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十二月末,崔江天在一场腥风血雨中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崔,元旦开始纪年,称明光元年。立崔城为太子。大赦天下。
转眼已是除夕,银装素裹的郊外,人迹罕至,深雪埋靴。
一队人马护卫着一辆马车艰难地行进,马车后面却是一辆栅栏囚车,一白发老者全身都以雪为衣,冻得瑟瑟发抖。前面的华贵马车,车轮子陷进了深雪里,车夫挥着鞭子吆喝,马儿有些吃力。
“废物!”马鞭狠狠地摔在身上,马儿抬起前腿凄厉地嘶叫。
“怎么回事?”马车内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车帘一掀钻出个倒眉小胡须的中年男子,朝着众人叫嚣:“还不快点!今晚是除夕夜,若是赶不及将这前朝逆贼献给君上,误了本官前途,你们一个个统统砍头!”
话音甫落,却见头顶一群黑鸦盘旋鸣叫,一人迎面走来,一身黑衣在皑皑白雪中格外刺眼。整个人都藏在黑色的斗蓬下,待走近了才发现黑色斗篷下一双凌厉肃杀的眼和潋滟红唇,肤色在斗篷映衬下苍白如纸,显然是个女子。
“谁人如此大胆!竟敢挡本官的道,还不快——”
那官员伸着手,嘴张得老大,却只瞪着眼发不出声音了。众人看时,只见一根半寸长的冰刺扎进喉管。
“啊,有人劫囚!”人马一阵骚乱。
黑衣女子斗篷一动,露出一双纤细玉手,手指灵巧拨动,众人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都只觉喉管一缩便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那老者瑟缩在角落内,颤颤抖抖地抬脸看着给他打开牢门的女子。“你是谁?你,你——你好像一个人。”他惊恐地指着她苍白而绝美的脸庞。
女子直愣愣地看着他,像一尊冰冷的雕像,朱唇缓缓翕动:“我叫不恨。”
冬季的红河岸,白雪覆盖的屋脊下,人群穿梭,依旧热闹非凡。两岸,挂满整条街的红灯笼将红河也映得红艳艳的,像极了一团一团的火,给寒冷的季节
增添了一股暖意。红河,真的,无论何时都跟它的名字相称。天桥上有人拿铲子将积雪铲到河里,浮雪顺着河水漂流到望不见的尽头,也许还没到尽头就已经融化了。
“让开,让开!”拥挤的道路瞬间让出一条大道,大队人马抬着十几个大红木箱子,箱子上扎着醒目的大红花,将行人迫到路边,大摇大摆地进入离愁居里去了。行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不恨孤单的身影立在桥上,她认得那些人的装束来自宫廷内卫。只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便又转身顺着河水望着远方,目光冰冷而深邃。人们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直到桥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她才移步从桥上下来,渐渐消失在市集。人们也没有看到她是从哪里来的,更没看到她往哪里去了。她不过是红河岸上的一抹鬼影。因为她走过的地方,白雪苍茫,却没有一点痕迹。
苍苍刚自暗道内出来,见不恨像个幽灵般进了院子,身后长长的道没有一个脚印。她一撇嘴角,看来不恨的“踏雪无痕”已是炉火纯青。心下又不甘心起来,为什么主上这么用心,竟将这世间奇功也交给她呢?
书房内,墙上挂了十六幅画。第一幅还是不知人世的婴孩,在母亲怀里酣然入眠。到了第十六幅已是娉婷少女,情窦初开,天然纯真。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梨花树下见到她真人的时候,她一脸不屑的神情。
“她到底还是忘记了啊。”西楼轻轻叹息,再次见面却是在她最狼狈的情况之下,而她却也早已不记得那梨花树下的邂逅。他心里不甘心起来,握着画笔迟迟未能落下,铺开的宣纸上小影成形,但温润的脸庞上始终少一对眼睛。
他反复斟酌思量不得要领,脑海里总是浮现她孤绝地站在她面前的神情,眼神迷茫又不甘。他不要这样的一对眼睛,她的眼里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
“她根本就不记得我!”他幽幽叹了一口气。
抬头看她十六岁的光景,一身白衣拍
着团扇追赶蝴蝶,回眸一笑,眼波流转灵动无限。
每一年,疼爱她的父母都会让全国最好的画师替她作画,而那些画都会辗转到他手里,临摹完了再悄无声息地送回去。如今汉南已亡,物是人非。她所有的梦都终结在她笑语嫣然的十六岁画像里。
十七岁,无人再替她作画。他亲自捉笔。
只是她如今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他略微一怔忡,瞥见窗外遗世独立的身影,仿若冰天雪地里独自盛开的雪莲,带着孤高清傲、不可一世。
他一笑,便抬袖,笃定地在画上添了一对眼睛,望着晕染开的墨色,满意地笑了笑。将笔放回笔筒内,墙上兀地垂下一道白色的帷幕,将画都遮住。
回身,不恨已抬步走了进来。
“主上。任务已经完成。贾大人平安无事。”
西楼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去休息吧。”
不恨一施礼转身走了出去,与进门的苍苍擦肩而过,只闻到她身上特有的淡淡幽香。
“主上。” 苍苍看着不恨离去的身影,掩嘴一笑,“如今谁还认得她竟是前朝的公主善?”
西楼勾了勾唇角,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只要我认得就好。”
苍苍一愣,没有答话,好半天才道:“主上,崔江天派人抬了好几箱子的礼物来,不知所为何意?”她哪里不知道崔江天的用意,只不过是心底还抱有一丝希望,看看眼前的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西楼好奇地打量着苍苍,意味深长道:“看来离愁居从此以后没有苍苍姑娘了。三俏姨却了她的摇钱树恐怕有的忙了。”他望着窗外,淡淡地笑着,眼神淡定。
苍苍的一颗火热的心渐渐冷却,就如红河水一般冰冷刺骨。
“主上,苍苍明白了。”
她退出书房,仰头呼出一口气,嘴里喷薄的雾气蒙住她的眼,竟觉得眼角发热,有什么东西从心里一点一点地流失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