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存

南司璃的伤,较之先前的南司玥更加重些。整整两个时辰,全身抽搐不止,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竟是经脉大乱,命息不稳。张太医手忙脚乱,翻遍岚州城内所有医书,终是险险保住四皇子一条命来。只那脆弱的人儿竟是如何也不肯醒来,一昧昏睡。倒也让人焦急。

南司玥强自镇定,率大军进驻岚州,先命人筑玄铁城门,又建护城河,防御工事一波接着一波,竟无暇顾及南司璃伤势。旁人只道,长皇子的冷漠无情也着实过火了些。只他们不知,那泰然自若的外表下,藏着多少个日夜的心疼与担忧。每到夜深人静时,那悄无声息流过心田的眼泪足以浇灌三千顷良田。握着弟弟的手,听他痛苦地呻吟,南司玥的心也禁不住跟着抽搐。自己受伤的时候,璃也是这样握着自己的手吗?他也如自己这般,心绪不宁到天亮吗?手指轻轻颤抖,抚摸着南司璃那被白布包扎得密不透风的脸庞,眼眶一红,即有水雾蒙了上来。但,他不能哭。他是哥哥,所以必须坚强,必须若无其事,必须狠下心肠在众军面前微笑。只是这颗不听话的心,却又早已伤痕累累了。

——南司璃,你要到何时才肯醒来?不是说过要保护我吗?一直昏迷着的你,拿什么来保护我?

南司玥吸口气,将弟弟虚弱的身子抱在怀里。天空沉闷得令人压抑。南司璃在梦里轻轻蹙了蹙眉头。

突然,一道紫色闪电划破天际。

“噼啪!”

南司玥一惊,怀里的人却蹭地坐起来,伸着手大喊:“啊!打雷了!皇兄,璃害怕……”

南司玥怔怔看着他,顿时没了主意。

南司璃回头,对上皇兄惊讶的目光,不明所以,眼珠转转,这才想起与左青木的战斗来。顷刻浑身疼痛不止,急忙又虚弱地倒回南司玥怀里,高呼:“痛死了!”

南司玥看他模样,心下欢喜,却羞于表露,面上便故作冷漠之态。将南司璃放回**,掖好被子,才道:“我去叫太医。”

言罢转身欲走,却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回头,才见衣角正被南司璃死死攥在手里。只听南司璃有气无力道:“不要走……”

“我去叫太医,很快就回来。”

“不要走……”

南司玥一根根掰开他手指,道:“你伤得很重,我叫太医来瞧瞧。”

“不要!”南司璃任性地嘟起嘴,半晌又狡黠笑道,“我有药。”

“你哪有什么药。”南司玥爱怜地笑笑,道,“真要有的话,拿来我看看。”

南司璃复又抓住他,眨眨眼,神秘道:“我的药,在你身上。”

“什么?”

南司璃伸出食指点点嘴唇,不等南司玥明白,兀自拉近他,令他的唇紧贴了自己的,继而肆意索吻一翻。

“璃!”南司玥羞愤惊呼一声,忙推开他。如此情形,被别人窥去了可是大大的不妙。

南司璃却嬉笑道:“好了,现在我不痛了。”

南司玥这才明白,他口中的药,竟是……

不由羞红了脸。这个南司璃,都伤成这样还有力气来调戏自己。越想越难堪,习惯性一拳敲在南司璃头顶,以为他要大喊,却不想他竟一声不吭,晃晃脑袋晕了过去。

“璃!”南司玥又是一声惊呼,后悔不已。忙唤来张太医仔细诊治。倒急得张太医大汗淋漓。

张太医一边把脉,一边拿眼角偷瞟南司玥.心下喃咕,人人都道长皇子性情淡漠,却不想心肠如此狠毒。前些日子与四皇子不和,整日的大呼小叫,近来虽也收敛了不少,不想今次竟是要治南司璃死地,这重伤初醒的人,怎可用力狠敲头部?又想起,南司玥失踪之时,四皇子急得大病一场却仍是不眠不休地寻找。那时情景与现下相比真可谓一日天上一日地下。张太医如此回忆着,不免又埋怨起长皇子的不是来。只这些话可不敢当面说,只好唯唯喏喏在南司玥注视下替四皇子好生诊治。

也亏得张太医细心照料,南司璃伤势渐渐好转。而顽劣的性情也愈地变本加厉起来。他有伤在身,南司玥自不允许他出门,这倒害苦了一干杂役小兵,个个被四皇子整治的哭天喊地。于是成群结队,带着满身的伤痕齐齐跪在长皇子面前高呼饶命,倒弄得南司玥无法,只得狠狠将弟弟训斥一顿。

哪知南司璃却趁机撒起娇来,硬是逼着皇兄带他出门。

南司玥只做不理,摇摇头转身就要走。南司璃见状,心中着急,索性像只八爪鱼缠到他身上,无论南司玥如何叫骂,就是不肯松手。

南司玥大为尴尬,偏又不敢再用力推他,生怕再有个闪失,失了这珍贵的宝贝。心中苦不堪言。思量半天,终是翻着白眼应了。

清风抚面,阳光照在二人脸上,反射出恬淡适然的光。

南司璃伤势未愈,走不利索,南司玥一旁看着心疼,忙抓过他的手,紧紧牵住。南司璃心中立即温暖一片,脸上渐渐浮出笑意来。

如水的人群自四方涌来,将二人颀长的身影淹没得没了踪迹,仿佛两粒水,一旦汇入了大海,便失去所有的光彩。手,彼此相牵的手,隐藏在宽大的袍袖之下,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藏匿了踪影。这一刻,他不是南司玥,他也不是南司璃,彼此都丢了南司这一姓氏,也没有性别,只是简单到唯一的生命个体,单纯地相爱,像所有平庸的,普通的,微卑的人们那样,相爱,相爱,相爱……

没有争斗,没有背叛,永不分离……

——倘若这便是幸福,那么我要紧紧抓住,和你一起紧紧抓住。这样,我们紧紧相牵的手,便不会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