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山涉猎 二

贺兰骢睡的很不安稳,夜里醒了多次,以至身畔的帝王也跟着一夜无眠,次日哈欠连天。

尽管没休息好,皇帝早间还是按时起来,为身侧那个到五更天亮才入睡的人盖好被子,方穿衣下地。

在他有些冰冷的唇上亲了一口,皇帝才出了大帐。

安荣已经等候在外面,见皇帝出来了,把刚得到的消息禀告于他。

皇帝回头,掀起大帐的帘子往里看了眼,见贺兰骢没有要醒转的意思,悄声道:“去那边王帐说,别吵了他,他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安荣抚额,咱们皇上何时学会关心人了?

属于皇帝临时处理公务的王帐内,安荣把暗卫传来的消息,一一向皇帝汇报。

皇帝用手撑着头,略带一丝倦意,听完了,便道:“按原计划就是。口袋已经张开口,只等那只老狐狸往进钻就是了。还有,暗中,让人多盯着贺兰,保护好,朕总是右眼皮在跳,感觉要发生什么事。”

安荣一笑,“陛下,你是喜欢上他了?”

嗯?皇帝翻眼睛,想了想回答:“是喜欢了吧,朕也说不好这是不是喜欢。反正,朕就是觉得他若是不在身边,朕就感觉孤独。”

“陛下,若是以德服人,将他招降,以礼相待,他也会留在陛□边。”安荣耐心劝导,只希望把歧途边缘的皇帝拉回来。

皇帝幽幽地道:“安荣,父皇当年强迫顾铭洲,肯定也希冀过能与他天长地久,否则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最后把他的棺椁置于帝陵内。朕发现,朕确实走了父皇的老路,尽管朕认为政绩强过他,可在喜欢什么人这件事上,朕还是没逃开。”

安荣张了张口,却听皇帝又说:“如今,朕发现,已经离不开他,那就算是朕喜欢他了吧?朕现在只想去宠他,让他高兴,让他真心接受朕。朕可以等,等他回心转意,朕也知道他这人心事重,不是太容易转变,可朕还是愿意等。总之是朕前面做的太过,他有气也是对的。只望他有朝一日,能感觉到朕的心意。唉,追魂的解药,朕会让元常想一切办法配出来。至于太妃,她的病,不大好医治,朕也会遍寻名医。你说,朕这么做,能融的了他心中那块坚冰么?”

安荣满眼热切,欣喜地道:“陛下,你终于长大了。”

皇帝闻听,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叫道:“师伯,朕觉得好轻啊。”

“是,是,是。”安荣点头,“陛下轻得都飘起来了。”

皇帝依然没等来和贺兰骢共进午膳的机会,安成奉命过去请人,结果回来向皇帝禀告,说是贺兰公子还未睡醒。伺候的奴才说他睡的很深沉,不敢叫起。

感觉不大对劲,皇帝回到大帐,果然那人还睡着,有点担心,皇帝轻唤着:“贺兰,醒醒,已过午时,起来吃点东西。”见人没反应,皇帝摸了下他的额头,没发烧,心放下来,又低声唤他。

似乎很不情愿,贺兰骢懒懒把眼睛睁开,就看到皇帝一张挂满担忧的特写脸,惊得一下坐起来,“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时候不早了,起来吃点东西。”抬手,轻抚下他的脸颊。

“不想吃!”贺兰骢的脾气渐长,转身又倒回榻上,给了皇帝一个大后背,不再理睬。

皇帝暗笑,他这是发火啦?不过如今这情形,蛮好。把他自己拉上的被子扯了下来,意料中的,见他愤愤地转过来,平躺着,握着拳。

“别生气,吃了东西,朕带你去校场那边,今天有禁军和骁骑营的比武,很热闹。”

人突然坐起来,贺兰骢惊讶地道:“比武?”

皇帝点头,“是,他们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切磋下。你不是很闷吗,朕带你也去凑个热闹。”

贺兰骢头慢慢低下,脑子飞快的转着,片刻,才道:“也好,不过我也要下场去玩。”

“你?”皇帝审视地看他,想看穿他的心事。

贺兰骢扭动手腕关节,道:“过去日日习武,这半年多没怎么动了,再不动动,怕是就废了。”

皇帝吁口气,叹道:“好吧,准你的愿望。”

贺兰骢忽然冲皇帝一笑,不想这一笑,竟令皇帝一瞬失神。

“下去玩,穿这身衣服不合适,给我找身禁军的衣服。”

皇帝奇怪,“穿禁军的衣服做什么?”

贺兰骢冷笑:“穿这身衣服,谁敢和我真正动手?对方若不是全力以赴,那种比武有什么意思。”

皇帝想想也对,吩咐小贵按照贺兰骢的身材尺寸,找了身禁军的衣服帮他换上,又特意把他腕间的锁链去了。

贺兰骢抚摸自己双腕因长久被锁而磨出的红痕,眼底闪过一丝恨意。

小贵帮他把头发绾好,道了声,公子好威武。

皇帝扑哧一声笑了,贺兰骢未表示什么,简单吃了点东西,他又找了一块面纱,将眼睛往下全部遮住。

皇帝好奇,“你这是做什么?”

贺兰骢答道:“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我的身份。”

皇帝摇头苦笑,“你想的倒是周全。”

贺兰骢暗道,自是想得周全才行。

大营的东面,有块开阔地,正是龙首山驻军骁骑营的演武场。

皇帝带人过来时,场中比武已经开始,制止了一众人行礼,皇帝带着贺兰骢找了个暖和的位置坐了。笑道:“先看看。”

贺兰骢不理皇帝,把目光望向场中正打得难解难分的人影。看了一阵,道:“那个骁骑营的马上要落败。”

话音才落,场中胜负已分,禁军这边胜。

皇帝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

贺兰骢一笑:“那人勇武,却不灵活,禁军这边以巧取胜,胜在机灵会动脑子,抓战机。这样的人,若是放到战场上,稍加锻炼,他日必是难得一将。”

皇帝把贺兰骢的话放到心里细想了下,叫过安荣,耳语几句,安荣不时点头。

禁军此时换了一位统领上场,此人武艺精湛,经验老道,不消片刻,击败多位挑战之人。天子面前如此露脸,那人自是喜不自胜。

贺兰骢笑笑,站起身,皇帝想阻止已不及,人已然优雅步入场中。

统领见面前这人身着禁军服饰,不过面上却蒙了一块纱巾,心里嘀咕,谁啊这是,禁军中好像没见过。

贺兰骢不与他说话,只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安荣与皇帝一样,暗中担心,贺兰骢憋闷了,要活动下本没什么,偏他把身份掩藏起来,万一这演武真刀真枪的,碰上哪个不长眼的把人伤了,那可如何是好。

不过场中的情形倒令他们颇为惊讶,贺兰骢没有采取任何进攻,一直都是防守之势。他的招式动作很怪,双膝下沉,左手自丹田逆向拂过,右手相反,动作缓慢柔和,一眼看去,根本不像比武,行云流水倒像是伶人跳舞时挥舞水袖的样子。然而,如此简单的动作,却化解对方来自不同方向凌厉的进攻招式,几十个回合下来,丝毫不见败势。

安荣毕竟早年混迹江湖,还是见多识广,赞道:“妙啊,好一招四两拨千斤。”

皇帝嘴里重复安荣的话,暗道,贺兰,你还有多少是朕不知道的?

话说场中那统领总是被贺兰骢轻描淡写地化解进攻,不免开始心生急躁。可对方招式简单,本看不出什么古怪,偏自己无论怎么进攻,均是被挡了回来。急躁中,他气沉双臂,呼的一声,直击贺兰骢的前胸,若是对方格挡,怕也讨不到多大便宜。

贺兰骢暗笑,脚下错步,侧身闪到一旁。手腕翻转,右手抓住对方手腕向下卸力,接着欺上一步,左手垫于对方胳膊反关节处,喊了一声起,向上轻巧一抬。

那统领啊的一声大叫,奋力撤回手臂,左手抱着右边有点不自然弯曲的胳膊,倒退着,喊道:“好功夫,我输了!”喊话时,就见人已经疼的满头大汗。

贺兰骢淡淡说句承让,便不再逗留,下了场,返回皇帝身边。

皇帝笑眯眯的,握了贺兰骢的手,摸个不停,只把他摸的直起鸡皮,偏偏想把手抽回去,皇帝竟然牢抓不放。

“贺兰,你那是什么功夫?”

“放开我。”贺兰骢声音压的很低,手还在皇帝的魔爪中呢,哪有心情说那个,

皇帝开始耍无赖,“你告诉朕,朕就放开你。”

又用力扯了扯,还是没挣脱,贺兰骢道:“东林乡间的强体功夫,好了,快把我放开。”

皇帝这次,更加放肆,居然把头扎进贺兰骢怀中,蹭来蹭去,道:“你没说实话,朕不放。”

左右看看,发现很多骁骑营的兵士和禁军已经瞪圆了眼睛望着他和天子,一副乐得看好戏的样子。就觉得面上一阵发烧,这气不打一处来,磨着后槽牙,低吼,“再不放手,我可就不客气了。”

皇帝忽然心情大好,抬起头来,继续耍赖,“怎么不客气啊,是不是晚上,嗯……”眨眨眼睛,露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只恨得贺兰骢想马上抽他两巴掌。

倒吸一口冷气,贺兰骢低骂:“无耻。”

皇帝发现自己的心情越来越好,嘻嘻笑道:“朕无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贺兰今天才知道么?不急,晚上,朕可以多无耻几次,保证让贺兰满意。”

调戏的语调,贺兰骢气得几欲晕厥,真想再长出两只手来灭了这皇帝。这种话,当着这么多人,亏他能说出口,居然还如此兴高采烈,不知这北苍国的皇帝,是不是各个都这么不要脸。

皇帝腾出一只手,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问道:“想什么呢,这么认真,难不成真的在想晚上……晚上、朕怎么伺候你对么?”

贺兰骢气结,想抽回双手,皇帝就是不放,结果扭动大了,贺兰骢感觉腹部一阵不舒适,低吼:“放、放开。”

皇帝听他语气不对,也有点慌了,手一松,就见贺兰骢一手撑着地,一手捂住腹部,额头汗珠隐现。

“你怎么了?”见他难过,皇帝纳闷,不像毒发啊。

“我,我要回去。”贺兰骢勉强说着,腹中一阵阵绞痛。

“把太医叫过去看看。”皇帝开始担心,看他的眼神,很是痛苦,此刻真有点后悔了。

安荣见皇帝给他递眼色,知道该做什么,扶了贺兰骢便走。

“公子,传个太医看看。”

贺兰骢咬着唇没吭声,脚步虚浮由着安荣把他搀扶回大帐。

换了身上的衣服,安荣本想劝倔强的人,让他答应请太医,不想贺兰骢竟下了逐客令。安荣又是担忧,又是无奈,出来嘱咐小贵,让他一定把人伺候好,一有什么事,马上禀告。

大帐内,贺兰骢看看腕间刚被安荣又锁上的链子,一阵冷笑。腹痛稍稍减轻,贺兰骢就奇怪,怎么莫名的就腹痛呢?想不出来,也不愿去想,把那身禁军的衣服收拾好,悄悄塞在大帐一角的小木柜后面。那本就是放贺兰骢衣物的小柜子,东西藏在那里,不会引起皇帝的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