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调查主任严国梁?”江祖辉皱起眉头,对冲在一线,行事果决的那名廉署官员颇有印象:“把消息报大馆,申请通缉令,绝不能让他跑了。”

这种廉署华人的中坚力量,政治地位没多高,却是一定要清算的类型。

“yes,sir!”

督察警员立正敬礼。

德辅道。

雪厂街。

这是距离廉署大楼不到两公里的窄街,得名于港岛的第一间冰屋公司,当美国商人将来自北美的冰块运入港岛,涂上锯屑和糠皮防止溶化,贮入雪厂待用,销售给医院、酒店及普通市民,牛奶公司等。

1845年起,美国冰一度霸占港岛的冰业市场,号称原厂直销,人人都视美国冰为奢侈品。直至1866年凯尔成立制冰厂,利用机器造冰才靠价格将美国冰打败。

严国梁在混乱中逃出廉记大楼,随着人潮先往德辅道跑,仗着更熟悉附近建筑,几次躲过警队的追捕。

此时,他已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掉,丢掉所有证件,身上仅穿上西裤、白衫、挂着一把手枪。

“严sir。”

“上楼。”

正当严国梁想要跑出雪厂街的时候,两名路过的军装警察,手中抓着武器,叼着支烟,又踱步在路口聊天。

随着廉署大楼起火,许多警察都撤出大楼,散在街头。有的是单纯巡逻,有的也是在追捕逃犯。虽然,两名军装警暂时还没有注意到他,但是严国梁却已经惊慌失措,贴着墙想要躲藏。

可是背后街市大楼的入口已经被挂上铁锁,很多居民楼害怕遭殃,纷纷将入口封闭以求平安。这一招其实是很管用的,无论廉署还是警队,见到道路锁上就会放弃追索,不把战火无故引到居民区中。

严国梁心脏砰砰直跳,一颗心悬在半空,以为走投无路,马上就要被警员发现的时候。身后铁锁忽然被人打开,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叫住他道:“快走。”

“好。”

严国梁回过头就见到年轻人是手下一名职员,瞬间喜不自禁,连忙钻进楼道中。年轻人手脚麻利的再把铁链子绕门两圈再锁上才回过身道:“二楼。”

“多谢。”

严国梁彻底松出口气,想起年轻人的名字:“阿峰,点解会在这里?”

“我屋企来着。”

钟向峰指了指楼梯口:“我从小就在雪厂街长大,逃出廉署之后,第一时间就带几个兄弟一起跑回家躲着了。”

严国梁恍然,点点头:“能躲回家,是现在最安全的办法了,可惜,太多人在中环根本没家躲,据说廉署宿舍也落入警队的手中。多亏你,要不然,我刚刚肯定会被警察捉到。”

虽然,严国梁已经脱掉显眼的西装外套,但是身上的硝烟味,血迹很明显,一眼就会被警员认出身份。钟向峰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打开一间房间,带严国梁进入家中,出声道:“严sir,下一步怎么办?”

这时正坐在客厅椅子上休息的四名廉署职员,见到严国梁纷纷面色一变,板着张脸站起身,直勾勾的盯着他。严国梁刚想要开口寒暄就发现气氛不对,转过身已见钟向峰将门反锁,正不怀好意的望着他。

严国梁万万没想到,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当即明白过来,反问道:“你要拿我向警队投诚?”

“严sir。”

“你把我想的太烂了。”钟向峰抓起桌上一个酒瓶,望着严国梁笑道:“我只是要为阿邱、肥陈他们报仇而已。”

客厅里,四名廉署职员已经拔出手枪,径直对准严国梁。

“嗙!”

在严国梁探手拔枪的时候,玻璃酒瓶便猛地甩下,直接将他脑袋打爆。

轰。

严国梁落在地上,只觉得脑袋剧痛,意识都已经有些许模糊。

但他还是阿邱、肥陈……

正是被他在廉署内开枪击毙的几个职员。

钟向峰却没有放过严国梁,而是抓起他的脑袋道:“打一份工而已,竟然为了鬼佬的命令,开枪打自己兄弟,你还配做人吗?垃圾!”

“我……”

“我。”

严国梁手指扣着地板,喃喃道:“服从命令,是纪律部队第一天职……”

“放屁!”

钟向峰揪起严国梁的脑袋,再重重摔在地上,大声吼道:“你先是一个华人,才是廉政公署的职员,鬼佬一个月给你发多少钱啊,你这样为鬼佬卖命!”

“你TM就是骨头软,就是在帮鬼佬当刽子手。”

钟向峰不断用酒瓶砸严国梁脑袋。

咚咚咚。

“我就送你下去给阿邱、肥陈他们请罪,看看他们原不原谅,看看鬼佬的上帝能不能在冥府保佑你!”

砰。

酒瓶碎开。

钟向峰有气无力的坐在地上。

“丢累老母。”

一名职员见状还要给严国梁补枪,却被旁边的兄弟用手压下,轻声提醒道:“小心枪响引来差人。”

“便宜他了。”

职员只得无奈作罢。

钟向峰休息了一阵子,站起身叫来几名兄弟,一起合力将严国梁的尸体搬起,抬到窗户边直接就抛了下去。只见严国梁就像一滩烂泥,黏糊糊的糊在地上。

过了几分钟,才陆续有警员赶到现场,用裹尸袋将人抬走,并且把现场拍照留档。这种时候街上出现一两具无名死尸实在太过正常,警队根本没有余力展开刑事侦查。

能够完成收尸、留档等流程,已经是港岛正在慢慢恢复社会秩序的表现。

翌日。

上午。

葛白坐在飞机上,神色疲倦,满脸憔悴。

作为一名警队的高级管理层,以囚犯的身份回到港岛,无异于是一种精神折磨。

以港府表现出来的决心来看,落地的处境可想而知不会太妙,而且辛苦工作十余年积攒下的财富,在港岛拼搏得到的权威,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虽然,联邦警司和参与押送行动的督察们,并没有在飞机上对他进行刑讯,但连续十几个小时的加紧审讯,已经将他搞的精神紧张,心理压力极大,处在崩溃的边缘。

随着飞机开始盘旋降落,地面的城市轮廓愈加清晰,距离港岛也越来越近。

终于,飞机在一阵颠簸的减速中停进机场,缓缓推进至泊位,空乘上前将舱门打开,全程不再有一分礼遇。就连几次笑脸都是专门做给联邦警司看的,对他这位阶下囚近乎视而不见。

“走吧。”

“葛sir。”

这时迈克·阿普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咖啡,起身看了一眼窗外,见到几辆轿车已经在停在泊位旁,顿时心中有数,推了推葛白的肩膀。葛白表现的却像一个死人般,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一动不动。

迈克·阿普没少见到吓瘫的罪犯,挥挥手就让手下将人架起,一起带下舷梯。

当葛白给两名联邦警官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拖出舱门时,站在车队两旁的一行警员明显表情不对,互相交换一个眼神,盯着几名联邦警员面色不善。

“何sir。”

原先低着头,像个死人般的葛白,却在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时,顿时恢复了精气神,不可置信的喊道。迈克·阿普面色不悦的回头扫他一眼,还以为葛白发了失心疯,做梦想着有人来见他。

但他在向一行迎接者报上姓名、职务之后,却发现来人中没有一个英籍人士,顿时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

“Thank you,迈克警司。”

何定贤举起一张手令,出声道:“这是总督麦理浩先生签署的手令,接下来葛白就将交由内部调查科全权接管。”

“为什么是内部调查科,不是廉政公署?”迈克·阿普眼神骤变,不可思议的看向对方,心中已然意识到来人的身份。何定贤却懒得与他打哑谜,笑笑道:“廉政公署正在筹备改制,无法接受大型案件。总督将案子交给内部调查科,正式体现港府对警队的信任。如果迈克警司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亲自去找港督问个清楚。”

迈克·阿普顿时明白ICAC已彻底覆灭,执法权完全落入华人手中,恐怕就连总督都没有插手的余地。

扫过面前虎视眈眈的一群华人警员,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接受手令。

“好。”

“把葛sir交给他们。”迈克·阿普将总督手令收下,折好塞入怀中以备留档,回头就让两名下属把人交给警队。何定贤见到鬼佬份外配合,也没刻意刁难他们,笑着道:“辛苦了,各位阿sir。”

“我在半岛酒店给各位订了房间,还准备了一些土特产,不急着回伦敦的话,可以在港岛多玩几天。港岛警队全程公帐报销,总不能让人说我们怠慢祖家来的贵客。”

“至于配枪,麻烦各位先交给警队保管,离港前打个电话会有专人送上。”

几名联邦警官刚开始听的还挺舒服,可在听到要求他们摘掉配枪之后,立即有一名警员皱起眉头:“我们是外出执行任务,在任务期间,于全联邦境内都拥有执法权。”

“哈哈。”

“有是有,但那是写在法律公文上的,从实际情况出发,各位阿sir恐怕得入乡随俗,讲点礼貌了。”何定贤畅笑两声,一副吃定鬼佬的姿态,回头拍拍葛白的肩膀,带着葛白坐上1号专车。

几名英联邦警官目送着他们上车,车队驶出机场,神情十分复杂。但还是依照习俗,将腰间的配枪摘下,暂时交给几名陪同的港岛警官保管,充分表现出联邦与殖民地的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