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绍华穿着西装,系着领带,尽管是隔着国际电话,坐姿依旧十分正式,以劳工阵线主席的身份率先答道:“何先生,感谢港岛华人为南洋华人做出的努力,南洋劳工阵线将在明天傍晚,再度举行一次集会游行,共同悼念一百天前死难的同胞。”
“华人劳工阵线致以诚挚感谢,欢迎何先生来到南洋参与阵线活动,劳工阵线将是港岛华人永远的朋友。”
何定贤喝了口茶,润润喉咙,正色道:“马主席客气,港岛华人也将一直支持劳工阵线的活动,给予最有力的支持。”
“我谨代表港岛华人社团祝愿南洋华人取得最终胜利。”
马绍华点点头,站起身道:“南洋华人劳工阵线全体委员再次对华人同胞的行动表示感谢。”
林有福、李广耀等十二位阵线委员齐齐起身,对着电话深深鞠躬:“感谢何先生。”
这一通电话,除了对明天的活动通个气,让两个殖民地的华人团体打配合,还正式为两地华人凝聚出革命友谊。这种革命友谊不是浮于表面的利益联盟,而是真真切切,有共同理想、共同目标,要一起经历血与火考验的友谊。
唯有理想一致、行动一致、在强权之下不屈不挠的情感,才有资格称之为革命友谊。革命友谊亦是不同势力中最高规格的一种信任,在国际上代表政治及军事上的铁杆盟友。
当晚。
何定贤挂断电话之后,早早洗澡休息,为第二天的活动养精蓄锐。
隔天早上,他在餐厅吃早饭时,蒋天生、葛志雄、白饭鱼、雷洛、陈立、陈子超、钱伟善、董成为八个人齐聚公寓楼底,陆续上楼,站在转角处等着大佬。
猪油仔穿着白衫,喝着粥道:“大老板,社团和警队的人都已经到了。”
“知道了。”
何定贤吃饭的动作很快,将汤匙放下,擦了擦手,便起身离桌拿起西装外套,带人走出房门。
“姐夫。”
“这么早就走了?”
罗彩云穿着居家服,走出房间,不可思议的道:“蛋饼还没吃完呢。”
“留着你吃吧。”
何定贤穿好皮鞋,扶着门框,回头轻笑:“香肠卷蛋饼,你最钟意了。”
“什么嘛……昨晚欠债,早上又耍赖。”罗彩云见到老公把门关上,撅起小嘴,心里有些不忿,以前姐夫晚上没空交粮,早上都会在吃完早餐后补一场的。
结婚还不到一年。
腻了?
猪油仔跟在大佬背后,笑容猥琐,促狭的道:“大老板,二嫂早餐吃不饱啊,兄弟们可以多等一个钟,不急的……”
何定贤接过他递来的一支雪茄,顺便赏了他屁股一脚:“找死啊你!”
“死肥佬,小心我把你小小短短的香肠割下来,切成丁丁碎碎,丢到九龙城的狗场里喂狗。”
“哎呀,大佬,刀下留情。”猪油仔明明是屁股被踢,却捂着挡部,边跑边道:“我的香肠很忙的,一天都不能旷工……”
蒋天生、葛志雄、雷洛等人见到出门,纷纷丢掉香烟,停止交谈,齐齐转身喊人:“贤哥!”
“贤哥!”
“何sir……”
何定贤站定在七个人面前,目光一扫,抬起手腕看一眼表,语气亲和道:“都到了?”
“嗯。”
雷洛、葛志雄等人点头。
“兄弟们呢?”
何定贤问道。
雷洛先道:“九龙区的伙计们已经收到通知,军装组、刑事组、反黑组全体待命。”
陈立则道:“港岛区军装组已经上街执勤,整个大区都反黑组探员总计两百三十人,已经全部在金钟地区集合,大区刑事组总计三百四十人,在轩尼诗道集合。”
轩尼诗道与金钟道是前后两连的两条线,位于湾仔到金钟之间。
何定贤点头笑道:“今天可是港岛区的伙计们唱大戏,不过九龙区也不能放松警惕,港岛区是我们的主场,但九龙区不能给鬼佬搞事的机会。”
“贤哥,九龙才是我们的主场。”雷洛玩世不恭的笑道:“鬼佬除了在港岛区乖乖挨打,还敢来九龙区找死吗?他们要是敢来,我保证抓他们去填海。”
“不要太自大了。”何定贤嘱咐一声,再把目光转向蒋天生、葛志雄、白饭鱼三个社团大佬,葛志雄作为势力最大的号码帮华话事人,表现欲极强,一收到长官的目光便道:“何sir,兄弟们已经散出去了。”
“在金钟大道旁的广场上,已经有数百名伙计在为南洋同胞烧纸,另外,正有越来越多的社团兄弟向金钟道汇集。”
何定贤点点头。
白饭鱼接着话道:“何生,潮义勇的兄弟们一班在湾仔放水灯,一班在太平山脚下放气球。”
“放气球?”
何定贤觉得烧纸、放水灯都可以理解,都是传统意义上纪念逝者的方式,但是放气球就很难想象了。
白饭鱼咧嘴笑道:“就是那种大大的氢气球,上面挂着横幅,飘上去给太平山上的总督看看。”
“噢?”
何定贤闻言赞道:“有新意。”
猪油仔道:“大老板,各大报社的记者也都请好,新闻下午就会见报,保证全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另外霍老板准备的水和干粮都已经发下去,起码可以保证活动进行半个月。”
“半个月?”
何定贤难以想象供几万人马半个月的水和食物,该花多少精力筹备。要知道,这年头可没有现代化物流,从采购到分发都需要人手,短短两天时间能买够这么多东西。
巴闭!
虽然,主要是泡面、面包、饼干等食物,但偏偏它们的价格可不低,是广大劳工平常吃不到的。直至八十年代,泡面、面包都算是平民中稍贵的一种“美食”。
这里起码得花几十万。
看来霍老板也是被气的够呛。
猪油仔再度点头:“是,半个月,目前只发了三天,剩下的食物都存储在码头仓库,但有社团兄弟们帮忙运输,每天晚上都可以准时派发出去。”
“半个月多了。”未想到,何定贤却笑道:“这种事情就讲究一个又快又猛,让对手产生恐惧,割肉投降,超过三天就要完蛋,真搞半个月就输惨了。”
如果三天之内不能迫使警务处长下台,那么便代表港府会支撑麦sir到底,在战略上首先就输了。其次,三天后,社团兄弟们必定会陷入疲惫,越来越杂乱无章。
而麦sir手下若有能调动的力量,必然是警队体系出身,在组织性上就要超过社团马仔。到时候攻守意识,胜利的天秤将向警队倾斜。而且社团兄弟们干个一两天可以,让他们半个月不开工,天天在街头搞集会。
唔好意思,大家是要吃饭的。除非何定贤拿钱雇佣社团人手继续集会,可一旦拿钱雇人,社团兄弟们就很容易出工不出力,甚至想着晚一天结束,多拿一天钱,何定贤再有钱也会被彻底拖垮。
所以,胜负会在三天,乃至一天内迅速见分晓。
“到时候发不完的干粮,散给兄弟们拿回家吧。”何定贤笑道:“反正霍老板买单,不拿白不拿。”
猪油仔点头:“知道了,大佬。”
这时陈立出声提醒道:“阿贤,鬼佬早有察觉,昨夜装备科便开始清点武器,早上行动部下达命令,所有警员取消休假,二十小时待命。军队派与官府派的鬼佬如果合在一起,形势会很困难。”
何定贤心弦一紧,内心很是紧张,特别是行动部取消休假的命令,简直是一记重锤。难道,坚宝宁做出所有可能中最小的一种,转而去与官府派合作了?
他觉得颇有些天方夜谭,毕竟两班人马早已经选定立场,当众撕破脸,就算港督来了都无法说和。那么取消休假又是什么意思?何定贤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嗤笑道:“师父,你以为这里是哪儿?伦敦?鬼佬要打伟大的卫国战争?唔好意思,这里是港岛,他们都不认为港岛是他们的,又怎么可能放下利益,团结在一起。”
“但港岛是我们的!”
……
金钟道旁,五百多名华人汇聚在一张大木牌下,木牌上用红油漆写着“悼念南洋逝去同胞,南洋灾难一百天纪念日”,下边用白油漆写着一个个南洋华人同胞的姓名。
社团劳工们汇聚在一个个火桶旁,三五成群烧着纸,每个火桶都隔着十米距离,向上空飘出浓浓的乌烟。元宝、蜡烛化为灰烬,升起的乌烟将金钟天空遮蔽,甚至有社团成员们主动披麻戴孝,给死难的同胞上香。
社团只通知他们前来参加活动,并且明里暗里说明要为南洋同胞报仇,支持南洋彻底独立,但却没有说披麻戴孝,更没有要发钱的意思。可身在港岛的华人同胞历经战乱、离乡、逃难、在港岛艰难求存,备受鬼佬歧视。
他们对南洋华人同胞有着深深的情感共鸣,希望南洋的未来变好,希望港岛的未来变好!
数十名军装警察在街头疏导车流,但随着金钟道汇聚的华人越来越多,已经达到上千人,道路还是发生拥堵,导致乘车路过的鬼佬们很是不悦。
他们无法理解华人烧纸的行为,更对车道堵塞,漫天乌烟感到厌恶。
一位鬼佬降下车窗,隔着军装警向举行集会的劳工们竖起一根手指,咒骂道:“FUCK,一群耍杂技的黄皮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