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来的掌心中央放着青玄送给她的那枚结缘珠。

凤翎一怔，没来得及看云曜是什么脸色，侧脸望向递东西给她的人。

可惜这人戴着草帽，此时垂着眼帘，声音听上去像是嗓子哑了，很不舒服，人挤人的街上他似乎也不想在这里久留，说完后看凤翎没伸手接，便要自己塞到她手里去，刚有动作，云曜便扯过了结缘珠的黑色绳子，算是接了下来。

“多谢。”云曜客气一句，语调听上去很生硬。

不过这人并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抬头看看凤翎和云曜，似乎并不感兴趣，还了东西便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凤翎知觉事情已经不妙，她方才愣神的功夫便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机会，没有下意识的否认，对云耀来说便是承认了。

所以云曜才会伸手接下。

青玄给她这枚珠子以后，凤翎甚至还上演了一出小厨房的戏码掩盖，她始终觉得青玄那双眼睛看上去突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也让凤翎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枚珠子将来难保有没有用处，所以凤翎才小心收着，暂时没想到要扔在那里，怎么扔出去。

后来云耀让她睡在他的房间里，满屋子都是云耀的领地，这珠子她藏无可藏，只能装在衣袖里随身带着，原本是不会被发现的，谁知道云耀今日非要出门，遇上这般混乱的情景，珠子也掉了出来，说是说不清了。

云耀未必会相信她迟来的实话，毕竟是她撒谎遮掩在前。

凤翎心里闪过很多念头，总觉得都不算太好。

流尘紧跟着凤翎和云耀，自然也看见了云耀接过来的那枚珠子，他握紧手掌后，便只能瞧见露在外面的黑色挂绳，流尘脸色一片惨白，脑子也像是轰炸开，四周的杂音惯耳，什么都想不到了。

但云耀什么也没有多说，他依旧用滚烫的手拽着凤翎，冷漠开口：“走了。”

他还有要做的事。

被拉扯贴紧云曜的凤翎好半响才抬眸看他，他的嘴唇本就生得薄，和冷淡又强势的性子特别相衬，此刻抿成一条细线，眼底的冷意无不彰显着他的烦躁和恼怒。

本来生病了就身上难受，现在心里梗着，自然更不好受了。

可他还是拽紧了自己，骨子里的骄傲和修养不允许他在大街上做出有损身份的事，有任何事情，都回府关起门来慢慢说。

这些……也是凤翎曾教过他的。

云曜刚被她救回宫带在身边的那段时间里，他就像一只受伤的刺猬。

敏感脆弱，却又凶悍的武装自己。

那段时间，宫里面都在讨论覆延前线的战事，他爹葬身前线，连带着坑送了几万凤国将士，被传叛国。

凤翎彼时刚接手朝政一年，云曜为父申冤冻晕在皇城门外，无一人过问，她的马车从宫外回来的时候，救下了云氏一族最后的嫡系血脉。

十一岁的云曜已经跟着他爹习了一身的好本领，宫里奴才们闲来多舌，他听见了就要上去跟人家扭打成一团，王孙贵族家的子弟进宫来嘲笑他，也一样的挥拳头，不知顾忌。

那时候云曜就像一头困兽，身边每一个人，都讥笑他是叛军之子，他却只能恨红了眼睛，妄图用拳头堵住每一张嘴。

自然是行不通的。

打了人，铺天盖地的声音便淹没了凤翎，她那时候去给云曜解围，十六岁的年纪，已然是遇事从容的镇静沉稳，她看见云曜的狼狈，明明后怕得发抖，还是倔强不肯认错的眼神。

她也没有责备他。

拉着他的手回宫时，也只是按捺着怒火，淡淡的说了一句‘走吧’。

她懂他的愤怒，也懂他无能为力的憋屈，耐着性子教他为何错了，也是关起门来才打的。

没了爹娘的孩子，摆在鱼板上，任人宰割欺辱的滋味，凤翎体会得太过于深刻，她是帝女尚且如此，被一群自诩朝廷重臣的老头逼到光明殿上掷剑，更何况是云曜这个孩子。

但他们不能就此倒下，也不能就此屈服，前路漫漫，总归是要走的。

凤翎在云曜的身上，曾短暂的看见过自己的影子，他挨打的时候从来不哭，咬紧牙关，哼都不哼，却会在凤翎伸手拉他，柔声问他疼不疼的时候，泣不成声。

凤翎想，当初云曜像她这般仰头望向自己的时候，或许也如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那时候的他一定也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那般生气了，为什么还要抓住他的手，为什么没有抛下他。

一定要牢牢抓住的，究竟是什么？

凤翎不太记得了。

太久以前的事了，或许，她只是想要抓住曾经那个可怜的自己，溺亡一般挣扎着的自己，带着高尚慈悲的心，不想让云曜绝望的世界再坠入深渊里。

那此时的云曜，又是为了什么呢？

凤翎猜不透他的心，一如十年前那个追随着她，满目灿烂的男孩，看不懂她一样。

她只能跟紧云曜的脚步，接下来的行程里，再说不出劝他回去的话来。

这一行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再回府中，夜市都快要散了。

他们避开了追逐红女的民众，最拥挤的相接点过去以后，立刻就松和了不少，云曜拽着她就这么走了一路，似乎连自己都忘记了手里还拽着一个人的事。

他握得很紧，恰好又是凤翎受伤的那只手，幸好当时割得不深，现在已经结痂了，是可以忍受的痛感，只不过云曜的掌心一直在冒虚汗，搞得结痂的手心特别痒，又痒又疼，便不太好受了。

飞影和流尘一路跟进屋里把东西放下，见云曜铁青着脸色把凤翎往里屋拽，飞影还困惑了片刻，扭脸跟流尘说想让他跟着自己出去的时候，飞影发现流尘的脸色不比云曜好到哪里去。

飞影警觉的眯眼，伸手拉过流尘的胳膊，生生给他拖了出去，关上门后，才架着流尘到院子里，沉声问他：“前几日我出门办事，听说是你一直看着令羽的，你这是怎么了？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没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