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吉瑞太太和剧院幽灵的渊源
密伏瓦调查官进入经理办公室之后的事,容我稍后再讲。首先,我必须澄清另外几件怪事:为什么雷米和麦尔西都无法把门叫开,为什么理查德和蒙夏尔曼要把自己关在里面,读者有必要弄个明白。
前面说过,两位经理近来性情大变,吊灯事件并非是唯一的缘由。尽管经理先生们强烈要求对这件事予以保密,但我还是决定将它公之于众。事情是这样的,幽灵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拿走了他的第一笔两万法郎!这让经理们暴跳如雷。其实,事情的经过很简单。
一天早上,经理们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一个空信封,上面写着:剧院幽灵亲启(密件),另外还附有幽灵的一张便条:
现在,我们应该履行剧院章程中的有关条款了。请把二十张一千法郎的钞票放入信封,盖上你的印章,然后把它交给吉瑞太太,她知道该怎么做。
经理们这次一点都没有迟疑,他们认为这是揪出勒索犯的绝好机会。在极度保密的情况下,他们把一切都告诉了加布里埃尔和麦尔西,然后把两万法郎装入信封交给吉瑞太太,别的什么都没多问。这位太太丝毫也不曾起疑,但想必读者都知道,经理们在暗中监视她!吉瑞太太直奔幽灵的专用包厢,把那个价值不菲的信封放在小茶几上。两位经理、加布里埃尔和麦尔西躲在一旁,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信封。剧院内的人已经走光了,吉瑞太太也已经离开,他们四人仍然守在原处。终于,他们等得不耐烦了,见信封上的封印依然完好无缺,便决定把它拆开。
理查德和蒙夏尔曼首先断定信封还是满的。但是,打开一看,两万法郎已经被偷梁换柱,变成了二十张假钞!
经理们又惊又怒,感到不寒而栗。蒙夏尔曼想立刻报警,但理查德反对,他说:“不行,全巴黎的人都会笑话我们。就算剧院幽灵赢了第一回合吧,我们一定要赢第二回合!”显然,他在考虑下个月的薪俸了。
至于他们为何不及时报警,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两位经理仍怀疑这桩勒索事件可能是前任经理在搞鬼。因此,在真相大白之前,他们不愿打草惊蛇。另外,蒙夏尔曼有时也怀疑理查德,因为理查德有时爱搞点恶作剧。鉴于这种种原因,他们决定静观其变,同时安排人密切监视吉瑞太太。“如果她是同谋,”理查德说,“那些钞票早就不见了。但是依我看,她只不过是个大笨蛋!”
“这件事情中,还不知有多少笨蛋呢!”蒙夏尔曼若有所思地回答。
“难道这一切是可以预料的吗?……”理查德辩解道,“别担心……下一次,我们走着瞧……”
很快,下一次就来了,也就是克里斯蒂娜失踪的那一天。早上,幽灵的来信再次提醒他们,发薪日又到了。
你们上次做得非常好。现在,还和上次一样,把两万法郎的钞票放入信封,然后交给吉瑞太太。
便条依然附在一个空信封上。经理们只好照办。
这次应该在开演前半个小时交款。前面说过了,当晚剧院上演的是名剧《浮士德》。
理查德把信封递给蒙夏尔曼,然后当着他的面数了二十张一千法郎的钞票,如数放进信封,但暂时还没有封上。
“现在,去把吉瑞太太叫来。”
老妇人走进来,优雅地行了个礼。她依然穿着那件黑色塔夫绸的裙子,帽子上插着两根黑色的羽毛。她看上去兴高采烈,一进门就说:“早安,先生们!又是为了信封的事吧?”
“没错,吉瑞太太。”理查德假装亲切地说,“是为了信封的事……但还有一件事。”
“请吩咐,经理先生。……是什么事呢?”
“首先,吉瑞太太,我想问你一个小问题。”
“请问吧,经理先生,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一直和剧院幽灵相处得很好,是吗?”
“确实非常好,经理先生,没有人比我们相处得更好了。”
“啊!你的回答让我们也非常满意……吉瑞太太,”理查德一字一顿地说,“这么说吧……你一点都不傻。”
“经理先生!”吉瑞太太惊呼,头上那两根颤巍巍的黑羽毛都停止了摆动,“我向您保证,谁也没怀疑过我是傻瓜。”
“我们完全同意。这么说,幽灵的故事只是个有趣的玩笑,对吗?……但是我私下认为,这个玩笑持续的时间太久了。”
吉瑞太太看着两位经理,仿佛他们讲的是外国话。她凑近理查德的办公桌,不安地说:“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哼!你非常清楚我们的意思。坦白说吧……告诉我们,他叫什么名字?”
“谁的名字?”
“你的同伙,吉瑞太太!”
“我是幽灵的同伙?我们合伙干什么?”
“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这个吗……您知道,他并不是经常麻烦我。”
“但他经常给你小费!”
“这我倒也承认!”
“把这个信封带回去,他给你多少?”
“十法郎。”
“可怜的女人!他给你这么少……”
“您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我们待会再说,吉瑞太太。现在,我们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你对这个幽灵如此死心塌地……我想,五个法郎或者十个法郎,不值得你这么做吧?”
“这是当然!……我可以告诉您,经理先生,因为这里面绝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恰恰相反……”
“我们相信您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吉瑞太太。”
“是这么回事……幽灵不喜欢我把他的事说出去。”
“是吗?”理查德冷笑道。
“不过,有件事只关系到我一个人……所以没有关系……有一天晚上,我在五号包厢发现了一封给我的信……是一张用红墨水写的短信……经理先生,这封信我不必拿给您过目……我记得非常清楚……永远都忘不了!”
吉瑞太太挺直了腰杆,大声背诵起那封信,似乎不知道背诵了多少遍:
夫人:
1825年,梅内特里耶小姐,芭蕾团领舞,成为库西侯爵夫人。
1832年,玛丽·塔格里奥尼小姐,舞蹈演员,成为吉尔贝·弗瓦赞伯爵夫人。
1846年,拉索塔,舞蹈演员,嫁给西班牙亲王。
1847年,罗拉·蒙泰,舞蹈演员,以平民身份嫁给巴伐利亚的路易王,被封为兰斯菲尔德伯爵夫人。
1848年,玛丽娅小姐,舞蹈演员,成为埃尔内维尔男爵夫人。
1870年,特雷萨·埃西尔,舞蹈演员,嫁给了葡萄牙国王的弟弟费尔南多亲王……
理查德和蒙夏尔曼不知所云地听她背诵了一连串嫁入豪门的成功案例,直到她骄傲地朗诵出最后一句:
1885年,梅格·吉瑞,皇后!
一口气背诵完这一大篇,老妇人筋疲力尽地瘫坐在椅子上。
“先生们,这封信的署名是:剧院幽灵。在此之前,我也听说过幽灵的事,但一直半信半疑。自从他预言我的小梅格,我的心肝宝贝,我的掌上明珠,有朝一日会当上皇后,我就毫不怀疑他的存在了。”
事实上,无需看吉瑞太太那过于激动的表情,单凭她满嘴的“幽灵”和“皇后”,就知道不能指望她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话。
但是,她背后那个人到底是谁?……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你从未见过他,只听得见他的声音,你就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吗?”蒙夏尔曼问。
“是的,我的小梅格能当上领舞,全靠他的帮忙。我对幽灵说:‘要让她在1885年当上皇后,时间已经很紧迫了。首先,她必须马上当上领舞。’他回答:‘瞧我的吧。’他只对波里尼先生说了一句,事情就办成了……”
“你是说,波里尼先生见过他!”
“不,他也和我一样,只听见他的声音!幽灵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你们都是知道的!那天晚上,他一脸苍白地从五号包厢里走出来。”
蒙夏尔曼叹了口气。
“多么离奇的故事!”他说。
“是啊!我一直觉得,幽灵和波里尼先生之间有什么秘密,”吉瑞太太道,“不论幽灵提出什么要求,波里尼先生从未拒绝过。”
“听见了吗,理查德,波里尼从未拒绝过幽灵。”
“我听得很清楚!”理查德大声回答,“波里尼先生是幽灵的朋友!而吉瑞太太,你是波里尼先生的朋友,我们可以做这样的论断。”他的语气变得粗鲁起来,“但是,我对波里尼先生不感兴趣……唯一使我感兴趣的是你,吉瑞太太!……吉瑞太太,你知道信封里装的是什么吗?”
“天啊,我怎么知道!”她回答。
“那么,你看看吧!”
老妇人忐忑不安地瞧了一眼,立刻两眼放光。
“钞票!一千法郎一张!”她大喊。
“没错,吉瑞太太!……没错,是一千法郎一张的钞票!……但是,你早就一清二楚了!”
“不,经理先生……我发誓……”
“不必发誓,吉瑞太太!……现在,我要告诉你,我们为什么叫你来……我们打算逮捕你。”
老妇人头上的那两根黑色羽毛愤怒地摆来摆去,预示着一场风暴就要来临。果然,她脸上肌肉扭曲,轮番呈现出惊讶、愤怒和恐惧。最后,她猛地蹿到经理先生的鼻子底下,吓得他连着椅子倒退好几步。
“凭什么逮捕我!”
说这话的时候,吉瑞太太嘴里仅剩的三颗牙差点就喷到理查德先生的脸上。
理查德先生表现得相当英勇,他像法官一样气势汹汹地指着吉瑞太太。
“吉瑞太太,我要让人逮捕你,罪名是盗窃!”
“你再说一遍!”
吉瑞太太向理查德抡起手臂,蒙夏尔曼没来得及阻止。但是,打在他脸上的并不是老妇人的手,而是那个信封。未封口的信封一下子打开,里面的钞票飘散出来,落了一地。
两位经理不约而同地大叫一声,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把钞票捡起来,并仔细检查了一遍。
“还是真的吗?”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是真的!! ! ”
吉瑞太太嘴里的三颗牙磨得格格作响,连珠炮似的咒骂着。但是,人们只听得清一句:“我,贼!……我是贼?”
她气得快要窒息了。她大声地喊:“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突然,她再次蹿到理查德先生的面前。
“不管怎样,”她吼道,“理查德先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两万法郎的去处!”
“我?”理查德一脸愕然,“我怎么会清楚?”
蒙夏尔曼莫名其妙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吉瑞太太,你凭什么说理查德先生比你更清楚那些钞票的去处?”
在蒙夏尔曼的注视下,理查德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烫。他抓住老妇人,拼命地摇晃着,对她大声咆哮。
“为什么我应该比你更清楚那笔钱的去处?为什么?”
“因为钱都进了你的口袋!……”老妇人气喘吁吁地回答,眼神又是憎恶又是害怕地看着他。
看着蒙夏尔曼质疑的目光,理查德有些发慌了。他想大声反驳说这是诽谤,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无辜的人面临诬陷时,经常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指控而心情大乱,脸色惊惶,有时甚至还会说错话,让人误以为他是做贼心虚。
理查德一肚子的委屈,正想冲上前去给吉瑞太太一个教训,却被蒙夏尔曼拦住了。蒙夏尔曼和颜悦色地抚慰着老妇人:“你为什么诬陷我的同事,说他把那两万法郎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呢?”
“我可没诬陷他!”吉瑞太太申辩,“是我亲手把钱放进理查德先生口袋的。”
话一出口,她急忙捂住嘴。“完了!完了!……幽灵,请一定要原谅我!”
理查德气得语无伦次,蒙夏尔曼不客气地命令他闭嘴,然后转头对吉瑞太太说:“抱歉!抱歉!请继续讲下去。”
接着,他刻薄地对理查德说:“你真是奇怪,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她正打算帮我们揭露真相,你却暴跳如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吉瑞太太像殉难者一样,高昂着头,坚定地说:“我的确把一个信封放进了理查德先生的口袋里,但是,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信封里装有两万法郎,……而且,恐怕理查德先生也不知道!”
“什么?”理查德夸张地大叫起来,令蒙夏尔曼颇为不悦,“我不知道!喂,你是怎么把两万法郎的钞票放进我的口袋,还不让我知道的?我有那么粗心吗,吉瑞太太?”
“就是啊,”老妇人毫未察觉他的讽刺,“真的!……我们俩谁也不知道!……当然,您其实应该发现才对。”
如果蒙夏尔曼不在场,理查德一定会一口吞了吉瑞太太。但是,蒙夏尔曼护着她,继续追问道:“你放进理查德先生口袋的,是个什么样的信封?应该不是我们交给你的那一个吧?只有那个信封才装有两万法郎的钞票。”
“对不起!我放进理查德先生口袋的正是你们交给我的那个信封,”吉瑞太太辩解道,“而我放在幽灵包厢里的是另外一个。两个信封一模一样。那是幽灵给我的,让我事先把它藏在袖子里。”
说着,吉瑞太太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信封,果然和装钞票的信封一模一样。经理们抢过去仔细一看,封口上居然盖着他们自己的印章。打开信封……里面果然是一个月前的那种假钞!
“就这么简单?”理查德哀叹。
“就这么简单!”蒙夏尔曼看起来前所未有地严肃。
“最高明的骗术,”理查德说,“通常是最简单的,只需要一个同伙就足够了……”
“一个女同伙!”蒙夏尔曼冷漠地补充了一句。
他死死地盯着吉瑞太太,就像要对她进行催眠一样:“是幽灵给你这个信封,然后让你替换我们交给你的那一个吗?是他让你把这个信封放进理查德先生口袋的吗?”
“对!没错!”
“那么,夫人,请为我们演示一下你的技巧,可以吗?拿着这个信封,假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好的,先生!”
吉瑞太太拿起装了两万法郎的信封,准备走出房间。
两位经理立刻将她拦住。
“啊!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我们可不想再被耍一次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对不起,先生们,”老妇人抱歉地说,“……不是让我假装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吗?……如果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当然就把信封拿走啦!”
“那么,你是怎样把它塞进我口袋的呢?”理查德问。蒙夏尔曼左眼盯着理查德,右眼看着吉瑞太太,样子很怪异,但他打定主意,要看看到底谁在捣鬼。
“经理先生,我应该趁您最不在意的时候,把信封塞进您的口袋。您知道,我晚上总会到后台去转转,把女儿送到舞团休息室,中场休息的时候,给她拿双鞋什么的……总之,我一来一去很方便……剧院的一些常客也会到后台来……然后您也来了,经理先生……人很多……我趁机溜到您身后,把信封塞进您的口袋……这里面没什么魔法!”
“没什么魔法!”理查德咆哮着,“没什么魔法!你分明是在撒谎,你这个老妖婆!”
吉瑞太太跳起来,三颗牙露在外面:“凭什么这么说我?”“因为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监视五号包厢和你放进去的那个假信封,根本没去舞蹈团休息室……”
“可是,经理先生,我并不是在那个时候放的信封!……而是在稍后的演出中……文化部副部长来的时候……”
听到这句话,理查德突然打断了吉瑞太太……
“没错!”他说,“我想起来了……现在我想起来了!副部长来到后台,特意叫我过去。当时,我站在舞团休息室门口的台阶上……副部长和他的首席秘书在休息室里……我转过身……发现你在我的背后……吉瑞太太……你好像碰了我一下……当时,我的后面没有别人……哦!我想起来了……我还记得你当时的样子!”
“是的,没错,经理先生!事情就是这样!你看见我的时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的口袋不大不小,装那个信封正合适。”
吉瑞太太说着便走到理查德的身后,动作灵巧地将信封塞进他的上衣口袋,令一旁的蒙夏尔曼看得目瞪口呆。
“果真厉害!”理查德惊得脸都白了,“这个幽灵太厉害了!他省去了一切交接手续!他只需趁我不注意时,从我的口袋里把钱拿走就行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口袋里有钱。这一招太妙了!”
“太妙了!”蒙夏尔曼说,“可是,理查德,那两万法郎里也有我的一半,怎么没人往我的口袋里放信封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