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事

设计谋害母后的凶手,竟然是如今后宫最淡漠宁静、与世无争的德妃!

南司玥倚在南司璃怀中,璀璨的星眸迸出嗜血的红光,手指深陷进南司璃的皮肉里,直让那纤细的腰身疼得抖了又抖。

然而南司璃却未吭一声,似未感觉到疼痛,轻轻抚着皇兄那一头乌黑的青丝,蹙眉若川。夜已深沉,摇曳的烛火将那轮廓分明的脸庞映得冷俊无比。适才黎影来报,慧贵人在与他二人分别后,投湖自尽。幸好一队禁军从旁经过,将她救起。此刻虽昏迷不醒,但总算捡回一条命来。想必她也是怕因今日之举为德妃所害,走投无路这才选择了轻生。

德妃!

南司璃恨恨咬了咬牙。要扳倒德妃谈何容易。即使父皇对母后仍存有万分情谊,但事情毕竟已过去多时,顾及到德妃身后的陆家,夏颉帝也未必真愿动她分毫。何况,德妃还有个儿子——南司琰。假若真要为难德妃,南司琰未必会袖手旁观。如若他联合朝臣来搅局,只怕天下大乱,不好收场。

难道,只有等玥日后为帝,才能对陆家赶尽杀绝么?

“在想什么?”清冽的声音,令南司璃迅回神。

“没什么。”

“嗯。”南司玥不以为意,坐直身子,轻柔抚平弟弟肩头的褶皱,缓缓道:“天晚了,你回去吧。”

“可是……”南司璃大为扫兴,拉过皇兄的手,道,“可是我想留下来陪陪你。”

“陪我做什么。”南司玥一笑,挣脱他起身开门,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何需你陪。而且……”而且宫围之中,敌人耳目众多,小心些为好。

南司璃怔了怔,终是明白南司玥用意,虽然心里百般不愿,却仍是起身步至门口。

远远的宫门外,一列灯笼急向轩阳宫移来。二人相视一看,愣住。那为太监已然步至跟前,朝他二人跪下了。正是陈德福。

只听陈德福急急道:“给二位殿下请安。皇上,皇上急召二位殿下御书房议事!”

“陈公公,”南司玥倒是不慌不忙,叫住他,道,“何事如此着急?”

“老奴,老奴也不知。”陈德福抬起头,看他一眼,悄悄拭了拭额角汗水,又补道,“皇上这会儿正火呢。哎哟!老奴斗胆,请二位殿下快去看看吧。”说话间,又拭了拭先前未拭完的汗水。心底直叹,跟了皇上这么些年,竟还是头一遭瞧见这位主子如此震怒。那凶悍的模样,能教天地都变颜色了。

南司玥、南司璃对视一眼,直觉不妙,忙抬脚跟着陈德福往御书房而去。还未进门,便听得夏颉帝一声怒喝:“你们两个逆子,还不快给朕滚进来!”

二人浑身一颤,只觉那殿内的暴戾之气如利刃一般割过身侧。不敢怠慢,慌忙推门而入,头也不敢抬,扑通跪下,道:“孩儿参见父皇!”

“哼,父皇?”夏颉帝并不瞧他们,只道,“只怕你们心里,从未将朕这个父皇当一回事吧!”

南司玥趴着,巍然不动。南司璃却是暗自缓口气,努力扯出笑容,道:“父皇一直都是儿等的父皇。儿等也始终将父皇放于心中第一位。父皇又为何平白有此一言?”

“哪里是平白!”夏颉帝道,“你们若记得父皇,又怎会将自己身份抛诸脑后,又怎会不顾皇家颜面胡作非为,致使如今流言蜚语大乱于朝!”

二人大惑不解。自己行为处事素来收敛,即使南司璃偶尔大闹一翻,但也有分有寸,不会出阁至此。如今父皇震怒,除非……

对视一眼,一本凑折已自高处扔到了面前。两人捡起来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此凑折出自丞相云洛天之手,以犀利的笔锋请求夏颉帝废除南司玥太子之位。理由无他,只因长皇子与四皇子无视体统、悖德****!以下列举他二人平素行为举止一百条,竟连那夜深人静的隐秘之事,也描述得绘声绘色!

“你们亲口告诉朕,”夏颉帝冷声道,“丞相所言,是否属实?”

南司玥拧了拧眉,道:“属不属实,都与丞相无关吧。丞相是否管得也太多了些!”

“就是!”南司璃接口道,“别人私事,与他何干!他倒好,闲来无事检视起我们来了。有空得问问他,是否自己这官职做得太轻闲了……”

“只需回答,是与不是!”夏颉帝不甚耐烦,打断他,咆哮。

南司璃看看南司玥,见对方眼中并无惊惧之色,这才安下心来。假若父皇生气是因为此事,那倒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自己在初次向玥告白时就已然有所觉悟,横竖一个“死”字罢了。于是轻笑一声,毫不犹豫拉过南司玥,往那唇上啄吻一口。

“父皇面前,不得胡闹!”南司玥大窘,忙推开他,轻斥一声。而眼底却无半点愠色。

俨然是默认了。

夏颉帝居高临下,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由怒火攻心,一掌拍在桌上,骂道:“放肆!你若再敢胡闹,便逐出帝都,从此不再是皇族中人!”

南司璃收起笑容,静静看着那怒冲冠的上位者,清澈的眼眸流淌出淡然的光。夏颉帝同样直视进儿子的眼窝,如此清明的神态,让心底一阵恍惚。到底心中存了一丝侥幸,沉默半晌,便叹口气,柔声道:“璃儿不得再胡闹。朕知你素来性情如此,今次便不做计较,再有下次,绝不轻饶。你们好生回答朕,丞相所言,是否有失偏颇?朕是父皇,当然知道儿子们年轻气盛,****初识,需要找机会舒解。只是大军出征,边疆无女子相伴,这才做出此等天理不容的事来。对否?朕念你们还小,只要尔等从此悔过自新,不再做那些越矩之事,此事,朕……便做不知!”说话间,手握成拳,微微颤抖。心底有只无形的手,在极力抹去方才瞧见和听到的一切。

不愿承认……

怕……无法承受那事实的重量。

然而——南司玥却道:“父皇,难道在父皇的眼中,儿子也是和璃一样的顽劣之徒吗?”

“自然不是。”夏颉帝道,“你是朕四个儿子中,最通晓事理的一个。”

“既是如此,”南司玥坦然一笑,拉过南司璃的手握紧,道,“既然父皇认为南司玥通晓事理,那么就断然不会任由璃胡闹而不管不问还参与其中。所以父皇不妨相信,我们是真心为彼此所吸引,想和对方在一起,宁愿悖德****也不愿和对方分开。”

“笑话!”夏颉帝怔了怔,却又欲盖弥彰,道,“朕为何要相信!这男子和男子之间,怎么可能互相吸引。更何况,你们不仅同为男子,还是一脉相承的亲兄弟!”

“正是为此才要相爱!”南司璃大急,索性自地下站起,胡搅蛮缠起来,“正因为是兄弟,璃才有机会自天下千万人中与玥相遇;如若不然,素来孤傲的皇兄,想来是不屑顾璃一眼的。然而,璃爱他,却又并不因为他是皇兄才爱。璃爱他,只因为他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南司玥,这一点,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地位、或是性别就有所改变……”

“放肆!”夏颉帝打断他,推倒一桌奏章,咆哮:“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叫爱!”

“那么父皇又懂什么叫爱吗?”南司玥亦是起身,针锋相对,冷冽道,“父皇口中的爱,真的就是爱吗?如若是,那么为何您口口声声爱着的母后会含泪九泉而不得安息?也或者,您根本不爱她。您爱着的,只是您身下的宝座……”

“给朕住口!”夏颉帝面色青白,额角青筋突起,厉声斥道,“你还有脸提你的母后!你母后要是知道两个爱子居然做出此等天理不容的事来,只怕此刻也会从陵墓中走出来大哭不止!”

“是吗?”南司玥冷笑,道,“如若南司玥和璃相爱便是天理不容,那父皇对母后所做的,又是什么?”

“你说什么?”夏颉帝蓦地一愣,指着儿子的手指微微颤抖,“你给朕把话说清楚了!”

“我看见了,”南司玥勾勾唇角,森冷道,“我看见了。那日我就在门后面,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是你!是你亲手缢死了她!我的母后——那后宫中唯一与世无争又深爱着你的女子,是被你亲手缢死的!”语到最后已成咆哮。那白晳的面庞因为愤怒泛起红晕,上面,淌过两行寂静的清泪。

森冷的语调,犹若地狱惊雷,炸得夏颉帝一阵头脑轰鸣。

他看见了!

自以为此事天衣无缝,却不想被聪明的儿子瞧了个正着!心像被猛兽撕了道口,哗哗地淌着赤红的血。夏颉帝怔怔凝视着儿子脸颊的泪珠。记忆,在那里一寸寸地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