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真真皱起了眉,用这样的态度问她这种事情,她觉得很讨厌,她想起亲爹过世那一天,家里来了许多街坊邻居,挤得连屋子都站不下脚了,所有人都打着关切的幌子,名正言顺的看热闹。

她们嘴里说着节哀顺变,却在潘二娘被念叨得止不住眼泪时感到心满意足,她人的悲苦使自己得到了某种慰藉。是的,生活已这样难,瞧见有人过得更悲惨,好像就可以劝慰自己:世上谁人不受苦,老天不独对我坏。

不单如此,她们带着怜悯让人节哀时,事实上也不定有几分真心,真听了她们的话,哭得不够恸,又会有风言风语传出:连丈夫死了也不伤心,这样的女人心肠太毒太硬。

看似体贴热心的劝慰并不是要让人真的得到安慰,而是使自己得到道德上的满足:我是一个如此心善的人。

然而,这样虚伪的关怀总比把看热闹写在脸上要好得多,与容真真一个班级的女孩子年纪都不大,小的只有七八岁,大的也才十一二岁,这样的年龄的孩子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问她的那个女孩显然也是如此。

“喂,你说话呀。”见容真真迟迟不回答自己,女孩不满的推了推她的胳膊,“你是哑巴吗?”

“我不想说。”容真真缩了缩胳膊,有些排斥的避开她。

“你!”那女孩子悻悻的住了嘴,虽然爱八卦了些,可她的教养不许她在人家拒绝自己时还寻根究底。

可看戏看得正起劲的赵珍不愿这场好戏如此轻易地落幕,既然一个主演已经退场,那她就亲自来把这场戏唱下去。

“嘁,你那不要脸的寡妇娘攀上了我那不孝的大伯,你当然说不出口,要是我爷爷知道大伯讨了个破鞋,说不得又要被气死一次。”

听到这番刻薄的言语,容真真这才知道原来新来的同学就是二叔家的女儿,果然和爹说的一样,二叔一家都不是好人!

她很直白的纠正道:“我爹没有气死爷爷,你奶奶气死了我奶奶,我娘是爹爹抬轿子娶的,不是破鞋,你奶奶不是抬轿子娶的,那才是破鞋。”

赵珍被噎得满脸通红,憋了半天才愤愤骂了一句:“穷鬼。”

容真真不开心道:“二叔有钱是爷爷给的,我家虽然没你家有钱,但都是我爹自己挣的。”

“你!”赵珍先是气愤,转而一想,却又得意了,“哼,爷爷乐意把家产留给我爹,是大伯自己不争气,一个子儿也不给他留。”

容真真觉得她好烦,有些不耐:“你为什么一直找我吵架,我不想理你,你可以走远点吗?我要背课文了。”

赵珍把她的课本从桌上抓起来,不屑的打量了两眼:“作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当谁不知道你考试没及格呢。”

容真真不满的把课本从她手里夺回来:“我没及格是因为我以前没学过,所以课程跟不上,你没有不及格是因为你压根儿没考。”

她爱惜的抚平书上的褶皱,心里有点生气,她很讨厌人家弄坏她的课本:“你把我的书弄坏了,真的好烦人啊。”

旁边的同学都窃窃私语起来,赵珍涨红了脸,觉得自个儿吵架没吵赢非常丢脸,她上前一步,手高高扬起。

容真真连忙将书挡在面前,熟料手还没打下来,就被另一只手拦住了。

赵珍气急败坏道:“秦慕你拦我干嘛?”

拦住她的是班上的一个男同学,也就七八岁的样子,男孩子本就比女孩长得晚,岁数又差了那么多,他看起来比赵珍足足矮了一个头。

秦慕一脸严肃:“你欺负比你小那么多的女生,不觉得羞愧吗?”

赵珍翻了个白眼,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你放心,我不打你,别多管闲事。”

秦慕没有让开:“你再这样小心我叫先生了。”

叫先生?赵珍一懵,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学堂里,闹事是会被罚的,可她不愿就这么被人压下去,梗着脖子道:“有本事你就去叫,去啊!”

旁边的同学怕把事儿闹大,都纷纷劝说,赵珍有了台阶,打算放两句狠话就罢了,谁知教他们国文的先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奇怪道:“你们聚在一块儿干嘛呢?”

赵珍慌慌张张瞪了秦慕和容真真一眼,意思很明显,要威胁他们不许在先生面前乱说。

其余同学都很默契的闭了嘴,谁也不肯把事儿闹到先生那里,但容真真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先生一问,她就清楚明白的说了出来,一个字儿不多,一个字儿不少,压根没理赵珍那凶恶的眼神。

先生听了,很严肃的问:“这是真的吗?”

赵珍还想否认,可秦慕毫不客气的肯定了容真真的说法。

迎着先生谴责的目光,赵珍心虚的低下了头,然而先生并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教训她,而是对一帮围观的同学道:“都回座位上去。”

赵珍忐忑不安的听了课,但这一整天,先生都没有找她谈话,她放下了心,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还挑衅的看了容真真好几眼,谁知散学时,助教把她叫去了教员室。

她一进去,就挨了一通教训,最后先生吩咐她:“明日请叫令尊来。”

赵珍本就被说得面红耳赤,抬不起头,闻言红着眼睛道:“我不过是说了她两句……”

先生却不听她的辩解:“你才来第一天,不光辱骂同学尊长,还差点打了她,难道你不知道她比你小了四岁吗?何况既已有同学制止,你为何不听从人家的劝告?这件事必须从严处理。”

她咬了咬牙,道:“我父亲有事,可否让我母亲来?”

先生点头应允了,赵珍心里松口气,要是她敢让她爹来学校丢份儿,不知回去后得挨多少收拾,还是娘好说话些。

周秀在教员室外等她,看见她出来,忙问:“先生怎么说,没责罚得太狠吧?”

赵珍眼泪唰唰留下,带着丝泣音:“先生让我叫我娘来。”

周秀没料到这件事还要捅到父母面前,不由为她不平:“才多大点事啊,至于吗?容真真也太讨厌了,要不是她说给老师听,哪里会有这么一遭?这个告状精!”

她见赵珍眼泪啪嗒啪嗒流,连忙说了无数好话安慰她,想方设法逗她笑,她虽然嘴碎,爱说别人坏话,可对这个十分喜爱的好友,却有说不完的耐心。

赵珍心里却有点烦,在朋友面前受了先生训,还要请家长,这是件很没面子的事儿,偏生周秀没眼色,一直在她面前晃,叫她好不尴尬。

走到校门时,她装作自己想起什么事来,对周秀道:“我还有点事儿,今天就不同你一起回家了。”

周秀遗憾的与她道别,赵珍绕了个远路,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另一头容真真在路上碰见秦慕,叫住他:“谢谢秦同学今天帮我。”

秦慕点点头,只道:“举手之劳。”

两人都一本正经,一副大人做派,过往行人有看到的,都忍俊不禁,可他们自己却丝毫未觉,郑重道过别后,各自回家。

秦慕在外头走着,磨蹭着不想回去。

他娘是京城富商秦二爷养在外头的姨太太,秦二爷每年都会来两回平京,和外头这个太太过一段快活日子后,才回京城去。

前几日他爹刚走,他娘成日里闲得无聊,天天约一些和她一样出身的太太打马吊,公馆里弄得乌烟瘴气的。

在外头盘桓了时间,他还是在天黑前回了公馆,几位太太正陪着他娘打马吊,见他回来了,笑着叫住他:“哟,小少爷回来啦?”

“啧,别看他一个小人家,生得真俊,日后不定得祸害多少小姑娘。”

“这副样貌可比秦二爷强多了。”

一个太太冲他招招手:“小少爷,你知道你爹是谁吗?”

几位太太都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秦太太咯咯笑着扔了张牌:“别在孩子面前胡说。”

“什么胡说不胡说的,秦二爷有这样好的种吗?”

“哈哈哈……”太太们都笑得前仰后合。

秦慕没有搭理那位招他的太太,背着书包自己回了房。

这些太太都当小孩子不懂事,其实秦慕远比她们想的要懂得多,像这样的话说多了,秦慕自己也隐隐怀疑起来,原先他是盼着他爹来的,可自从心里有了疑影,他见着他爹就有些怕。

正因为这些太太老拿这个开玩笑,今日秦慕见到容真真被人那样说,才感同身受的生出了些许愤慨,替她出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终于出来了,珍惜还未贫穷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