十分真切动人,是值得大家学习的,只是……”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道:“虽然你在这一门上很有天分,但也要认真听讲啊,今后可不许在课上走神了。”

容真真羞愧的垂着头,讷讷无言。

且说警察厅内,周老板可遭了大罪,冯警官按“无论好赖,棍棒先行”的惯例,先叫几个人去打了他一顿,等将人打服了,又吓唬他说要割掉他的孽根。

这其实并不是吓唬,而是事实,只是周老板并不知道,他还以为交了赎罪银,就能完完整整的出去。

因此,他老婆来看他的时候,他就着急忙慌地催促周太太:“快,快交赎罪银来,早日搭救我出去。”

周太太是个以夫为天的,自然听从她的吩咐,拿了沉甸甸的大洋来。

可冯警官却是能从石头里炸出油来的精明人物,面对这么大一块肥肉,怎么肯交了钱就放人走,况且说不割他那孽根,也只是糊弄着他玩儿的。

不割?不割怎么向骆署长的姨太太作交代?

于是周太太一遍遍的来,一遍遍的交赎罪银,却总说不够,周太太把家里的积蓄都掏空了,实在无法,只得对着她男人哭:“家里真是没有一文钱了,这可怎么是好?”

对于周老板来说,男子的象征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他跳着脚:“没钱,没钱就卖铺子!”

卖铺子?

周太太犹豫了,这铺子可是关系到一家的生计,她怎敢轻易卖掉?

“还不快去。”周老板怒斥道,“不把事情办妥当,看老子出来不打死你。”

周太太这下不敢犹豫了,连忙听从吩咐把铺子给卖了,因为卖得急,所以价格不高,很快就被别人接手了。

然而,卖铺子所得的钱,并没有保住周老板的孽根,在确认周老板再也榨不出一丝油水之后,冯警官就痛痛快快的阉掉了他,放他一家团圆。

不过,因大大的发了一笔横财,冯警官心情甚好,难得的发了点善心——阉周老板的是冯警官特找来的手艺人,从前专门阉公公的,手艺精湛,没叫他受多大苦处。

冯警官还道:“别说老子收钱不办事,你这钱没交够,免不了那一刀?不也给你找个手艺人吗?哼,这要是随意找人来割,也许能割死人?花钱买了条命,老子对得起你了。”

失去了男性的象征,周老板仿佛成了一条垂头丧气的老狗,他总是躲着人,小心翼翼的避开每一个人的目光,总觉得所有人都在嘲讽他,议论他:“你瞧,那个周老板,被阉了,成了个太监。”

哈,所有人,所有人都在笑话他。

他成了个太监!

自卑带来的不仅有怯懦,还有残暴,他躲着人,在那小小的,临时赁来的屋子里,喝酒,打老婆,喝醉了,打累了,就闷头睡去。

没过两月,被打得一瘸一拐的周太太,就同着她的男人,回了乡下,永远的离开了平京。

据说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小心翼翼避着人哩。

周老板和周太太的离去除了留下一份新的谈资,并没有带来什么影响,作为当事人的容真真也并不因报仇雪恨而感到有多痛快,她正为一些新的变化忐忑不安。

外面的流言,以及赵氏族中妇人的逼迫,并不能使这个苦水里泡大的女孩子动容,唯一令她恐慌的,是她娘身上的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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