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凌恒想象不了，没可能发生的事太难想象，便只能追忆脑海里过往的零星碎片。

对着凤翎的脸生不起气，真要治罪，又下不去手，他内心深处太思恋也太依赖这张脸，就算是相似的脸，这么看着也觉得安心，好像自己悬空的后背终于有了坚实的依靠之处一般。

凤凌恒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于天真可笑，身为大凤的皇帝，这些年他也学会了不少伪装自己的法子。

若真是阿姐在这里，恐怕只会大声唾骂他没出息，凤国皇室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傀儡君王，亡国之相，他觉得累，又无处可逃。

但这些话……对谁都是不能说的。

凤凌恒喝过茶把茶盏放下，撇一眼凤翎的表情，见她垂眸不语，以为她真是为了那碎了的茶盏心疼自己的月俸，莫名心梗了一下，语气放缓些：“我还没罚你呢，你知不知道你违抗皇命是要挨板子的？捡了半条命就不错了，惦记什么茶盏啊。”

凤翎抬眸，正好看见凤凌恒又绷着又有些心虚的小表情，觉得好笑，这臭小子端着自己皇帝的身份下不来，又想有人真的能不怕他陪着他，倒是给自己折腾得够呛。

云曜原想送她进宫来的时候，不知道凤凌恒是不是报着无所谓的态度，反正御前侍奉的这些人每天都做同样的事，换成谁都没什么关系，但现在……凤凌恒应该对云曜颇为感激吧。

见凤翎不吭声，凤凌恒皱眉站起来：“往我这儿来跟着可是美差事，素日里都只有青河姑姑跟着呢，待会儿我午睡，你也可以跟着躲懒。”说完，凤凌恒冲凤翎挑眉，“怎么样，不赖吧？”

他这得意洋洋的小表情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凤翎被他逗笑，不自觉带着些宠溺的语气开口：“确实不赖，可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青河姑姑也不是一直陪在皇上身边的，青河姑姑来之前，又是谁跟着皇上呢？”

说到这儿，凤凌恒脸上的表情一僵，随后挪开视线，朝着里间走去：“不就是那些人咯，都一样……”

他声音越来越小，提及这些的时候毫无表情，看来长大的这些日子里，没有多少值得高兴地事了。

凤翎有些后悔说起这个，见凤凌恒往里走也迈步跟上，想着要不要说些高兴地事哄他开心，可仔细一想，她现在哪里有高兴地事能说给他听。

微妙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还是凤凌恒回身展开双臂看她，才重新打破沉默：“更衣你会的吧？”

会是会，不太熟。

虽是这样想，凤翎明面上还是点了点头应答，凤凌恒嘴上不消停，跟她说外衫褪了就行，睡个午觉，没那么麻烦。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传来动静声，像是有人进来了，凤翎将外袍拢起来挂上，往外面走去看情况，刚到屏风边便看见进来的人是得力，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这时候进去是不是时候，看见凤翎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时候明显松了口气，对凤翎笑笑：“令羽姑娘，皇上歇下了吗？”

凤翎撇一眼殿门的方向，压低了声音：“刚歇下，怎么了？”

得力垂眸，含糊道：“没什么事，皇上既然歇下了，咱们外头回了话便是了。”

说完犹豫的抬眸往里看，声音也比方才大了一些，像是要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一样。

他这点小动作小心思落在凤翎眼里，完全暴露了他此刻心里真正的想法，外头的人敢这时候差人进来问，想必就不是一句皇上歇下了能拦得回去的。

早上银霜说的那件事可大可小，落在前朝恐怕根本无人耳闻，但放在后宫，便是轻微的风吹草动也能迅速吹遍，但能到凤凌恒殿前来差遣宫人的，却只有一个。

凤翎知道自己迟早会跟齐妃碰上面，但她想象之中的见面不该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世事无常，期许和现实时常背道而驰。

得力磨磨蹭蹭的，凤翎看他一眼开口：“不是要去回话么？怎么还在这里？”

得力干笑两声：“这就去……”话还没说完，凤翎便接过了话，“反正皇上已经歇下了，外头来的谁么？我与你一块儿去回话。”

原本想着肯定要挨骂的得力一听凤翎这话便来了精神：“令羽姐姐不在这里陪着成么？”

凤翎忍不住轻笑：“那你自己过去，成么？”

得力生怕自己再多说凤翎就不管他了，赶忙闭嘴，不再吭声。

等了片刻以为凤翎去去就回的凤凌恒没瞧见她折返，起身走到外间的时候发现空无一人，微微皱眉，想了想，还是回去把刚脱下的外袍扯下来穿上，稍站了片刻，才向外慢慢走去。

快转出到殿门的时候，已经能听见外面的动静声了，正好是紫荀在客客气气的回话，但听得人似乎不为所动，连敷衍的应声都不肯给。

这么多天不见人，听了些御前的传言，又恰逢青河姑姑不在，火急火燎的便来了。

正想着，门外的情形已经落入眼底，齐妃被人搀扶站着，半垂眼帘一脸慵懒神色，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笃定了得力进去之后再出来见她的人便肯定会是凤凌恒一样。

是以听见脚步声靠近抬眸的时候，齐妃脸上还维持着意料之中的清浅笑意，这抹笑意在看见凤翎脸的瞬间土崩瓦解。

先是迟疑，随后是难以置信。

各种复杂的神情汇集在齐妃的脸上，凤翎目不转睛的看着，原本还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如今的司愉，可在她脸上没有捕捉到一丝惊喜后，凤翎知道自己或许不该对她抱有太大的期许了。

曾经无比亲密的人，都已经不再是她可以信任的人。

想一想，也挺讽刺的。

宫人们大都低头垂眸，没人敢像凤翎这样直视齐妃，是以齐妃脸上的表情变化并没有被旁人看见。

只有晨露察觉到搀扶着的齐妃的手越收越紧，齐妃的身子似乎也在抖，不知道是不是气的，怕齐妃又情绪崩溃，晨露才担心的偷瞄了一眼齐妃，而这个时候齐妃已经神色稍敛，只是眼神冷冰冰的盯着凤翎，半响后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来：“你就是那个，摄政王力排众议也要送进宫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