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曜的眼珠片刻后才很慢的转了转。
他哑着嗓子问凤翎：“什么时辰了？”
“才刚亥时。”凤翎应答，伸手替他掖了掖背角，心想柳慎这孩子到底行不行了，不是说好喂了药睡着了么，这才多久，怎么就醒了？
还没到再喂他吃药的时辰呢。
凤翎垂着眼帘轻叹口气，好好睡着怎么都好，这会儿人醒了，照顾起来就麻烦许多了。
果然，听凤翎说完时辰，云曜掀开被子把额头上盖着的帕子取下来一扔，这就要坐起身来。
“你还不能起来！”凤翎下意识起身想把他推回去躺着，没推动，即便是病了，她依旧推不动云曜。
他直勾勾的看着凤翎，眼神很凶，感觉下一秒就要杀人一样，但凤翎还是咬紧牙关没让开，沉声道：“你要什么我给你拿就是了，你跟我说啊，别起来，你还病着！”
云曜冷笑一声：“你现在是在命令我？”
凤翎抿紧嘴唇，觉得云曜现在就是在找茬，她任劳任怨守着，好心好意劝他保重身体，他倒好，自己想做的事情暂时没法去做，被拦了一下，不分好歹就把火气一股脑的全撒在她身上了。
姑且看在他生病了情绪不稳定的份上凤翎不跟他计较什么，但为了明天能睡个好觉，凤翎还是耐心又和气的笑了笑：“我是在关心大人。”
云曜并不领情，他把凤翎推开一点，顺势便站了起来，要去拿自己的衣服。
他依旧还是走得稳稳当当，半点看不出在发热的样子，凤翎不想伤着自己，便只站在云曜两步远的地方跟着，云曜穿好外衫往外走，她也就跟着往外走。
“柳公子今日来给大人看诊说了些什么大人不记得了么？”
“外头人那么多，大人现在这样出去，万一再遇刺了怎么办？”
“大人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也该替担心大人的人想想才是。”
云曜全都充耳不闻，似乎心里只有他要去做的那件事情。
下午他在马车上说汉溪会的夜市，哪里是要带她去？分明是他自己非去不可，凤翎真是难以理解，为了什么？
到底有什么是比自己身子还要重要的？
就连吃了药也睡不安稳，在梦中都要喊醒自己，强撑着到外面去。
云曜踏进院子里，在房梁上看守休整的飞影和流尘便落了地，飞影紧跟上云曜的步伐，担忧之余却守着本分一句话都没有问。
倒是流尘放慢脚步凑近凤翎，疑惑的撇一眼云曜的背影：“大人怎么醒了？”
凤翎无奈的叹气：“不知道。”
他还在往外走，固执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凤翎以为他多能逞强，踏出月门的时候还是伸手扶了一下门边，沉沉的喘了两口气。
她还当他真的长大了，稳重了。
结果冲动起来还是一个样子，不叫人省心。
凤翎快步上前，绕过月门凑到云曜跟前，皱眉看他：“大人这样出去，预备叫人看摄政王府的笑话么？到底有什么非去不可的？要大人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也不肯放下？”
她语气有些咄咄逼人，飞影下意识上前一步呵斥：“放肆！”
说完被凤翎冷冷看了一眼，想起最开始说服云曜看诊的是凤翎，后来稳住陈嬷嬷的是凤翎，现在尽心尽力侍奉在云曜左右的也是凤翎，气势不自觉就弱了两分，语气也松下来一些，飞影皱眉道：“怎么跟大人说话的。”
凤翎重新看向云曜，他只要一声令下，自己自然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她本来也可以不用管的，身子是他自己的，要怎么糟蹋随他去就是了。
可凤翎还是问了出来，更多的……大概还是对曾在自己身边养过的孩子的不忍吧。
她甚至都没有期待云曜的回答。
她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而已，图个心安，哪怕他将自己重重甩下。
云曜和她对视了两秒，凤翎眼中的光在他心坎上划开了痕迹，他闭了闭眼，片刻后才重新睁开，站直身子，声音晦涩的开了口：“今日……是一位故人的生辰。”
是非常重要的一位故人。
他的身子和她比起来，算什么？
这些话，云曜没说，他声音淡淡的，像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他的举动，却又给这件事嵌上了千斤之重。
云曜看着凤翎，许是可怜她这般照顾自己，所以施舍般给了她这个应答，敷衍着撇眉：“能让开了么？”
而凤翎已经愣在原地，有些懵然的侧过身，让云曜过去。
她忍不住多想，云曜所说的那位故人，是自己么？
她是生在汉溪会当日的。
亦是死在今日。
当年父皇把这件事讲给她听的时候，眼里有泪，凤翎记得清清楚楚。
父皇说，她是他们乞求上天而得的，是帝后美满的象征，是他与母后互为情重的降世，所以她才会生在如此令人动情的一天。
可这一天的生辰，却是凤国皇室的秘密。
因为她降生七日后的天赐祥瑞，在皇室碟案上，她的生辰推到了汉溪会七日后的祥瑞之时。
为了让她应承女帝之势，所以她必须生在那一日里。
这个秘密知道的人甚少，就连昭妃，当今太后也不知道。
为了所谓的女帝祥瑞，摒弃了父皇所说的爱意深重，年幼的凤翎听来不懂，后来懂了，才觉得讽刺极了。
她从来没有真正的在生辰这一日听到过祝福。
即便如此，她还是会牢牢地记得今日，因为今天亦是母后拼死的日子。
云曜曾那般亲密又依赖的跟在她身边过，这个秘密他窥得一角，凤翎并不觉得奇怪。
可他如此上心，让凤翎有片刻的恍惚。
他这般赶着往夜市上去，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她被流尘拽了一把，深吸口气后，缓过神来。
飞影已经跟着云曜快走远了，凤翎提上裙摆小跑着跟上，快到府门口的时候，云曜才回过身来看她，一副你跟来做什么的表情。
凤翎从衣袖里自顾自摸出纱巾来蒙上脸：“我陪大人一起去吧。”
云曜收回视线，没多说什么。
愿意跟就跟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