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曜坐下来以后沉默了片刻。
他抬手轻揉眉心,只觉得眼眶酸胀,太阳经突突直跳,很是难受。
陈嬷嬷方才话里话外说到凤翎在等他回来,正好他也有事情想跟凤翎说,顺带着还能让陈嬷嬷宽心,便直接推开了凤翎的房门。
看见她这装扮以后,头更疼了,心口闷闷的,有一瞬间的后悔自己没有转身便走。
但很快云曜便冷静下来,望向烛光光晕的边沿,低沉着嗓音开口:“今日进宫,听皇帝的意思,秋来祭祀的事情已经在安排中了,届时离京前往肃宁祭祖拜天,虽就半月不到的功夫,但该跟着皇帝离京的都离京了,你独自留在府中,不太安全,我想着带你同行。”
凤翎蜷膝坐在**,身上裹着被子,正好叠在膝头,下巴抵着软乎乎的,她盯着云曜看了会儿,见他模样难受,也没出声打扰,就这么半阖眼安静等他开口,结果一开口就听见云曜说这事儿,一时心惊,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这次秋行祭拜,她说不定能搞清楚之前困惑的那些事情,运气好的话,指不定还能见到皇弟和太后。
哪怕只是遥遥相望一眼,哪怕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是谁,但能够亲眼再见一回亲人老友们,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安心和慰藉了。
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太后她是否身体康健,皇弟如今独当一面,太后也该感到欣慰的吧?
她几乎没有犹豫,脱口应声道:“好啊。”
云曜侧眸看她的时候,眯了眯眼睛:“这么爽快便应下了?”
凤翎睫毛颤了颤,轻声回话:“大人跟我提起这事,必然是已经深思熟虑过的了,大人怎么安排令羽便怎么做,不对么?”
她倒是巧言令色,回回总能坦坦****的说出些应对的说辞来,可眸光太过于清冷了,就显得并非真切而言。
不过这些不重要。
云曜收回视线:“祭祖拜天乃是皇室重典,率先随行皇帝一并前往的都是重臣官宦,不过祭拜礼成之后,会在肃宁逗留几日,届时你扮作宫女随行于嫔妃队伍就好。”
这些年她虽不在,但祖制依旧是要遵循的,每年祭天都可以在宫中进行,但祭祖这样的大事,却是要前往肃宁的。
肃宁原是凤国始祖建国之初的发源之地,后来迁都到京都之后,旧皇陵便一直留在了肃宁,怕随意迁动影响了凤国国运。
肃宁也成为了一处皇室别宫,年老的妃嫔也有前往肃宁静心礼佛为凤国求福的。
那处古老的旧祭坛凤翎去过几次,虽然每次去都会将肃宁别宫进行全面的大修葺,看上去像是面貌一新的样子,但藏在光鲜之下的老旧气息,是掩盖不掉的。
三年一回是迁都之后定下的规矩,也是凤国皇室的大事,除了皇脉亲王及重臣之外,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所以云曜会跟着皇弟先行,她藏身于宫女队伍之中,晚行一日,正好错开祭拜当日。
凤翎从被子里腾出一只手来,指了指自己的脸:“混进宫女里是不能戴面纱的,大人让我就这样去么?”
云曜撇她一眼:“自然不会,这个你不必担心,我已有安排,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听他说有所准备,凤翎安心下来。
说完这些之后云曜便起身,撂下一句早些休息后预备离开,凤翎怔了一下,喊住云曜:“大人。”
云曜站在暗处回身:“怎么了?”
思忖再三,凤翎还是问出了口:“徐姑娘近来有些奇怪,大人知道么?”
光照不到云曜那么远的位置,只能看见微弱的轮廓,云曜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任何的波动:“怎么奇怪?”
“徐姑娘好像突然对我的举动格外关注起来,回回我出门归来,总能碰见徐姑娘的身影,今日也是……”凤翎盯紧了云曜的眼睛看,接着道,“他们愿意相信青玄的话再次冒险,会不会还有旁的原因呢?”
比如有人告诉了他们可以用以佐证的信息。
云曜真的不知道么?
还是说特意放纵徐幼清的所作所为?特意让对方多多出手,好追查蛛丝马迹么?
云曜站在不远处,轻声道:“让你做饵,你不开心了?”
凤翎扯出一丝笑意:“投诚那日起,不就与大人约好了么?只要大人能帮我摆脱这层束缚,做饵又有什么关系呢?”
“若你能想起什么要紧的告诉我,说不定挣脱束缚这一日能来得更快一些。”云曜微微眯眼,声音听上去有些清冷,“徐幼清愿意做什么都随她去做,她不重要。”
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说完这话云曜便再次转身准备离开,徐幼清的动静他自然是都知道的,言尽于此,凤翎应该也已经明白了。
原以为能顺利离开,没想到凤翎紧跟着追问:“那日与大人在小亭中叙话,前来同大人通报的婢女,是徐姑娘身边的宝兰么?”
她倒是敏感,猜对的事情比云曜想得更多,云曜手指轻触到门,又犹豫着收回:“是。”
他听见凤翎轻笑了一声:“徐姑娘一直把宝兰当作大人的恩赐。”
“她若安分守己,便是恩赐。”
凤翎垂下眼帘,倒不是同情徐幼清才有此一问,自己选了怎么样的路去走,无论终点是什么,都只能自己面对。
她是想到了被云曜留在自己身边的流尘。
若是有一天她远走高飞了,流尘会怎么样呢?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是云曜留在她身边新的枷锁么?他没打算放自己走?凤翎觉得难过。
她没再看背对着她的云曜,只是问了一句:“所以流尘也是恩赐,对么?”
云曜回身,望向凤翎:“那不一样。”
随后便是开门再关上的声音,空**的房间里,只留下了云曜这句话的余音。
凤翎看着紧闭的房门,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还以为云曜会坦然的认下,毕竟自己对他来说只是一枚棋子,无所谓残忍与否,伤心与否。
可他说,那不一样。
是说她和徐幼清不一样,还是说让流尘留在她身边这件事本身的性质就和宝兰所为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