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变局(2)
“我,还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当年离去,流影心丧若死,一夜白头,这句迟来了一千年的承诺,就算是狐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能弥补多少南疆巫族这些年来受过的苦难,但既然自己已经回来,这一次更是为了解决兽神和夜魇的问题,所以也就更没有理由回避当年受兽神之乱影响最大的南疆。
仔细想想,若非是众妙天天主最开始有所图谋,兽神这样的怪物也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修为通神的巫女玲珑自然也不会殒命于此,巫族更不会四分五裂,直到今日,只能任人鱼肉。甚至连流影自己,若没有梓言舍命相救,恐怕也早已化为黄土,所以换个角度来看的话,这也算是流影对于过往的赎罪吧。
所以,他才会这么询问。
作为巫族的后人,只要大巫师开口,不论是多难的条件,他也会想方设法去达成,毕竟,对于这久居山林中的一族,他实在是有太多的亏欠,就算是倾尽一生恐怕也无法报偿。
却不想,大巫师却只是摇了摇头。老人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突然勾勒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那些被岁月刻下的痕迹如此清晰,但仿佛有丝毫都无法改变这个老人传承自先祖的洒脱。
“巫族和苗家的一切都是天数,咳咳…您不必挂心,这一切原本就没什么对错可言…”
他的声音很低,甚至带着某种风化的错觉,简直好像是墙角即将剥落的泥灰,只剩下了脆弱了颤抖…却又透露出极端的坚定和信任。
“无论是巫女娘娘当年的选择也好,又或者这千百年来巫族的内乱也好,大概…连老朽五十年前选择自损寿元护族而战也是。这一切或许年轻气盛时还无法看透,但直到今日,对老朽来说,这些事情都不过是天数,都是命中注定。”
火光摇曳,正像那残烛一般的生命。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样子,但大巫师的眼睛却在这火光的照耀中慢慢亮了起来,像是洞见了某种难以言表的真理,又像是折射出时光交错的智慧。他用眼神制止了流影即将出口的话,然后再次摇头。
“就算当年您不曾来此,兽妖之劫却依然会发生,咳咳…反过来说,若不是您挺身相护,这南疆巫族恐怕损失更是惨重…至于圣女。她也是自愿之下才做了那等事情,而救下了您,如今看来不也相当于救下苍生吗?”
言罢,周围的火光又是一阵颤抖,这一次却是因为从流影本人身上散发出一阵强烈气劲,直让这焰火颤抖摇摆。但这堪称强劲的气息中却不带一丝杀意,反倒是连同那寒风中的夜鸦都传来阵阵悲伤啼鸣。
“我活着并非苍生之福…”
若不是流影还活着,天下不会有如此多无辜之人身死。若不是流影还活着,“天人两隔”将永远成为天堑不可突破。若不是流影还活着,如今悠悠苍生,也不会还要经受着夜魇的劫难…流影活着,似乎从来就不是一件好事。
“您何必如此看清自己。”
大巫师叹一口气,他几乎能从眼前之人的眼中看出凝成实质的痛恨与后悔,悠悠千年。他有太多的光阴却也犯下了太多的过错…只是,也许总是站在这世界的顶峰,站在这古今的潮头久了,这一千年的时光,如今看来却不如他这拖沓百年来得深刻。
“您只记得自己犯下得错。却忘记了这其中的因果,更忘记了,这千年以来若不是您,天下又何来的太平日子…世事皆是轮回,并非一朝一夕,一饮一啜如此简单,狐主不必烦恼。”
夜风旋过却是片刻沉默。
“不…”
言及次,流影的声音却意外的坚定起来…于他而言,千年光阴亦不算短暂,这一千年虽然还不能让他看透世事,却至少,让他有了自己的坚守。
“错,便是错了。”
流影起身,背向大巫师,然后一步一步,走下祭坛。
“流影无意掩埋自己的过错,更无意再论对错,其中代价便由我一人承受。”
跨步,狐妖的背影顿时湮没在黑暗之中。
…
正此时,天空中的火焰云彩越烧越旺,染红了整个夜空,如末世之像,天地俱灭,在这个南疆边陲,熊熊上演。
轰隆巨响,夜风炽烈,忽的一声惊呼,苗人战士的身后,喊杀之声大作。
众苗人为之失色,图麻骨脸色更是大变,七里峒这里易守难攻,只有一条山道通向山外,苗人向来重兵驻守,此刻竟然有人在不知不觉间攻了进来,难道……
今夜难道是苗族亡族灭种的日子?
只是苗族称霸南疆二百年之久,图麻骨身为族长,惊惶之下,仍能镇定心神,大呼一声,当先向身后冲去,片刻后苗人战士纷纷跟上。
夜色如血,无数兵刃寒光,在瞬间纷纷亮起,划过半空,溅起了鲜红的血。
火焰燃烧,天地欲裂,那一群如魔鬼一般的战士,胸口有狰狞熊头刺青,奔腾咆哮,从黑暗中疯狂冲出。那眼中满是狂热,满是嗜血,当先一人,身材高大无比,**的上身伤痕累累,手持巨大石斧,纵横厮杀,所过之处,血流满地,哀叫四起。
苗人战士本以勇悍着称,但一来今晚事起突然,且犬神吠天,正是千年一遇的大凶之兆,苗人人心动**,惊恐不已;二来黎族埋伏许久,突然杀入,再加上这二百年在南疆苦蛮之地锻造出来的勇力,以及不成功就要亡族的境地,一时之间竟杀的称霸南疆的苗人战士抵挡不住,纷纷后退。
图麻骨眼中如欲喷出火来,此刻他已看清敌人模样,大吼道:“黎族!”
那黎族族长手起斧落,又将一苗人战士砍死。狞笑着向这里看来,“苗狗们,两百年的仇,今天叫你们全部偿还!”
话音才落,彷彿映衬着他的话语,黎族无数战士齐声嘶吼。如野兽吠月,带着无尽疯狂,纷纷杀上,苗人更是抵挡不住,眼看就要崩溃。
就在这危急关头,忽地这山谷之中,响起低沉而神秘的声音,如低语,如幽冥。回**缠绕在七里峒的每一寸地方。
苗人战士瞬间喜形于色,精神大震,反观黎族这边,从那族长以下,都是面上突显惊惶之色。
自中原远来的来客,一步一步踏入战场,他的目光坚定,却不见杀意。他的步伐稳重,而带着无限威望。
蓝色的光芒。在漫天燃烧的火焰中闪烁了一下,随即迅速变大,以站在那个山间平台的大巫师为中心,向整个七里峒蔓延过去。所过之处,燃烧的火焰纷纷熄灭。
片刻之后,红光已然延伸到苗人与黎族厮斗的战场。从后而至,苗人在红光照耀下安然无恙,但蓝光末端,一个黎族健壮的战士触碰到这神秘的红光,忽地发出一声惨叫。随后却立时被定住身形无法动弹。
黎族中人大惊失色,纷纷退后,这些战士向来厮杀惯了,任何强敌巨兽在他们面前,要他们冲上敌对,只怕连眼都不眨一下。只是这等神秘手段,却向来是南疆族人最恐惧的力量,一时之间,人人面有惊恐之色。
黎族族长脸上也有忍不住的惊慌,苗人之中大巫师之威名他们多有听闻,但这般法术却难道不是更盛大巫师十倍!?大巫师之人黎族便人人畏之如魔何况这突来的白发男子,此时此刻,他们更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
只是没有人下令撤退,那零头之人反而抬头看天。
那一片在夜空中熊熊燃烧的火焰,炽烈澎湃!
有笑声,轰然传出,带着轻蔑与敌视。
漫天云彩,瞬间明亮,燃烧的火焰像是突然透明炽热,在半空化作恐怖巨兽。风助火势,火更高涨,风云变幻不停,如奔腾的大海咆哮不止。
云彩前头,赫然有人现身,如神人一般,周身上下尽是火焰,从半空中俯视下来,如高傲的神祇。
只见他在半空中手臂挥舞,做了一连串诡异动作,片刻后如有神秘力量在他身后嘶吼一声,顿时满天火焰腾起,云彩疯狂流动,只听得巨大爆响,刹那间从天空中落下无数火球,带着熊熊火焰,冲下人间。
刚才只落下一颗火球,威力已然如此之大,这无数火球一旦落下,七里峒这个地方怕是立刻就化做火海,再也保不住了。
常人都能看得出来,苗族人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山谷之中的红光几乎在同时亮了起来,远远望去,虽然仍看不清苗族们的脸色,但那些身影在威力惊人的漫天火焰下,却显得格外单薄。
然后,那步步步下祭坛的白发身影微微抬手,一片迷蒙之中,那无边火焰顿时一窒,却是突兀停滞半空,仿佛时停一般。然而纵然如此,却也无法停住双方厮杀了!
黎族中人突然**起来,无数战士在瞬间红了眼睛,黎族族长,那位巨人更是一声大吼,彷彿带了两百年深深不尽的仇恨。
夜在烧,人正狂!
苗族战士拚死而战,但面对着疯狂了一般的黎族战士,他们渐渐失去了战斗的勇气,逐渐后退。
七里峒里的那条河,渐渐红了,更多更多的火球倾然落下,长河之上倒映着天空飞落的无数火球!
蓝光暴涨,再次向天而起,迎着那些巨大火球,形成一道屏障,笼罩在七里峒上空。
无数的炽热火球,几乎在同时间撞到帷幕之上,巨大的爆炸声回**在群山之间,炸起了一团团巨大的红焰。
不杀,不侵,亦不愿再添孽障。既同是巫族后裔,又到底为何要在这里厮杀不断?
流影只守不攻,却是为了保下这巫族最后的数只血脉。但纵然如此,通天法力却也无法阻止对方心中不灭的恨意火焰,如此下去局面早晚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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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易!”
苏茹一急,当时就要御剑赶去,可此时情景颇为诡异,田不易明明上得祖师祠堂。此刻又怎会在通天峰下现身?
水月大师眼中担忧之色越来越重,欲言又止,便在此刻,忽地从旁边传来一声轻响,在场众人都是道行高深的人,几乎立刻都听见了这个声音。
“有人。”阳长老迅速判断出了这个声音竟是来自那个被打断的巨大供桌背后。
全身无力的苏茹猛然一惊。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站直了身体,叫道:“不易,是你么?”
早有弟子跑了过去,合力将供桌翻开,那供桌也不知道是哪一代的祖师传下来的,巨大厚实,沉重无比,那几个弟子虽然也有些道行。但居然也要几个合力,方才吃力的将桌子翻开。
翻开之后,果然在瓦砾碎屑之下,现出一个身影,同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众人大喜,围了上去,但片刻之后却又是一怔,只见此人却并非田不易。也不是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而是那个一直在祖师祠堂中守灵的龙首峰弟子林惊羽。
只见他半边身子衣衫都被血染的红了。显然也受了伤,且伤势不轻,看他脸色也是苍白无比,似乎仍在昏迷当中,对此刻跪在他身边呼唤他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苏茹面上喜悦之色慢慢消失,随即被更大的担心与焦虑所代替。水月大师站在她的身边,柔声安慰着。阳长老脸色铁青,环顾四下,青云门祖师祠堂乃是青云门中首屈一指的重地之一,几可与幻月洞府相提并论。此番竟沦为这等景象。实在是千年来从未有之事,而更重要的,还是青云门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似乎随之而失踪了。
“萧师侄,”阳长老转头望向萧逸才,道:“你确定掌门师兄是在这里吗?”
萧逸才望着那昏迷不醒的林惊羽,脸上神情慢慢镇定了下来,沉吟了片刻,道:“是,这一段日子以来,恩师的确是只在这祖师祠堂里,平日弟子有什么事情请教回禀于他老人家,也都是在这里的。”
阳长老显然有些心烦意乱,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萧逸才咳嗽了两声,慢慢走近阳长老,压低了声音,轻声道:“阳师叔,此事不宜拖下去,这么多师弟聚集此处看到圣地祠堂受损,有害无益。而且听苏茹苏师叔所言,恩师与大竹峰的田不易田师叔似乎还有隐情,只怕也与这里发生的事有些干系,不如先让他们退出去,我们再一一决断,如何?”
阳长老醒悟,连连点头,随即道:“这些事我也不大做的来,掌门师兄一向相信你,平日里也是你打理一切,如今你就临机决断吧!”说罢,摇头叹息,走到了一边,与站在一旁的白胡子范长老低声商量起来。
萧逸才对着阳长老点了点头,算是领命,随后转过身子,朗声道:“诸位师叔,诸位师弟,近日祖师祠堂这里突遭大难,只怕是有外敌入侵,方才至此。所谓亡羊补牢,我等不可坐以待毙,”说到这里,他眉宇一扬,向旁边众通天峰弟子中一人道:“秦师弟,你带着十人,立刻去祖师祠堂外围守着,任何人也不许进来,万一这其中竟然还有敌人隐藏,发现之后也要速速通报前山于我。”
通天峰弟子中走出一个高个子,拱手肃容道:“是。”说罢,回头向左右招呼了一声,连指数人,立刻快步走了出去。
此刻祖师祠堂里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萧逸才居中站着,旁边虽然还有几位长老辈分高过于他,但此时此刻,看去似乎他才是青云门的主心骨一般。
萧逸才又道:“常师弟!”
“在。”随声走出一人,面容坚毅,却是当年曾带着张小凡等人上山会武,与大竹峰大弟子宋大仁曾有一战的常箭。
萧逸才点了点头,道:“常师弟,眼下最要紧之事,莫过于找到恩师,有他老人家主持大局,便什么也不怕了。虽然这里似有大事发生,但恩师他道法通神、天下无敌。寻常妖孽绝不能侵害于他了。你带上八十人……不,人越多越好,你带上一百五十人,从通天峰上从上往下找,前山后山都要找过,万万不可错过了丝毫线索。”
常箭面上深有忧色。显然也知道萧逸才虽然前面说的好听,但最要紧的却都是后面一句,当下更不迟疑,沉声答过,便迅速招呼众人,走了出去。看那人数显然还不够萧逸才所说之数,多半还是要到前山去调兵遣将的。
这一大群人一走,祖师祠堂登时显然空阔起来,大致上只有几位长老辈的人物和萧逸才。还有跟在水月大师身后的文敏,最后就是仍然昏迷的林惊羽了。
萧逸才叹息一声,转身向诸长老行了一礼,低声道:“诸位师叔,今日青云门又有大变,弟子临机擅断,有不当之处,请各位师叔责罚。”
苏茹和水月大师都没有说话。阳长老点了点头,道:“萧师侄。你不必自谦,刚才你做的很好,现在我们几个老头子还需要做什么,你只管吩咐,不用客气。”
萧逸才沉吟了一下,道:“如今事态不明。我们还需小心谨慎,几位师叔还请就回各自山头,若有万一,也好对各自门脉有个照应。只可惜这位龙首峰的林师弟尚昏迷不醒,否则我们问问他。只怕便能知道一切了,毕竟当时只有他一人在场的。”
“还有刚才那道红光!”
苏茹抢先开口,虽然稳固青云布防也甚是重要,但这最重要的线索她自然是不愿就此放弃的…夫妻多年,田不易所施道法手段苏茹再清楚不过,方才那通天红光分明就是他的本领,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只是,就萧逸才的角度来看,如今祖师祠堂新毁,人心浮动不稳,若是再分兵恐怕多有不妥…甚至,若田师伯已然遇害,敌人却假借赤焰仙剑故意如此施法,岂不是中了对方毒计?只是若是不去,恐怕也是不妥——苏茹面前,他毕竟是晚辈,有些话就算有理,却也说不出口,再加上今日苏茹气势汹汹,看来也不是像会和他说理的样子,这样一来,如果不派人,恐怕场面当场就要闹翻。
思虑再三,却是难以开口。
“苏师叔,今日之事,恐怕…”
“哼!”
苏茹也是聪明之人,观萧逸才脸色又如何能不知其中关窍?今日她原本就是为了田不易而来,既然萧逸才不肯尽力相助,那她自己去便是了!
苏茹寒着一张脸,手中“不群之芳”轻轻一抖,顿时化作流风而去,诸位长老首座也是一愣,等到反应过来,苏茹却已经飞远了…
“师妹!!”
水月大师虽是小竹峰首座,但到底与苏茹姐妹情深,虽然同样知道回去各自峰顶驻守的重要性,但此时此刻,要她如何眼看着自己师妹投入险地?情急之下,也要起身追去,可偏在此刻,一直跟在水月身边的陆雪琪却伸手拦下了
“师父,您和几位师姐还是先回山镇守,苏师叔那边,弟子便代师父一去相助。”
开口之人,不正是那冷若寒冰的剑仙雪琪!
时隔三年,如今的陆雪琪修为更盛往昔!剑修之路向来便是难走,但在这条路上能够继续走下去的,又有几个不是天赋卓绝之人?
陆雪琪天生便冰雪聪明,是修习练道的好材料,这些年日夜钻研,除了一日冷过一日的性子以外,这修为却也是一日高过一日…到如今,就算是她的师尊水月大师,也不能说一定能战而胜之…
也是如此,她才能够代水月之行,相助苏茹。
“好,雪琪,你千万要小心,若是有失切记不可逞强!”
水月紧紧握住自己这个最疼惜的弟子的双手…那冷入人心的温度实在是叫人叹惋疼惜,水月知道,三年前那一剑,将一个叫做“张小凡”的孩子“杀”死了,但又何尝不是将自己这个女弟子的心,杀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