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雾说到伯府，凤翎脑海里便立刻跳出一个名字。

青玄同她说过的，温亲伯府的嫡小姐，温璐夕。

这位伯府小姐同徐幼清是有些交情的，从徐幼清的异常举动中得知了霞云面的存在，即刻便送入宫中献给了齐妃。

看见绣雾第一眼的时候，凤翎便把之前的这些全都串起来了。

青玄特意告诉她，炎阳镇的那位娘子已经入京了，在俞楼短暂歇息，没多久便悄无声息的离开。

还特意告诉她，霞云面最后在市面上经手购买的人是温亲伯府的这位嫡小姐，其实已经算是帮她把所有零碎的碎片拼凑好了。

凤翎只需要一根线，轻轻拉扯，便能将这一切都明了于心。

绣雾和她的霞云面都是一早备好的。

从更早以前，他们就在筹备了。

这胭脂经由凤翎的手买回摄政王府里，再搭上徐幼清这根线，引起了温璐夕的注意。

凤翎有理由确信，跟云曜合作的那位大人，最开始定下这个计划的时候，尚且还没有预料到会有自己这个变数。

原本第一手买霞云面的，就该是徐幼清的。

毕竟一直盛传在云曜身边得脸的，便是这位徐小娘。

而当他们开始行动的时候，那位大人却发现摄政王府里，来了一个长得像故去长公主的奴婢。

这才使得他们原有的计划里，多了一个接近自己的支线出现。

其实撇开她来说，整件事情反而能够进行得更加顺利。

那位大人接近云曜，也可以等到更好的时机。

当时青玄说的时候，凤翎就觉得奇怪，一个伯府小姐罢了，哪儿来的那般大威慑力，能让全京的铺子老板都长了同一张嘴。

如今明白了，让他们闭嘴的不是温璐夕，而是宫里这位，深得帝心的齐妃娘娘。

她恐惧容颜的老去，恐惧年轻女子的貌美，所以留了绣雾在自己身边，让她的青春美貌能够停留得更长一些。

让她的圣恩不会因为年轻女子的入宫而远去。

凤翎能明白齐妃这么做的理由。

她会想起太后当年在这瑜春宫里的眼神，想起太后当年，也未曾有过一个自己的孩子。

齐妃尚比太后幸运。

她至少还能盼来几分帝王的宠爱和依赖。

或许更多，终归是有的。

可太后什么也没有，她有的，只是满殿的辉煌和高高堆砌起来的寂寥。

若没有凤翎和凤凌恒养在膝下，她这一生，便实在太寂寞了。

凤翎心有感慨，刚活过来的还不觉得什么，一门心思想要自由和洒脱。

可清醒的时间越长，记忆回溯的越多，她便越陷越深，割舍不断了。

她还是惦念着的。

·

在瑜春宫呆了三日，凤翎已经摸清楚了青儿闲暇会过来的时间。

她一来，凤翎便总有忙不完的事。

事关绣雾研制的东西，青儿不敢打扰，站在旁边看了又看，总找不到时机打断，也没了难为凤翎的空隙。

眼瞧着出来的时间差不多了，心里愤愤也只能离开。

这几日瞧着绣雾在做的事，凤翎也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

她似乎并不单纯的在为齐妃调制香膏香粉，这三日凤凌恒来一回，绣雾就会往主宫那边去一趟。

有时候她手里有事忘记了，或是消息没能及时送达这边，齐妃身边的人也会特意来请。

结合之前绣雾提起的齐妃无孕之事，凤翎揣测，应该跟这方面有关。

绣雾受到器重，并不仅仅是因为有那样的一门手艺，齐妃待她这样好，想必也是寄希望于绣雾身上，盼着民间的法子能让她有孕。

若是太医院能有办法，这些年早就已经行得通了。

齐妃病急乱投医，什么能行不能行的都得试一遍，反正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

若这般想来，绣雾一句话便得晨露重视，专程给她指了个哑巴，也就说得通了。

后日皇上率先出发前往肃宁祭拜，凤翎知道那是怎样宏大的场面，只不过届时庞大的队伍都在通南门那边，与后宫隔得太远，怕是连响动都听不见。

号角声传来的时候，便是起行了。

凤凌恒想来会很忙，凤翎想起他小时候赖着不爱去肃宁的样子，不由得轻笑起来，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那么孩子气，自己不在了，恐怕不高兴也只能忍着了吧。

因为有太多要准备着的，这两日瑜春宫也没了旁人往来，青儿急匆匆来叮嘱过凤翎，帮着贵人把东西都好生收拾好，后日提到内府那边去，有人会统一装箱拉到肃宁去。

匆忙又充实下，时间飞逝。

转眼便到了皇上率领重臣前往肃宁祭拜的日子。

绣雾今日专门没有做自己的事情，亲自泡了一壶茶，端在院子里的桌上，让凤翎过来尝一尝。

帝驾起行，齐妃一早就去送了，院子里现在安静得不行，像她这样的四等宫女，连跪送的资格都没有。

凤翎的心神被牵扯着，站在门边，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她都已经那么近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家，却没有办法去见自己的家人。

他们近在咫尺，她回宫的那日几乎就快要见着，却终究错过。

凤翎想见一见凤凌恒，更想见一见太后，可无限的思恋下，又藏着深刻的绝望。

她见到了，然后呢？

她只能遥望一眼，知道他们都好，她甚至不能上前说一句话，更遑论说出自己是凤翎这样骇人荒诞的事情来。

尽管这是事实，可又有谁能相信她呢？

既然已经斩断了她和这世上的联系，为什么又要残忍的将她扔到十年之后的身躯之中？

都说佛祖神明悲悯世人，为何独独不肯怜爱于她？

心中所思重于泰山，压得凤翎几乎喘不过气来。

绣雾看她这般站着，虽一言不发，却难掩焦灼，一时猜不准凤翎到底在焦灼什么，也不好贸然开口。

直到起行的号角声悠远的传来，一直未曾动过的凤翎才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循着这声音前去，最终还是伸手扶住了墙边，站定身姿。

看准时机，绣雾再次开口：“咱们明日也要出发了，待会儿你记得把东西送出去，趁这会儿还有空，坐下来歇歇脚，喝杯茶吧？”

她等了好半响，凤翎才回身朝这边走来。

绣雾看她神情淡淡的，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等凤翎坐下来以后凑近了，才瞧见凤翎眼尾似乎有些泛红。

她端起热茶来，抬眸和绣雾对视了一眼，脸上没有笑意，就只是这般淡然坐着，眼尾的那抹红，更像是风吹得迷了眼。

纵使是做个下等宫女，绣雾也只会在有旁人在的时候，看出凤翎身上有几分畏缩的影子。

就连那几分畏缩，也是她装出来的。

平日里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凤翎总是安静又孤僻，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和美感，即便她顶着一张平淡无比的脸。

她绝对不是摄政王府一个普通的婢女，摄政王留她在身边，自家大人对她的兴趣，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似乎初显端倪。

绣雾现在还不是很明白，但她相信会有明白的那一天。

·

“到后边去！跟着贵人的马车，别乱跑！”

人挤人的宫道间，凤翎被一只手拽住。

她原本想趁着现在还混乱，往前面去看看齐妃的马车，没想到有人专门盯紧了她们这些下等奴婢，被喝止之后，凤翎也只能作罢，重新跟回到绣雾的马车边去。

因为是齐妃特别叮嘱过的，所以绣雾不必像她们一样需得步行前往，专门配了马车，但也离娘娘们的马车很远。

绣雾从马车的帘子缝里往外撇，瞧见凤翎被揪回来了，赶忙撩起帘子冲她招手。

盯着凤翎回来的宫女瞧见绣雾，知道凤翎是齐妃专门指给她用的，到了跟前不好再斥责，转身便忙别的事去了。

没人盯着她们，绣雾伸手拉住凤翎的胳膊，让她借力上了马车来。

毕竟早早受了叮嘱，这位令羽姑娘可得供着些，想来吃不了这长途跋涉的辛苦。

进了马车里，外面的热闹一点儿也没削弱，反而听上去更闷了些。

这马车本来是给绣雾一个人坐的，凤翎上来后便显得有些拥挤。

她还没坐过这么拥挤的马车呢……

“怎么被抓住了？”绣雾问一句，又从窗帘处瞄了一眼，外头闹哄哄的，大概是快起行了。

凤翎叹口气：“我穿着四等宫女的衣服，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太好糊弄。”

就算是这般忙碌混乱的局面，宫里面当差的人的眼睛依旧精得很。

绣雾笑：“姑娘到底是想看什么？”

凤翎抬起眼帘来，盯着绣雾的眼睛，坦然的跟着笑道：“没见过这排场，觉得好奇，进宫前大人让多看看，许是觉着我没见过什么场面吧。”

绣雾看不出凤翎任何心虚的表情，她说得那般理所应当，好像是真的一般。

但绣雾知道不是。

见到凤翎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能轻易的拿捏住这个小姑娘。

现在绣雾知道自己错了，被拿捏住的人，还不一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