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定贤将一张港币放在柜台,同服务员讲道:“小姐,买单。”
“多谢,何先生。”服务员找出零钱。
施平望着他收下钱,转身走出餐厅门,突然叫道:“何sir。”
“怎么了?”
何定贤回头问道。
施平起身道:“你要的东西没货,不过,我可以试着帮忙问问。”
“多谢。”
何定贤露出一个笑容。
施平看着他毫不留念,转身便走的样子,心中更加笃定。晚上,施平找到麦景陶,将何定贤采购的清单,回报给幕后老板,最后道:“何sir给的价格很好。”
麦景陶靠在沙发上,手中端着一杯红酒,吐出口气:“多高?”
“比军方的出货价高三倍,具体的还可以谈。”施平揣摩着下午何定贤的语气,出声道:“而且要货量不会少,一批货至少能赚几十万。”
“只不过,货是要销到南洋。”
麦景陶嗤笑一声:“卖到南洋最好了。”
“那里是南洋总督的地盘,又不归我管。”
施平提醒道:“麦sir,南洋局势如火如荼,不容乐观。”
麦景陶冷笑道:“他们的死活,关我什么事。根据政治部的消息,何定贤请假了两天,可能是要北上,极有可能是谈军火的生意。我们现在不卖,将来就没机会卖了。”
“军火那些人本来就有在卖货,只是渠道同我们不一样,你找他们领一批货,白赚的钱为乜不赚?”
施平点头道:“那我去同军方的人接触。”
麦景陶饮下口酒:“好。”
这几天,烦心事太多,终于有一个好消息了。他连警队权力都被架空大半,又怎么在乎其它殖民地的事?殖民地向总督汇报,总督是向祖家汇报,殖民地与殖民地之间,可没有任何隶属、附从关系。
南洋总督给他发工资吗?
不发?
还不允许他自己捞啊!
“尽量多抬抬价。”
……
“何sir,武器和防弹衣都可以卖给你。”
隔天。
上午。
施平打电话到行动部,直言道:“不过,价格需要在原先的基础上三成,我保证货物质量,再多送你几件防弹衣。”
“唔好意思啊,施老板。”
何定贤却笑道:“我已经联系上新老板咯,要是没有合适的价格,没必要到你这里提货啊。”
施平一听就知道是何定贤的讲价技巧,但考虑到何定贤真有可能找到新门路,沉吟一番,出声道:“价格按照先前你讲的,一把轻机枪三千港币,重机枪五千,子弹一发两角钱。”
“防弹衣嘞。”
何定贤问道。
施平笑着道:“每二十万港币的货额,免费赠送一件,有买有送,够意思吧?”
“这么好!”何定贤来了兴趣,调侃道:“不会是拿战场上的破烂货来忽悠我吧?”
“从我这里出去的货,只要验出有问题,全部包换。”施平道:“不仅防弹衣是现役的全新货,枪械也是没上过战场的库存装备。”
二战时期,确实有一大批库存武器,来不及上战场。后来,全囤在各地驻军的仓库里,警队大库只有移交来的轻武器,驻军仓库里可什么都有。鬼佬手中的货不要问是哪儿来的。
问就是收废品收的。
“我考虑考虑……”何定贤心里已经很是心动,因为轻重机枪及弹药的价格,已经在预期之下。要是发到南洋用不完,转手销到东南亚都有得赚。
而且买够二十万港币,再送一件防弹衣。虽然没有直接开售防弹衣,但是军方已经出货。
施平则道:“何sir,东亚地区没有第二家的货源,比我们价格便宜。如果有,也一定销不进南洋,内陆货过关有多难,你应该明白……”
他开始用盘外招威胁。
何定贤发笑道:“呵呵,既然施老板这样讲了,看在我们合作多年的份上,行。轻机枪先来七十把,重机枪二十把,子弹十万发,再配几箱手雷给我,凑够四十万的货。”
“得唔得?”
施平笑着道:“没问题,何sir。”
“OK,义群公司的人会同你交割,先试试第一批货好不好用,不好用就没得谈了。”何定贤语气嚣张。施平则道:“放心吧,何sir。”
“我都是做长线生意,主打一个客户体验,这样我做主,个人赠送你一件防弹衣,专门给你用的。”
何定贤感觉给人咒了,但考虑到一件防弹衣价值不菲,还是笑着答应下来:“多谢。”
“啪。”
他挂断电话,撇撇嘴:“鬼佬果然同想象中一样,利益大过天。”
麦景陶明知道军火是被销往南洋,每一发子弹都将摧毁大英在南洋的统治根基,但依然选择售出军火,目前可谓短浅到至极。但站在麦景陶的立场上看,把军火售出确实没有任何损失,难道一点点小火力就能打垮南洋驻军?不可能的!扑街的那些差人领工资了呀,他不仅不用发工资,还不用发抚恤金。
板机也不是他扣的。
关他鸟事?
何定贤之所以会与施平联系,便是笃定施平会松口。
蒋天生与施老板开始交割货款的时候,一艘渔船缓缓停靠在厦门码头,一位年轻人穿着中山装,手持雨伞,立在码头问道:“是何先生吗?”
一名潮义勇的红棍、一位老福的红棍,两人举着雨伞,穿着黑衫,先行走出船舱。
何定贤一身西装,弯腰走出舱内,急忙踏着石阶,登上码头,同迎接着握手:“你好,你好。”
年轻人见他热情亲切,颇有些不适应,腼腆的道:“何先生,你好。”
“我是集美大学的工作人员,特意代表陈校主来迎接你,欢迎你来到鹭岛考察。”
何定贤在避风塘码头直接乘船开进闽省,一是为了政治安全起见,避免留下出入境记录,二是坐船海上来十分便捷。当然,这需要陈先生提前打好招呼,否则,渔船早早就被海关驱赶。
“不用客气。”
何定贤道:“我是来学习的。”
“呵呵。”年轻人举着雨伞,请他上车。
“多谢。”
何定贤坐上一辆“万国牌”卡车,卡车一路驶进集美社,路过一个“集美学村”的牌子,驶进大学校园。由于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校园路上的学生并不多。
偶见几人,都是抱着书本,来去匆匆。
卡车停在一座两层楼高的校舍前,两位文书举起雨伞,走出屋檐,上前给客人撑伞。
“何先生慢些。”
本来负责撑伞的两个红棍大底,伞还没撑起来,头上的雨就已被人遮住,搞得两个人颇有些错愕。
何定贤颇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来到屋檐下朝向一位老先生,弯腰握手道:“陈校主,久仰久仰。”
陈先生已经七十余岁,戴着一副眼镜,穿着中山装,身材已有些佝偻,但精气神倒还很不错,上前与他握手道:“何先生,里面请。”
虽然,陈先生已经将创办的学校交给国家管理,但是,作为出资创建集美、厦大两座学府的校主,学校里的学生、老师都还会尊称一声“校主”。
现在陈先生所住的校舍,一共两层,单层面前不到六十平,以前一层是校长办公室,二层是校主办公室。由于陈先生归国长居,要接待一些官方要员,需要留出两个房间,便把整座校主楼都交给陈先生使用。
何定贤在客厅内的木椅上坐下,发现校主楼真是简单的可怜,除了基础的家具、日历、和一个书柜外,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无。甚至有一碗小菜正用盆子扣着,很难想象房间的主人是一位商界巨贾。
“陈先生,冒昧来访,除了给学校带来的东西,还特意给您打包了一份元朗的特产。”何定贤在马仔手中接来一个纸袋,纸袋上稍微被水打湿一些,但并未渗入袋内。
“这是元朗的老婆饼,陈校主可以尝尝。”他把纸袋放在桌面,解开绳子摊开。
陈先生苦笑道:“何先生用心了。”
“不过我这里除了一杯薄茶,几颗糖果,也没有什么好待客的。”
他感慨道:“老头子吃的餐,你也吃不惯,不过我特意交代过学校食堂给你开小灶,客人来了总不能没碗饭吃吧?”
“这不像话!”
何定贤听得出来陈先生是个豁达的人,或者说,什么都享受过,知道外面的花花世界。只不过,出于理想,他甘愿过简朴的生活。会对自己节省,却绝不会要求别人,还很讲礼数。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事实上,陈先生确实不缺钱,因为他在南洋的生意并没有破产,只是交给女婿经营。其女婿是南洋的前十富豪,不仅继承创建下橡胶王国,还是南洋华商银行的创始人,是现任南洋华侨商会会长。
并且在南洋继续致力于教育公益事业,同岳父一样创办学校,未来还将是新加坡国立大学的首任校长。
陈先生之豁达、公德、不是靠简朴省出来的,相反,是从小物质丰富,精明强干,在见多苦难之后,发乎于情的高尚品德。富长良心,大多时候形容的不是阶级,而是更具体的个人。因为阶级没有良心,但有些人确实很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