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后稍坐了些时候,唐绍便换上了那件稍有些西洋风格的白绸束腰长裙,配了副银色流苏耳坠子,手腕上依旧是那刻了光义名字的玉镯,冰雪纯洁,岁月的刀子并未在唐绍脸上留下一丝痕迹,反而让她愈发娇艳了,看上去倒和清扬一般年纪。
光义正研磨,见唐绍进来,抬头一看,满眼惊艳:“绍儿果真是容颜不衰,这衣服穿上竟比当年更添了几分风韵。”
“虽说我是未来的人,可这容颜不衰我确实也不知是何缘故。”
“是你生来就这样美,与你来自哪里无关。”光义环顾四周,道:“就站在窗前吧,窗外有竹,窗下有筝,搭配你这身衣服意境正合适。”
“好。”唐绍款款一笑,曼步走向书房的窗边,静立,始终保持着甜美的笑容,光义提笔,一幅画被一挥而就。
“好了,过来看看,画得怎么样。”
唐绍一看见桌上墨迹尚未干透的画,脑子轰然炸开了,像被什么击中一样愣在原地,好熟悉的画像,到底在哪里见过?为何会有一种熟悉感,而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对了,南京,就是在南京,自己被一股什么力量引到这幅画前,刚看了两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紧接着醒来后就回到了宋朝,对,就是这幅画,绝不会错!
光义见状忙搂住唐绍:“怎么了,可是头又疼了?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你今日已经头疼了好几次了。”
“没事,光义,我没事。”唐绍慢慢冷静下来,才说道:“光义,你知道吗,我之所以屡屡头疼就是因为这幅画,时隔这么多年,我终于又看见这幅画了。”
光义十分疑惑,道:“怎么回事,难道你以前见过这幅画吗?这怎么可能?”
唐绍十分认真地看着光义,道:“当日在南京,我和朋友正在参观南唐古迹,我总感觉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冥冥中牵引着我,后来,我就迷迷糊糊的走到了一座破败的宫殿前,门是开着的,屋子的正中央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我刚看了两眼便昏了过去,再醒来,早已身处一千年前的南京了,也就是金陵。”
“是这幅画像吗?”
唐绍点点头:“没错,就是这幅画,那窗户、那架筝,还有这件衣服,绝不会有错,当时我还诧异,为何画像上的女子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这么说,你是因为这幅画像才来到这里?”光义有些欣喜,道:“是因为我吗?”
“嗯,还有这镯子,我清楚的记得,我昏过去的时候手上的镯子正一闪一闪的发着白光。”唐绍心中感慨万千,靠在光义怀里。
“绍儿,你真是老天赐给我的礼物。不管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画像也好,玉镯也罢,我都会好好珍惜你。”
朝中进来并无大事,日子便有些闲下了。光义本对音乐有着惊人的天赋,只不过做了皇帝,政务缠身,无暇分身罢了。现下终于得了空闲,终于可以好好研究了。快入冬的时候,光义终于制作完成了新的琴、阮,将原来的七弦琴改成了九弦琴,阮由原来的四弦变成了五弦,也算是对乐器的重大变革了。
“陛下,这是新制出的两架九弦琴,已照您的吩咐送过来了。”
“嗯,其中一架先送去皇后宫中,另外一架这就送去公主府吧,清扬一直在等着这新琴出来呢。”
“是。”
唐绍正在临帖,却见有太监搬了一架琴进来,在书房门口站着,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也没人敢开口问皇后娘娘。
“与那筝并排着放下吧。”
两人得了吩咐忙把琴小心翼翼的放好:“奴才告退。”
“等等,这是陛下新近制出的九弦琴吗?”
“回娘娘,正是。”
“退下吧。”
唐绍手指拨过琴弦,一连串旋律流淌而出,嗯,确实比改进前的好听,也完备了不少呢,试着弹了首简单的小曲儿,不错,光义果真是个音乐天才。
“这琴弹着可还顺手?”光义进来时唐绍正在弹《半城烟沙》,虽是初次试琴,却好像有默契一般,光义心中大悦,若是绍儿弹着顺手,那这琴改的就是相当成功了。
“嗯,很好,乐音比从前七弦琴的时候丰富细腻了许多,弹着也更加流畅了,琴弦的柔韧度也非常好,我虽是初次弹奏,却弹得十分得心应手,甚合我意。光义,你果真不是一般的精通音律呢。”
光义十分开心,大笑道:“你如此满意,我也很高兴,这一番功夫总算没有白费。你看新琴增加了两根弦,依次是君、臣、文、武、礼、乐、正、民、心……”
而此时,清扬也正在府中抚弄刚刚送来的新琴,赵承煦在一旁听着,道:“我虽是外行,却能听出来用这九弦琴弹奏出来的音乐比从前七弦琴的时候动听了许多。”
“是啊,爹爹改进的新琴我也爱不释手呢……”清扬还想再说什么,腹部却突然一阵剧痛,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清扬一只手拼命护住肚子,早已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
“清扬,清扬。”赵承煦忙抱起清扬放在**,朝外面吼道:“来人,产婆在哪儿?公主要生了,快来人啊。”
赵承煦很快就被请出了内室,在外间焦急的等待着,他不停的求老天爷,一定要保佑她们母子平安才好。
可情况实在不尽人意,无论清扬如何用力,孩子的头始终都出不来,眼看着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让人触目惊心,皇后娘娘就曾几次生产不顺,险些丧命,如今长安公主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啊。
里面,清扬一声声的惨叫如一把利刃般生生地刺在赵承煦心头,清扬,你可千万不能出事,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生下这个孩子好不好,我求你了。
终于,连喝了两碗顺产汤之后,总算顺利的生下了一个男孩,产婆先让清扬看了,道:“恭喜公主,是位公子爷。”
清扬脸色苍白的笑道:“快……抱出去给……给承煦看看。”
“是,奴婢这就去给驸马爷道喜。”
谁料,产婆刚出去没多久,清扬的身下就淌出许多血来,速度之快难以想象,清扬突然间面色惨白,眼睛瞪得浑圆,抓住被褥的双手青筋暴露。
“不好了,公主血崩了,快来人啊。”
赵承煦闻言不顾一切冲进寝间,可是,终究是晚了一步,清扬一直在眼巴巴的望着门口,她只想再看赵承煦最后一眼,可她终究没有等到,就在赵承煦冲进去的那一刻,清扬永远的闭上了她的眼睛,年仅十八岁。
“清扬,清扬……”赵承煦抱清扬入怀,发疯一样的喊着她的名字:“清扬,你醒醒,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清扬,我不能没有你,咱们的孩子更不能一出生就没了娘,你醒醒啊,清扬,清扬……”
公主府中顿时哭声四起,这还没来得及去宫中报喜——是啊,府里还没来得及派人去宫中报喜,只怕这一去,便是要报丧了吧。
光义与唐绍正在交流琴艺,冷不防闯进一个人来,光义正要训斥,却见来人竟是绿袖,她双眼红肿,立刻跪了下去:“陛下,娘娘,公主她——公主她,难产,薨了。”
啪的一声,九弦琴只剩了八弦,唐绍瞬间泪如泉涌:“你说什么?”
光义则是不敢相信,气的用力掀起绿袖的下巴,吼道:“胡说!你再如此胡言乱语,信不信朕砍了你的脑袋!”
绿袖把头低到了地上:“陛下,事关公主生死,奴婢不敢有半点欺瞒。”
书房顿时死寂一片,可怕的沉默。
“不,不会的,清扬她不会的,她才十八岁,她还是个孩子,她怎么会死呢?她怎么能丢下她的爹娘?她一定还活着,一定还活着!”唐绍哭喊着,眼泪越流越汹涌,情绪已然失控了。
“还不快滚!”光义将绿袖呵退,痛心的搂住唐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出声来,两人就这么抱着,哭了许久。
光义道:“绍儿,无论如何,咱们总要去看看清扬,走吧。”
两人坐上马车的时候,乾元殿里的赵恒,手中的毛笔陡然滑落,溅的满纸墨迹,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道:“不可能,清扬她不会死,她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死呢?我要去看看她!”
“太子殿下……”
“别拦着我!”
“陛下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公主府顿时里里外外跪倒一片,鸦雀无声,光义扶着早已哭成泪人的唐绍一步一步艰难的向前走着,离寝间越近,唐绍哭的愈发的凶了:“清扬,爹娘来看你了,清扬……”
步履沉重而缓慢,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无法行走,只能一点一点的往前挪,离得越近,内心就越恐惧,尽管他们无法相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们的女儿就躺在那张**,可是身躯已渐冰凉,她再也不能睁开眼睛和他们说话了,再也不能和他们撒娇了,那道明晃晃的活泼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了。他们唯一的女儿,疼了十八年、宠了十八年的宝贝女儿,就这样永远离开了。
唐绍的手剧烈的颤抖着,抚摸着清扬的脸颊,曾经那一张张明媚的笑容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唐绍哭的更厉害了:“清扬,娘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你已经不在了,你爹他也不信,你是娘唯一的女儿,元止已经不在了,你怎么能狠心丢下你的爹娘,丢下你的哥哥弟弟,不管不顾的离开,你知不知道娘已经再受不住任何打击了,当年娘为了你险些命丧黄泉,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娘好好的活下去,啊,为什么?你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