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梧叶台外,沈清颜远远看飞雪飘飘,雾锁楼台。
冬日的梧叶台,便连梧桐叶都没有了,只剩下凄寒、萧瑟。
这样的凄冷地方,谁会愿意呆呢?
大杨后却舍不得走。
尽管她现在完全有机会可以离开,更何况宁河郡主已经远嫁,她自己一个人住在里面就更没有必要。
可是她依然坚持住在里面。
这便不合人之常情。沈清颜直觉,这梧叶台里或许藏着些玄机。
雪雾迷蒙里,沈清颜甚为想念萧忆桐。
只是,李箫离京的时候,萧忆桐已经跟着李箫回了封地淮阴。
沈清颜知道母子不应该被拆散,所以她回京来,也没有将萧忆桐唤回来。
此时若是萧忆桐还在,或许能多打听出些梧叶台里的旧事。
“娘子,您在看什么呢?”
朱儿见主子立在这楼台外面许久了,雪落了她满头满肩,可是她既不肯离去,也并未走上楼台去,便忍不住问。
沈清颜轻轻摇头:“我在看过去的时光,看我曾经犯下过的一个错误。”
朱儿愣:“错误?”
沈清颜点头。
她说的错误,是冰琴摘心的时机。
她曾经从切口的平整判断,冰琴是死后摘心。因为唯有死后,冰琴才会没有痛感,血管和皮肉才不会有翻卷。
她也用这个判断,为当时的容隐洗清嫌疑——因为就算宫里有摘心为先帝李衍炼丹的事,但是炼丹也不会用死后停止了跳动的心脏。
可是现在,综合从前的种种过往,沈清颜已是推翻了自己曾经的判断。
她现在觉得,冰琴有可能是被人活着摘心的。
只不过有人用术法,让活着的冰琴也如死了一样不能动,也不能感知到疼痛。
——不仅仅是炼丹要用活人心,在她修习了咒禁术之后才了解到,有些邪门的术法,也同样需要活的额人心来修炼。
或许这便可以解释,大杨后为何会有那么厉害的“万字符”,能死死将萧忆桐的魂体给囚禁在梧叶台里。
“娘子,有人出来了。”翠儿在旁提醒。
沈清颜收摄心神,沿着翠儿的指向,视线穿过雪雾,望向梧叶台。
雪雾迷蒙里,她看见梧叶台三楼上的门打开,走出一个红衣的身影。
红衣如雪,宫髻高耸。金黄色的披帛在寒风里,曳曳飘摇。
一身正红,在宫里,是唯有皇后才能穿戴的服色。
尽管隔着雪,看不清那楼上人的眉眼,可是就凭这服色,就也能猜到那便是大杨后本人了。
隔着扑簌簌的雪沫子,沈清颜知道,大杨后也在凝视着她。
两人的视线,隔着雪雾迷离,凌空对住。
沈清颜皱眉:她感受到了大杨后的恨意。
大杨后恨她,所为何来?
是因为她阿父曾经背叛过戾帝,放弃京城的防守,让李衍能够兵临城下么?
沈清颜心下便是骤然一凛。
若是这样说来,大杨后自然是希望她阿父死的!
曾经,李衍攻到京郊,原本带兵驻守西北的阿父,被朝廷临时调回,守卫京城。
李衍带兵围困京城,京中百姓断粮,饿死无数。百姓们一起到阿父衙门前跪求开城门。
为了百姓,也为了希冀李衍会成为一代明君,于是阿父担下了“叛臣”的罪名,开城投降李衍。
——却也因此,毁了大杨后正宫皇后的尊荣,让她沦为囚禁在梧叶台上的罪妇。
因为阿父和他率领的沈家军,曾经是戾帝李匡与大杨后最后的屏障,所以想来大杨后也会更恨她阿父吧!
只是女人间的宫斗,大杨后都能将萧忆桐和容颐折腾成那个样子,让容颐再也不能生育,让萧忆桐丢了性命之后还要被锁住魂……这个女人的狠,可见一斑。
那大杨后对她阿父的痛恨,只可能比对容颐和萧忆桐的恨更深!
沈清颜越想,心越是如堕冰窟。
从前的她,年纪小、阅历少,果然是轻视了大杨后、小杨后这一对杨氏姊妹!
“奴婢参见沈娘子。”一个宦官急急穿过雪雾而来,向沈清颜施礼。
沈清颜定睛去看,这宦官穿着总管的服色,却已经不是梧叶台从前的总管吴遥。
沈清颜点点头:“总管是新来梧叶台的吧?不知总管怎样称呼。”
显然这个人也不可能是容隐的手下了。
而以贺伦眼睛的情形,这个人也不可能是贺伦的手下。
原本宫中内侍省,贺伦和容隐两大首领,可是现在看来,因为宦官基数过于庞大,故此这中间自然还是有没当真归心他们两个的。
譬如,曾经戾帝李匡在位的时候,宫里早就有的老人儿。他们会只认大杨后为主子。
这话,沈清颜倒是也听宁河郡主隐约提及过。
那宦官淡淡笑笑:“奴婢郑道。”
沈清颜便眯了眼:“郑总管这名儿取得好啊。”
郑道——谐音“证道”。不知道大杨后这是想证的哪门子道?
郑道笑笑:“奴婢谢过沈娘子。”
他瞟沈清颜一眼:“不知沈娘子此来梧叶台,有何贵干。是想见大杨夫人,还是——周昭仪?”
此时周琅嬛皇后强送入梧叶台,随大杨后一起居住。沈清颜虽说也想见见周琅嬛。
可是就凭现在的大杨后,沈清颜还是作罢。不然,说不定这一场见面,会给周琅嬛带来麻烦。
沈清颜便摇头:“都不是。”
郑道问:“那沈娘子站在这里是……?”
沈清颜道:“我只是站在这里,凭吊一下故人罢了。”
她故意凝住郑道的眼睛:“这呜咽台上吊死过一个宫人,且死前被人摘心……只不过彼时梧叶台上的总管还是吴遥。郑总管怕是不知道吧?”
郑道淡淡笑笑:“这也曾经是宫里的大事,奴婢也曾有耳闻。”
沈清颜便点点头:“有过耳闻就好,那郑总管就该知道,当时这案子是我办的。所以我来此凭吊一下故人幽魂,郑总管也是理解的哦?”
郑道马上道:“这是自然,自然。”
沈清颜淡淡归拢衣袖,“郑总管既理解,那就不敢劳烦郑总管陪伴了。郑总管自去忙就是。”
她抬眸淡淡瞟一眼楼上的人。
“除非,我站在这儿,是碍了谁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