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沈明仁,赵盈也要带着赵澈回宫。
今天大年初二,宫里又出了那么多事,她总不能真的带着赵澈在宫外待上一日。
马车从燕王府绕到侍郎府外待了有一刻,她才吩咐赶车的小太监回宫。
赵澈坐在马车里,歪靠在车厢上,等马车驶离闹市时才问她:“阿姐,我不懂,为什么要从沈明仁身边弄个婢女进宫,还要放在我身边?”
赵盈拿眼角的余光去斜他:“之前是谁跟我说,每日看着淑妃和父皇一处,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的?”
赵澈喉咙一紧,闭上了嘴。
“父皇把红微放到你身边,这事儿我没法子不同意。”赵盈状似无奈的叹气,“咱们都知道这是淑妃的意思,她眼下正得宠,风头正盛,驳了这一个,下一个还接着驳吗?能交好就别去交恶。
但我也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况且淑妃有孕,肚子里那一个是男是女还不知,你瞧,这大年下,为她肚子里那一个,父皇真是要把六宫都给掀翻了,这个年过不好,不都是为着昭阳宫吗?
如果她真的生下儿子,来日还不知道怎么样。
你养在她身边,现在已经这样了,我只能尽可能往你身边放几个可用的人。
把魏娇提进宫,回头你身边有什么出宫采买的差事,也都可交付给她,若要往来传递什么消息,难道不比昭阳宫的人方便?”
赵澈啊了一声,后知后觉:“阿姐原是为这个?”
他了然之后便蹙拢眉心:“即便是出宫采买,宫里也自有主事的,阿姐把魏娇弄进宫,却只怕她出不去。”
“这你不用操心,我有法子把人弄进宫,就有法子叫她走出宣华门,只是你今后行事更要机灵些。”赵盈仍旧是斜眼去看他的,神色淡淡,“淑妃是个聪明女人,不声不响的就复了宠,你在她手底下别太过分,最好老实一点。”
赵澈说知道:“只是辛苦阿姐,宫外一切都要阿姐替我奔波。”
“你不是说咱们姐弟是一体的吗?既是一体同心,就没有这个话。”赵盈也往车厢上靠,双手环在胸前,其实那是最防备人的姿态。
她只顿了一瞬,合眼做小憩样,实则是将眼底的情绪尽藏起来:“你也进了吏部学事,每天也能出宫,今日带你见了沈明仁,你真要有什么,也可自己去同他商议,还有杜三和奉功他们。
等再过些日子,吏部有舅舅和表哥帮着你,你上了手,宫外这些我也能松松手,只替你管着司隶院,便也松泛不少。”
她面容有倦色,赵澈往她身边靠过去,去挽她左臂:“那可不成。
我便又天大的本事,阿姐永远是我的阿姐,少不了这辈子都要为我奔走,替我操心了。
我还想着有阿姐在,能偷偷懒呢,阿姐可不能撂开手偷闲去。
再说了,似堂琴先生那样的隐世高人,若无阿姐,我可请不动他出山。
是以这条路,我还要仰仗阿姐呢。”
小兔崽子,话里话外嫌她不为他引见玉堂琴。
赵盈拨开他的手:“等过了年吧,年后复朝,你出宫的机会多了,我带你去见玉堂琴。
本来现在这时候带你去登门,就当是拜年的正合适,但眼下事多,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姑且再等一等的好。”
他倒乖巧下来,赵盈说什么他便应什么:“我都听阿姐的。父皇这阵子也总是夸阿姐能干,叫我同阿姐好好学,所以我听阿姐的。”
赵盈唇边的笑意敛了敛:“等过些日子,父皇会知道你更能干的。”
弑兄杀父,心黑手辣,赵澈可太能干了。
·
一直到了正月初九,被押进内府司的蕊芳才放回了华阳宫去,但华阳宫的禁足仍未解除。
赵澄自觉无趣,被禁足的虽是姜夫人,他却也懒得出门了。
蕊芳身上倒没什么伤,只是在内府司被审问数日,人瘦了一圈,听说姜夫人见她回宫,还抱着她哭了一场。
魏娇也被赵盈提进了宫。
没人知道她的来路底细,宫里人只知道是赵盈出宫时顺手救下这么个孤女,后来就带进了宫。
内府司依着规矩去查魏娇的身家底细,可内府司的主司太监都是赵盈提拔上去的人,再怎么查也不过走个过场,赵盈要往她亲弟弟身边放个宫女,谁还能说什么吗?
连昭宁帝和孙淑妃都没有异议。
于是赵澈才收了红微没多少日子,身边就又多了个娇艳的姑娘。
宋太后为此生了一场气,可难得的是竟没有再将赵盈叫到未央宫去责骂。
想来是赵承衍的功劳了。
这日过了晌午,赵盈在御花园里逛了会儿觉得累,寻了小凉亭去歇。
坐的久了,见赵婉莲步轻移,款款而来,一时想起几个月前在这凉亭中发生的那一幕,失笑出声来。
赵婉一只脚刚踩进凉亭,听见她的笑声,脚步一顿:“大皇姐是在笑我吗?”
这些日子赵盈和她往来的很少,赵婉自己也没有了往日的跋扈,反而沉寂低调下去。
好像刘家出了事,她养在姜夫人宫中,倒把性子养的沉稳了一般。
赵盈侧目去看,赵婉连眉眼都恭顺不少。
而且比从前多疑敏感了很多。
她摆手说不是,难得心平气和叫赵婉坐:“出来散心?”
“姜娘娘心情不好,闷在宫里,二皇兄陪着她,我不想在宫里待着,出来走走。”
她掖着手坐在赵盈身边,挨着她很近。
赵盈想了想,叫挥春她们退到凉亭外去:“你是有话跟我说吧?”
赵婉浅笑道:“大皇姐知道辛六郎进京的消息吗?”
她当然知道。
初六那日赵承衍进了一趟宫,把消息带给她的。
辛恭已经从河间府动身,估摸着正月底就能到京城。
他们没有人知道辛恭为什么年没过完就急匆匆启程进京,但无论如何,辛六郎将要入朝,这消息是确切的了。
淮安郡公大抵身体实在不好,又或是因为别的缘故,打算把爵位叫辛恭承袭。
人都动身,淮安郡公的奏折,估计等到复朝时就会呈送御前了。
但赵婉这是——
赵盈挑眉:“不知道。”
赵婉还是笑着,眼底闪过精光:“皇姐说不知就不知吧,陪着辛六郎一起进京的,还有河间辛氏的二郎辛程,大皇姐一定也不知道了?”
这她也知道。
赵盈哦了声:“辛二郎是辛家的嫡长子吧,他上头有个胞姐,他行二,所以才称他辛二郎。”
赵婉说是呀:“人家将来也是要承爵的人。辛六郎早和太原王氏女定了亲事,可辛二郎至今尚未婚配,皇祖母不是要给皇姐选驸马吗?”
“姜阁老不是要给你选驸马?”
赵婉笑意微敛,压了压声:“皇姐不好奇,我怎知这些事的吗?”
“你偷听来的。”赵盈往侧旁挪了半分,“这规矩可不太好,给姜娘娘知道,少不得要提了你一顿说教的。”
赵婉失笑摇头:“姜娘娘养着我也不过当养个小玩意,此处就咱们姐妹,我知道皇姐一向是不喜欢我的,可如今我心里的委屈实在无人诉说,见了皇姐,倒两句苦水罢了。”
赵盈拧眉:“姜阁老写信告诉姜娘娘,她跟二皇兄谈话时你偷听到的?”
赵婉果然嗯了一声:“我还知道,辛二郎已经给姜府送过拜帖了。”
赵盈面不改色,心下却实在吃了一惊。
这拜帖递的未免太早,但用意很明显。
正因为递的不合时宜,人还有近一个月才抵京,他又是辛氏宗子,根本不必去刻意讨好谁。
等到了京城安置下来,上赶着上门求见的恐怕能把他们家门槛给踏平了。
包括姜承德在内。
此时送上拜帖,是提前示好。
太宗昔年许的是淮安郡公三品京官,跟辛程他们这一脉可没多大关系。
往前追溯,辛程他们这一脉,虽袭的是成国公爵位,但自惠宗朝起,最高也不过官拜四品,做了个太常寺少卿,余下的追赠散官勋职皆不能算的。
倒还不如淮安郡公一脉来的体面。
不过人家也不争这个,反正有世袭的国公爵位,哪怕不入朝,谁还敢小瞧了他们不成?
这个时候辛恭进京自是为袭爵加官而来。
那天赵承衍送消息进宫,她跟赵承衍合计过,辛程八成是借光而来的,不过要看昭宁帝肯不肯给辛氏这个体面。
如果不出意外,他来都来了,辛恭是他弟弟,得了二品京官,再不济给他个四品五品,也是可以的。
就当是朝中养了个闲人一样,也不差他一个。
反正像御史台中无定员的官不在少数,又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随便挑个地方把人塞进去,等他爹撒手西去,他承袭爵位再说就是了。
不过辛程自己野心大,这点她和赵承衍也达成了共识的。
此刻听赵婉这样说,更印证了当日他们所猜想。
赵盈沉默良久,赵婉坐在一旁也不说话。
赵姝小跑着进来时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语调轻快得很:“皇姐怎么把挥春她们都支到外面去,自己躲在凉亭里……”
人进了门,看着并排坐的赵盈和赵婉,有一瞬间傻了眼。
赵盈先前虽然挪开了一些,但其实挨得还是近,赵姝看着还挺亲热的模样。
赵婉乍见了她,浑身不自在,腾地站起身来,朝着赵盈施施然一礼:“我先回宫了,皇姐慢坐吧。”
赵姝才怔怔朝她端了一礼,她提了裙摆出了凉亭去,渐次走远了。
赵盈扶额:“既见我把人支到外面,怎么还冒冒失失往里冲?”
赵姝吐舌凑上前:“她们拦不住我的呀,我不知皇姐和二皇姐在里头。”
她我那个赵盈身边坐下,挽上赵盈胳膊,撒着娇问她:“皇姐跟她说什么呢?怎么见了我就跑了?”
“她从前和咱们都不怎么和睦,今天是来示好的,乍然见了你,当然不自在,可不就跑了。”
赵盈被她晃得胳膊快散架了,便按了她一把:“别晃我,你怎么这时候跑来御花园?”
“父皇陪着母妃小憩,三皇兄在做功课,我跑出来玩会儿,要赶在母妃睡醒前回去做课业的。”
她撇着嘴嘟囔了两句。
赵盈牵着她的手站起身:“那你现在就回去吧。”
“皇姐!”她不情不愿,人往后坠着力道不肯起。
“你也不能总叫你三皇兄替你做功课。”
赵姝小脸儿一垮:“皇姐又知道。”
赵盈无奈摇头:“或者你去一趟华阳宫,就说我新酿了两坛玫瑰露,让你和你二皇姐一道去尝尝,你去把人叫来。”
赵姝是真的不喜欢赵婉的,无论是因为刘氏的事,还是赵婉本人。
她越发坐着不肯动:“皇姐有事瞒着我吧?好端端的扯谎要见她。”
“听不听话?”
赵姝吸了吸鼻头:“我去就是了,但三皇兄替我做功课的事,皇姐不能告诉父皇和母妃。”
赵盈说好,她才拍着裙摆站起身,背着小手摇头晃脑往外走。
临到凉亭门口要下台阶之前,又驻足回身:“皇姐,二皇姐日子不好过,才跑来跟你示好的吧?”
赵盈噙着笑盯着她看:“想说什么?”
“皇姐可别心软呀。”
赵盈眼一眯,狭长的眸中浮现喜色。
小姑娘确实很聪明。
她摆手叫赵姝去:“不用你操心这个,快去吧。”
她才心满意足的提了裙摆小跑着出了凉亭,一路还能听见她身边伺候的宫娥追着她喊公主慢些的声音。
赵盈心情大好,对抄着手出了凉亭。
从初七那天起就总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午后金光粼粼,却又不似盛夏时那般刺眼。
赵盈抬头看了一眼,倒还觉得暖洋洋的。
赵婉日子是过得不好,她也会挑人,想脱离姜夫人和姜家的掌控,找上她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她也不是什么人都帮的。
“挥春,明儿派个人去侍郎府一趟,我既新得了玫瑰露,也要请表姐来尝尝的。”
挥春欸的一声应了:“公主这会儿回宫吗?”
她没说话,驻足站了很久,脚尖才转了方向,领着丫头们回上阳宫而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