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侯误会了。”李婉端起姿态,再开口时,俨然又是一副姿态。
“本宫对皇后娘娘自然一片赤诚,之所以特邀裴侯来此,全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何娘子为原州刺史之女,而裴侯过去多年都驻于原州,你二人早已相识,甚至结伴上京,本宫以为,若要替友人寻找助力,侯爷会是最好的选择。”
裴镇好笑道:“所以,殿下只因道听途说两句,便以为本侯与何莲笙有私教,然后直接找上本侯?”
李婉愣住:“你……”
“可惜,本侯与何莲笙不熟,她人丢了,自有她的家人着急寻找。至于二殿下,似乎缺乏对外界消息的判断力和辨析力,能因几句鬼话就相信我与何莲笙有私交,恐怕也能怀疑自己的亲妹妹是绑架何莲笙的凶手,或许,这才是殿下选择找我,而不是找皇后的原因。”
李婉眸光一厉,全然没了往日里温柔和气。
裴镇对女人的变脸没有丝毫兴趣:“若无其他事,微臣告退。”
说完转身就走,李婉直勾勾盯着裴镇离去的背影,脸色彻底的沉了下来。
既然如此,就别怪本宫无情了。
……
裴镇从琼华园出来便直奔侯府,没多久魏义和兰霁也回来了,见到裴镇,连忙将何莲笙失踪的事完整说了一遍。
“侯爷,何娘子是何远道之女,又与我们一同入京,眼下人不见了,咱们要帮忙吗?”
裴镇提盏饮茶,扫他们一眼:“帮什么?”
兰霁诧异:“找人啊。”
裴镇轻嗤:“还需要找吗?”
魏义眼神一亮:“大哥,你知道人在哪里了?”
裴镇:“方才,二公主来找过我。”
“二公主?”
……
“是,二公主刚刚私下见了宣安侯。”牢门外,一个狱卒打扮的人正低声与姜珣汇报消息。
姜珣负手而立,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原来如此。”
抓何莲笙,摆明了是冲着李星娆去的。
让太子李宗琦和长宁公主李星娆同时陷入麻烦,皇后必乱阵脚。
谁会获益,一目了然。
另一方面,宣安侯入京引起不小的关注,不少人都想方设法与他套近乎。
花宴那日,樊锦之所以会撇下何莲笙,就是因为见到了二公主李婉,她二人说是闺中密友也不为过。
所以说,先将人抓了,陷李星娆于不义,趁着疑云四起之际,找到裴镇。
以李婉的性格,大约是个代友求助的戏码。
不止如此,他此前在园中挖出的东西,恐怕也是长宁公主这不省心的姐妹做的手脚。
思路清晰了,事情也就不难办了,可姜珣想着想着,眼神里又浮出一抹冷色。
高高在上的公主难得遇上了个麻烦事,他本该作壁上观好好看戏,期待公主慌乱无措或者诚恳求援的样子。
可惜了,如今为摆脱牢狱之灾,他竟然得亲自为她洗脱嫌疑。
公主的算盘,打的真是噼啪响啊。
……
“李星娆一直没有回城?”
裴镇听到何莲笙被绑架时很平静,猜测李婉可能是绑架者时也很平静,却在听到李星娆不在长安城时无端在意起来。
兰霁和魏义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魏义:“嗯,宫中消息,长宁公主昨夜便出了宫,今日一早直接出城上香。”
“这就怪了。”兰霁疑惑道:“这几日李郎和我提过这位长宁公主,依照她的性子,若被冤枉,不可能沉得住气,早闹开了。”
裴镇的表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糟糕又不可置信的事情。
他霍然起身,才刚回府就又要出去。
“大哥你去哪儿?”
可哪儿还有人回应。
兰霁不放心:“你留守侯府,我追过去看看情况。”
魏义刚想反驳凭什么是他留守,兰霁也跑没影了。
生气!
……
李星娆赶到天保寺后,立马换了身简练的男装,带着人马直奔绛州。
长安到绛州的距离,若乘车马慢悠悠走,再算上过关卡和落脚歇夜的时间,正常得耗上七八日。
李星娆没那么多时间,她必须在两日内抵达绛州,届时还有别的部署。
“用最快的马,日夜兼程。”
“这……”护卫面露难色,如此赶路,风餐露宿不说,危险性也更高。
可长宁公主说一不二,他们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加倍小心的守护,且时刻准备着公主会因疲惫辛苦而崩溃闹情绪。
但事实上,他们赶了一整天路,马都快跑吐了,公主连声都没吭,中间仅有的两次小憩,她和所有人一样喝凉水吃干粮,没有半点不适,让人刮目相看。
旁人尚且看在眼里,李星娆又岂会没有感觉?
这一路走的并不悠闲舒适,可她却轻松的适应,甚至在骨子里,似乎习惯于这样的奔波。
而这种适应和习惯,无形间再次印证了那个梦的真实性,也为她此行增添了一些信心。
花宴那日,她突然晕了过去,并非所谓的气急攻心,而是重回到那个噩梦。
梦里,她像一个外来的旁观者,看着梦里的李星娆在狗男人的陪伴下,为刚刚登基的皇兄东奔西走招兵买马。
彼时天下正乱,兵器马匹在各个地方都是珍贵之物。
也是这时候,李星娆才知道民间其实藏有很多地下黑市,这些黑市交易的货物,基本都是朝廷明令禁止,包括但不限于私盐、兵器、人口甚至毒物。
不得不承认,那狗男人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摸底黑市,打探交易方式和时间,甚至找到窝点,多半都是他的功劳,而李星娆要做的,就是与他配合,调动手中兵力出击围攻。
所以,私藏兵器一案被查获的那些兵器,正是来源于这个以绛州为据点,连接太原、洛阳、雍州和长安四线经营的黑市。
姜珣说,此事是裴镇设计,为的是逼他妥协,裴镇也说,此事不会波及太子。
那么结果就很明了了——裴镇早就知道这个黑市窝点的存在。
运送花种的货车里查出私藏兵器,姑且作两种假设。
其一,裴镇知道这个渠道,所以他以买家身份购买了一批私藏的兵器,再派人假装成花农去运送,等到被拦截审问时逃离现场,从而制造了这个案子。
紧接着,他去狱中威胁姜珣,只要姜珣服软投靠,裴镇就可以把这条线抛出来,趁机剿了这个窝点,掩藏自身所作所为的同时,还立了大功。
其二,裴镇不止知道这个渠道,甚至可能参与其中,这个情况下,他要做这些安排就会更简单。
但如果是这种情况,裴镇就不大可能抛出这条线,否则无异于引火烧身。
所以,李星娆倾向于第一种情况。
但无论是哪种,现在,这个功劳,归她。
按照梦中提示,作为铁矿盛地的绛州,会在每月下旬,将避开官府私藏且冶炼过的铁以水路转运输出。
时间就在三天后。
只是梦境一说太过玄乎,对着永嘉帝和皇后,李星娆谎称此事是太子一早察觉,暗中调查多时。
今朝之事,极有可能是对方在朝中有眼线,察觉了太子的动作,栽赃嫁祸的反击。所以太子只管做出禁足东宫的姿态,为的事让陷害太子的人放松警惕,以为目的达成。
而对着皇兄,李星娆则称是母后查到线索,已派人追踪调查,不日便会有结果,让他安心静候。
此举无异于两头骗,早晚会被揭穿。
但李星娆别无选择,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一探究竟。
“殿下,天色已暗,前面有城镇,咱们得停下补给,否则夜间难以赶路。”
夜间行路是十分困难且危险的,行路装备和各类补给一样都不能马虎。
他们时间紧迫,只能短暂休憩补给,再继续赶路。
李星娆看了看天色,“入城。”
出发之前,李星娆分出了三拨人,一拨前锋开路,一拨沿途护送,一拨则作为暗线同行保护。
进城时,前锋已经将落脚的驿站打点好,只等公主落脚。
李星娆走进驿站的房间,里面不止备了热食,稍后还有热水送来。
伍溪:“殿下,沿途条件简陋,夜间还要赶路,殿下不妨在此梳洗进食,后面赶路也会轻松许多。”
李星娆肯定道,“你有心了,也让大家都好好歇息,半个时辰后启程。”
“是。”
伍溪退出时,将房门一并合上,李星娆看着美食与热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有条件享受,就没必要苦着自己。
时间紧迫,李星娆赶紧坐下吃东西,刚吃的差不多,热水便送来了。
这个条件,要泡汤沐浴不现实,但擦擦身上的尘土汗水,简单梳洗也是好的。
此趟没有侍婢随行,李星娆行至屏风后,自己熟练的宽衣解带。
脱下外袍的瞬间,李星娆神色一厉,正要开口喊人,一只手已从她身后绕前,紧紧捂住她的嘴。
冰凉的匕首抵在了脖间。
李星娆穿着单薄的内衫,这个姿势,她被迫贴上身后坚硬的身躯。
男人古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想活命,就老实点。”
李星娆呼吸紧促,胸口剧烈起伏,试着点了点头。
男人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绕前箍住她的身体,脚下几步转移,轻松将人抱到角落,李星娆还没站稳,男人身体的重量已压上来,将她从后面死死抵在角落。
“鄙人无意伤害公主殿下,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殿下解惑,殿下配合便安然无恙,若不配合,恐怕就得折在这里了。”
被挟持的公主不反抗也不哭喊,出奇的平静,在听到这话后,甚至努力的点了一下头——你问,我不闹。
片刻后,捂在嘴上的手慢慢松开。
说时迟那时快,李星娆嗷呜一口,直接咬住了男人的食指!
男人一声闷哼,手背青筋暴起,却半点没有反抗。
反观公主,一口下去直接咬红了眼,仿佛要将那手指头咬断才罢休!
男人看出她的意思,匕首直接抵上她的脸,冷冷威胁:“殿下要用自己的脸来换这跟手指吗?”
这威胁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是致命恐惧。
可公主非但没有松口,反而更用力,仿佛在用行动叫嚣——来啊!相互伤害啊!
男人眼神一沉,单手将匕首收入别在腰间的鞘内,粗粝的大手直接捏住李星娆的下颌,狠狠一捏。
李星娆吃痛出声,不得不松口,只剩剧烈的喘息。
男人一手绕前捏着她下颌,一手将她的身体紧紧箍住,这个姿势,等于从身后将人抱住。
他气得不轻,连古怪的声音都失了原调:“你是狗崽子吗?”
意识到这个姿势并未捂住她的嘴,她若发声必会招来人,男人恶声道:“敢叫人进来,我便敢将你扒干净,尊贵的公主,应当不想如此供人观赏吧?”
这话似乎起到威慑作用,公主迟疑片刻,再次点头。
男人正要松手,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嘴巴是用来说话的,老实些。在下没有不打女人这种高尚的自我约束。”说完才松开手。
下颌没了钳制,痛感减去,李星娆放松的喘了两口气,忽然笑了两声。
不等男人发问,她已笑着开口嘲讽:“本宫是狗崽子,那你这种擅闯女人房间,动手动脚挟持压迫的,又是什么品种的畜生啊,裴镇?”
最后两个字被咬出时,李星娆明显感觉男人的动作僵了一下。
没多久,落在她身上的手卸去力道,无声收回。
公主重获自由,抬手紧住衣襟,不慌不忙从狭小的空间走出来,一直走到屏风的另一侧。
她没看僵在原地的男人,疾而不乱的套上外袍将自己整理好,不紧不慢的走出来。
裴镇的目光一路跟着她,她也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一身深蓝混黑劲装,脸上带着铁面具,露出的眼睛目光凌厉。
不止是声音,他这一身都是不错的伪装。
李星娆行至裴镇跟前,好整以暇的盯着他的面具,伸手就要去摘。
指尖快要触碰到面具时,裴镇忽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止摘面具的动作。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避开对方的目光。
裴镇紧盯着李星娆,没有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似乎在探究些什么。
相比之下,李星娆在确定来人后,表现得十分轻松,甚至调侃:“也是,仅仅闻到你这一身难闻的臭味,就不必看脸了。”
裴镇眼神轻动,内里涌动着李星娆看不懂的疑色。
她扫了眼被擒着的手腕,偏偏头:“宣安侯还准备这样抓着本宫多久?”
裴镇顺着她的提示看向自己正抓着的手腕,片刻后松手放开。
李星娆收回手,摸了摸被抓过的地方,淡淡道:“出去。”
裴镇:……
李星娆挑眉:“没听懂吗?还是要本宫请人进来,把你叉出去?”
她不奇怪他为何会出现这里,甚至对他刚才的言行表现出了超出常理的冷静。
可是……她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样子。
那双眼睛,从不会骗人。
但如果都是他胡乱猜测,她为何会一反常态的对待流言,为何前后言行有如此差异,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毫不犹豫直奔绛州?
咣!
走出房门的瞬间,身后响起关门巨响。
声响同时,伍溪提刀赶来,见到公主门前站这个高大男人,当即拔刀:“你是……”
裴镇一把摘下面具。
伍溪险险收刀,一个趔趄,抬首间惊愕道:“宣、宣安侯?”
裴镇薄唇紧抿,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回应:“嗯。”
伍溪脸上的表情更精彩了。
他刚才分明听到了关门声,若没有记错,长宁公主现在应该正在房中洗漱。
然后宣安侯,从房间走出来了……
房间外,两个男人在没有说过一句话,可谁也没有离去。
伍溪站在几步之外,持刀静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裴镇云淡风轻的站在廊下看天,可负在身后的那只手,早已紧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