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宫灯上挑。

银霜从外面回到厢房里来的时候,凤翎已经早一步在整理床榻。

凤凌恒方才又要留她,青河姑姑三言两语下给拦了回来,凤凌恒虽然显得有些不高兴,但终究还是对青河姑姑的话要听一些的。

银霜一进屋便有所警觉,站在门槛儿边半响没动,还是凤翎回身问她:“怎么了?”

银霜稍作迟疑,收回视线的时候,语气冷道:“有人来过。”

凤翎将被子拍打松软,朝着银霜走来,让她进屋说话之后,将厢房门关上了。

“白日里你不在的时候,齐妃身边的成德公公领人来送了些东西,稍坐了片刻便走了。”凤翎朝里间走去,显然是有话要讲,银霜微拢衣袖,紧跟上她的脚步。

“齐妃送东西来,你收了?”

凤翎颔首:“收了,娘娘赏赐,一番心意,谁敢不收呢?”

银霜微抿嘴唇,一时不知道凤翎究竟想说什么,干脆径直坐到她旁边,坦言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有她这句话,凤翎自然也就放开了来说:“你进宫这些时日,招揽宫事许多,进出来往于内府和各宫各院之间,后宫里的地形和娘娘们,都摸清楚了么?”

见凤翎果然直言问自己,银霜自然也不藏着掖着:“我心中有数,八九分吧,姑娘若有什么疑虑要问,银霜尽力解答。”

凤翎深吸口气,找不到更好的切入点,便直接从茶房里银霜问自己传言是否属真开始。

她外出办事期间,正逢青河姑姑也不在,凤翎又将遇见紫荀,得力,以及之后齐妃领人而来说得话都告诉银霜了。

银霜没转过弯儿来,以为凤翎听了齐妃的鬼话动了别的心思,当即便厉声道:“齐妃诡诈,明里暗里两幅面孔,最是擅长鼓动人心,玩弄后宫之术,你若是信了她的鬼话,真以为她心里盼着你好,才是蠢到家了,我当即刻禀报大人。”

凤翎哭笑不得,赶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罢一顿,轻声道,“跟着来送东西的,还有绣雾姑娘。”

凤翎将胭脂摸出递给银霜,银霜接过之后摩擦端详。

趁银霜思虑之时,凤翎将自己的揣测和盘托出:“绣雾姑娘进宫已经有些时日了,从我家大人口中得知,绣雾姑娘出现在齐妃身边,也是有所图谋的,齐妃一直把她藏在宫里,以礼相待,却也处处提防,疑心不消,你一入宫便这般着急要熟悉后宫,想必也是担心绣雾姑娘安危,想尽快与她取得联系吧?”

银霜抬眸看凤翎,握紧手中的锦盒,没有应声,算是默认。

“绣雾如今的处境,怕是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乐观。”凤翎语气骤然低沉下来,“此番前来送东西,便是被迫卷入到了齐妃的谋划之中,人在屋檐下,为了达成自己的使命不得不蛰伏屈服,也不得不和齐妃同进退,这次来给我送这东西,我瞧着,不只是要试探绣雾的忠心,更是为了之后更大的谋划打下基础,就连那个叫成德的得脸太监,也是如此。”

“你是说,绣雾有危险?”银霜皱眉,显得紧张,可见绣雾扛在肩上的任务,比银霜自己此番进宫来要办的事重要多了。

凤翎看她如此反应,却摇了摇头,抬手指指她和自己,沉声道:“有危险的不是绣雾,而是你我,暴雨将至,先闻雷声,如今雷声也还未到,便只能瞧见头顶按压下来的黑云了,银霜,你家大人既派你前来保护我,我便提早向你言明,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安宁了。”

·

成德侯在寝门之外,垂首站了约有小半个时辰了。

隔着厚重的挂帘和屏风,完全看不见里面的光景如何。

晨露说帮他通报,进去以后便没了消息,成德站定未动,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毫无意义的等待。

绣雾站在门槛外同样等待传唤,她的目光落在成德身上,看不出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成德不喜欢这样的目光,面对面的时候,绣雾很少看他的眼睛。

瑜春宫里住着的,全都是一群心里别扭扭曲的人。

见不得旁人好的宫女,争小钱之利的太监,不肯面对自己的成德,惶惶不可终日的晨露,以及……仿若被两个人格性情撕扯的齐妃。

真要说起来,都像是可怜人,却也都是可恨的人,有如此主子,阖宫之宫风气如何,也就不难想象了。

反倒是瑜春宫之外的人对齐妃所知甚少,了解到了也都仅限于表面所看见的光景,而她们所能看见的光景,也不过是齐妃愿意让她们看见的罢了。

漂亮的糖衣包裹下,内里早已是被蛀空的糖仁儿。

可哪怕知道这是在损耗自己的心神,知道自己已经不对劲了,也逃不开这皇城的禁锢。

里头一直没有动静,成德单薄的身形连晃都没有晃一下,外头的宫女瞧见绣雾这般盯着成德,突然冷笑一声:“夫人可别这般瞧着,成德公公是咱们娘娘跟前的红人儿,日子过得好着呢,哪里轮得着咱们心疼,倒是我们奴才命贱,上一个这么盯着成德公公瞧的翠儿是什么下场,夫人来这儿这么久,总该有些耳闻吧?不过就是夸了一句公公样貌好,叫娘娘听见了,舌头都没了呢,夫人这双眼睛要留着给娘娘制香制药,旁的地方如何,可做不了主。”

她这话说得又冷又刺耳,一脸不怀好意的盯着绣雾的脸上下打量,仿若已经看到绣雾会步翠儿后尘的样子似的。

宫外来这么个娘子,跟小主子似的天天供着,娘娘不打不骂,就这么养着,也没见她有什么真本事,就几盒香粉便把娘娘哄得团团转,瑜春宫上下,没人不眼红她的,抓着机会便要刻薄两句,绣雾已经习惯了。

饶是刻薄,这些宫女也不敢大声嚷嚷,不过是小人嘴脸罢了。

绣雾撇她一眼,不以为意,倒是笑着反问了一句:“那照姑娘这么说,瑜春宫里的人,岂不都要挖了眼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