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孙世堂回来了,一年来受到亲家刁难的老爹忙打点东西,逼他去老丈人家看看。他硬着头皮走进顾家,没有受到任何的责问和刁难,反而受到了热情的招待,被老丈人灌得酩酊大醉走不了了。
他们把他送进女儿房里,临走时母亲对女儿说:“看他醉成这样,你照看他一下吧!”她的眼睛别有意思地看着女儿,希望女儿能理解她的意思。
整整一宿,顾春玲就这样看着这个人事不省的男人。半夜孙世堂在一阵哇哇的大吐后,先是委屈的像个孩子似的哭了一气,又像中了魔似地胡言乱语起来,抱住在给他收拾呕吐物的顾春玲不停地叫着:“苏姑娘!我的苏姑娘!”
他那死死相缠的力量使得顾春玲什么也做不了,又怕他的哭闹声把爹妈吵醒。她用力想把他弄到炕上去,却发现他那死死的力量是想把她摁到被子上,他那不祥的力量好像要把她剥光,然后扔到痛苦和绝望的荒漠上,于是她害怕地跟他进行一种无声的搏斗。
寂静的落着大雪的冬夜,他们那一场残酷的搏斗发出巨大的喘气声,竟使顾春玲的母亲像听到一种企盼已久的喜讯,她关了灯开始睡觉了。
一阵呕吐又昏睡过去的孙世堂,让顾春玲冷静下来,她有些累了。想到母亲刚才出门时的眼神她失眠了。回想这一年来,几乎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听到那个不幸的消息。而她在百无聊赖的时光里,仿佛具有穿越时光和空间的能力,看到孙世堂正在纠缠一个高傲又文雅的姑娘。
这一年他从不到家里来,捎信也不来。一种慌恐感好像一下子掏空了五脏六腑,使她总有一种饥饿感,只有不停地吃东西才好受些。
但吃进去的东西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消化,涨鼓鼓的肚子使她夜晚格外难受睡不着。她的母亲就用各种方法为她治疗消化不良,还像对她小时那样,不停地给她按摩肚子,并劝慰她:“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要有妈在,保准不能让你受委屈”母亲心里明镜似,解决女儿内心的问题是什么。顾春玲也知道自己内心的症结所在。
而今母女俩竟不谋而合找到了相同的办法,走在这条路上虽然荒唐却全然不顾后果。但没有比被人抛弃的后果更危险的了,这让她没脸活下去。想清楚了之后,她先是把窗帘仔细拉了又拉,感觉五脏六俯又饿劳劳,找到一个印度苹果,慢慢地把苹果吃掉后,然后就像一个赎罪的祭牲,以甘愿忍受牺牲的姿态把自己光溜溜的身子贴在了孙世堂身上,对失去的贞洁毫不痛心。
如果不是怕一种变故,她原本想象很多女人那样把贞洁保留到新婚夜晚。而今她像《西游记》中的蜘蛛精,把孙世堂引到自己铺设的狡诈的陷阱里,来为自己的婚姻作一种保障。
那时一个男人跟未婚姑娘一旦发生了关系,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了责任的。此时醉醺醺的孙世堂在他那梦幻般的愿望里,好像真的搂到了内心渴望的女人。这令他热血沸腾,立刻给予了这个女人几乎一生的爱情。他是那样不知疲倦,天都大亮了还在自己稀里糊涂的爱情里,跟心中的绝世佳人缠绵悱恻。
直到上午十点多钟,他才从糊里糊涂的境地中彻底清醒过来。
此后他和顾春玲的关系发生了彻底的扭转,就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使他心里发虚,不敢正眼看丈母娘,吩咐他任何事,都会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
顾春玲也快乐地折腾起他来,叫他干这干哪,还逼着背她在院子里跑了一圈。唠嗑时总是提醒他老实点、别扯淡。
他不明白在学校发生的一些事,差不多都没超出顾春玲的想象,甚至他和苏如新的一些细节,就像她亲眼看到的一样,这让他惊惧不已:“是不是像你妈一样,身上也有黄仙附体,每天都来察看我?”
看着他惊慌的样子,顾春玲笑了,“是呀!今后你就别跟我耍心眼了,你跟那个女人是没有结果的,别枉费心思了。”
开学后他回到学校,却再也没有见到苏如新。她叔叔出事了,被打成右派下放到一个农场劳动,因不堪批判凌辱自杀未遂,现身体致残生活不能自理。苏如新放弃学业去照顾叔叔了。
孙世堂长时间感到一种郁闷和孤独。那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女生要跟他好,他却没有兴趣。
为了躲避她,他把宿舍的窗户用牛皮纸挡严。在别人看来空无一人的宿舍里,在煤油灯下迷上了小说,迷上了那些爱情故事和关于性描写的章节,好像只有在这里才能找他那浓的化不开的爱情。
在爱情的幻影里竟然是那个脖颈像瓷器一样的美好形象,而不是把处女贞操献给了他的顾春玲。这期间他看的书籍装满了一大木箱子,后来被他带回家,任时光流转,它们在那里静静沉睡。
现在只要他一回到家,就会被顾春玲叫到家里,白天不让他离开半步,夜晚像夫妻一样睡在一起。这时他对苏如新的感情放开了,但常常爱逗顾春玲,编造了苏如新的家境背景,说他的爸爸非常喜欢他,把他的工作都安排好了。他说:“这些你看不到吧,你不灵了吧,我们都是文曲星下凡,你和你妈那些小仙是不行的。”
说还有人喜欢他,把那位满脸雀斑的女生说的长得像天仙似的,不但使顾春玲产生一种自卑,还怀着一股浓浓的醋意追打他。看起来顾春玲也把这当成玩笑,没有在意。
但只要孙世堂离开的时间一长,顾春玲就会陷入饿劳劳的感觉中。这回她不是用食物来缓解压力,而是不吃不喝的胡思乱想。
白天她像往常一样,当鸡蛋清似的晨光照进屋里时,她已经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些来找母亲看病、看事的人陆续来家里时,她就把自己闲置在房间里,不急不燥的表情却时时刻刻受着内心臆想的折磨。
关于孙世堂的一切,会一股脑地来到她的面前,她分不清是现实的、想象的、夜晚梦见的、还是听说的,一切都搞乱了。那种令她惶惶不安的预感好像比上一次还要强烈,竟然觉得孙世堂不是在说笑话,在这连绵不绝的雨季中,竟像是一个事实,跟着这些不吉利的雨水马上就要来到似的。
一天她冒着大雨连夜跑到孙世堂的家里,进屋后大哭起来,并在爱情的天平上加上比贞洁还重要的砝码:“你可不能当陈世美,我都怀孕了。”
那一刻孙世堂惊异的看着颤抖的浑身冰凉的顾春玲说:“你瞎说什么呢!”看到这一切,他的父母也催促起结婚来。一催他结婚,便会抱怨起来。老孙头无奈又很不耐烦地说:“就算当初我不对,你说现在怎么办,咱不能这就么不要人家吧,那咱老孙家还怎么有脸出去见人。嗯?你说!”
孙世堂说:“你自己脸面好看了,我可一辈子不痛快。”
看着儿子自私自利的想法,老孙头便把一生的辛苦都说了出来。他吼着:“那你说,我这一辈子图个什么。”
两人都试图说服对方,却在各执己见的争执中大动肝火,父子俩大打起来。老孙头根本说不过他,气的拎着一只鞋就要追打,又被全家人死死按住,只好坐在那里不住地抽烟。
他实在弄不明白,儿子如此憎恶他费心巴力给张罗的亲事,全力破坏掉了后,到头来还不是得结婚?成为跟他们一样为生儿育女,油盐酱醋忙碌的人呢!跟哪个女人结婚不是一样呢?
那些读过书的女人还不如农村姑娘实在呢!不过他心也虚,近来人们都说他这门婚事订的不对,他也觉得自己目光短浅,急功近利,明明儿子都出去了,将来端国家饭碗,因为这桩婚事还得受到拖累。不过实在想不出解脱的方法,左右为难,就自言自语说:“唉,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不管了,反正我的老脸丢尽了。”他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顾春玲被她母亲送回来,住在家里不走了,跟他要结婚的口信,这种耍无赖的做法,使他对顾春玲厌恶起来,觉得自己是被设计了,越发不甘心。
老爹不停的催迫,也让他烦躁不已,觉得一直受着老爹压迫,越发跟他较劲似的不想结婚。
他赌气回到学校,一个月后,家里捎来信说老爹病重。原来老孙头是被关于他种种不好听的传言击倒在炕上,说他在学校不好好上课,跟女生乱搞,把他说成是个品行不好的人。
看见他回来,老爹颤巍巍地坐了起来,把他叫到跟前想证实一下。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带着虚弱和绝望的神情。他心疼起来告诉爹:“这些都是没影的事”
老爹说:“那就把顾家姑娘娶了吧,不然也不会得好。”
他来到顾家,顾春玲还像往常一样竭力讨好他时,当着她父母的面,他哭丧着脸子说:“干吗这么埋汰我,对你有什么好,我都是这样的人了,还找我干吗?你不嫌弃,我自个都嫌弃。”说完他就走了,顾春玲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他看。
当顾春玲觉得使尽了一切招数都不奏效近乎绝望时,有一天母亲却告诉她:“明天跟我到城里买点结婚的东西。”顾木匠和老孙头这两个一团和气的男人不能解决的问题,倒让这个精神有点失常的女人给解决了。
这期间人们发现她尽管一切正常,还是在她的笑声和说话的语气中感到不太正常的情绪,不像是黄仙附体时的神秘气氛,而是精神失常的先兆。给人看事时,常常无端地发火大骂,谁都听出来,她是骂孙世堂。
给人看病时,看着看着就不说话了,坐在那里大笑。她那发颤的具有穿透力的笑声让人恐惧,谁都不敢上门找她了。人们猜测可能是看见骨瘦如柴的女儿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上火窝气所致。
她瞒着女儿,不顾顾木匠的劝说和阻拦,一趟一趟地去辽师找孙世堂。后来也不告诉顾木匠说走就走,走的时候没有固定时间,有时半夜起来,头不梳脸不洗沿着公路就走。有车就拦,没有车就走,过了二个月她终于为女儿带回了要结婚的好消息。
堡子里的人不断地来看顾春玲的嫁妆,家里洋溢着喜庆的气氛,人们私下猜测孙世堂是被丈母娘给吓吐口的。
其实促使孙世堂吐口结婚,不但是精神失常的丈母娘恐吓和威胁的结果。她还真找学校领导了,闹着要学校处理他。又找孙世堂扬言要是敢甩她女儿,就活活卡死他。
为了女儿的幸福,她疯狂地不惜毁掉他的前程和生命。国家的形势促使他改变了态度。学校因饥荒的影响被停止,学生全部遣散回家,他们要为国家分担重担,他不得回到家乡。
一场半个世纪以来最严重的饥荒,使许多人再一次走到人生的紧要关口。
大多是那些从农村走出来,父母妻儿仍在老家的人主动提出来回到农村,以缓解粮食匮乏带给城市的巨大压力。有人是忍受不了一天二两粮食的定量供应,他们以为回到家乡,那满山遍野的野果蔬菜就能让他们不再感到饥饿的折磨。
他们不知道命运将他们带到另一个世界,事实跟他们想的大相径庭。不但再也享受不到那二两粮食,家乡也没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了,连苦涩的胡椤树叶都吃光了。
而且随着一纸户口的落定,就像一枚铁钉将他们死死地钉在这里,谁也改变不了他们的农民身份。
孙世堂跟这些回来的人们一样,过起了平静而又失望的生活,直到他老年的反叛精神再次冲动起来,像个顽固的上访户一样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找回了在辽阳师范读书的证明,五十四岁时才转为公办教师。几乎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再一次跨越了农民身份。
他不得不回家结婚了,蜜月里他那急切、冲动的抚摸,使顾春玲将其当成爱情。她那历尽艰辛的爱情终于有了安全感,几天后生下了女儿小珍。
孙世堂生活在她家里,这倒插门的事,父母不反对,他也没什么意见。他老爹觉得住在老丈人家挺好,儿子不费劲就过上了有家业的日子,这份厚实的家业他一辈子也办置不起来。他感叹世事,儿子就这样回来了,又庆幸起当年的明智,要不然儿子的婚事,还不是他的一块心病。
男人都不愿做倒插门女婿,觉得是在人家房檐下,活得没有自信,所幸的是孙世堂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几年后丈母娘去逝,顾木匠也患了偏瘫,治愈后的样子是嘴歪眼斜说话不清,不停颤抖的双手使他也拿不了木工的工具,成了一个丧失劳动能力的人。便把腰上一大串像征着一家之主的钥匙交给了孙世堂。
他们一家人都睡在一铺炕上,还是孙世堂挨着老丈人,他要照料他起夜。夏天把老丈人背到河里给搓背洗澡,虽然没有语言上的交流,但是顾木匠呜呜哇哇的乱叫像孩子似的快乐。使人们对孙世堂的孝顺大加赞扬;“不愧是读书人,就是跟人不一样。”
他倒觉得没做什么,而人们认为他做了最难做的事。认为过去那些传言根本不可能,肯定是造谣生事。过年家家都找他写对联,一天一天他连饭都吃不上,顾春玲都发出了抱怨的声音。出于对他的好感和信任,让他做了生产队会计,是一份责任不小却很轻松的活。
然而他活的可不轻松,不是因为又添了一儿一女所带来的生活负担,而是顾春玲强加给他的种种束缚,但那时还没严厉到令他反感的地步。
别看顾春玲病怏怏的足不出户,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掌控在她手里。开始不是直截了当,而是像开玩笑似的叫孙世堂离那些姑娘媳妇远点,甚至不许看她们。尽管他从不跟她们主动说话,可她们关心自己的工分,总爱跟他打听。要是上了年纪的女人还没有关系,如果是年轻的女人,顾春玲就会受不了,孙世堂回家就摔摔打打掉脸子。
要是孙世堂让她顺心顺气的,她也会把他伺候的挺高兴,给他炒几个小菜,烫壶小酒。渐渐他迷恋上了这种享受,在酒精的麻醉下,他失去了那种挑剔的目光,忘记了从前,也不计较现实,像所有的农民一样麻木满足地活着。
半年以后孙世堂当了中学老师。
那时一家有好几个孩子上学,到处都在扩建学校,师资力量严重短缺,凡是有点文化的农民都被调来当老师。那天老队长在公社开会,听说缺老师,就把孙世堂的情况说了。管教育的领导有点惊讶地说:“咱这地方还有这么高学历的人?失职!失职!真是埋没人才了!”于是孙世堂被这位领导当特殊的人才调到学校。
就像机会来了被得到重用一样,人们纷纷向他表示祝贺,只有顾春玲没显出一点高兴。家离学校有三十多里的路,天暖和时还好,孙世堂骑着自行车往家赶,还能干些家里的活,到了冬天下雪路不好走,孙世堂就得住在学校。
那时孙世堂是不愿住学校的,连个伴也没有,还要自己烧炕。倒风不抽火的炕在后半夜冰凉,冻得他睡不着,这让他想念家里热乎乎的炕头,和小儿子脱光衣服在他怀里撒娇时亲情。白天除了上课也是挺枯燥单调的,根本不是顾春玲想象的那样。
顾春玲夜里睡不踏实,白天困的迷迷糊糊,这个现象从孙世堂当老师就开始了。
她几乎一夜一夜地看着孙世堂在讲课,赢来那么多崇拜的目光,然后一些女孩子会找他问这问那。她们用娇嫩的童音跟他说话,每一句话都要叫声老师,而他是那样有兴趣和耐心,跟这些桃花一样粉嫩的皮肤和泉水似的眼睛呆在一起。他坐在办公桌后面,跟那些女老师说笑着,那些女老师快乐的样子都在折磨着她,她怕有一天这些都会**他而失去他。
这时年轻漂亮的曲彩云也调到了中学,就坐在孙世堂对面。这时疑心重的顾春玲,看孙世堂就不正常了。觉得他上班的神态总是十分积极亢奋,回到家里也变得十分勤快,身上充满着年轻的活力,不停地帮她干活,拎猪食桶、在灶下烧柴、收拾碗筷。他上班走时不顾她强烈的反对,给曲彩云带一些书,就会涌上一种被欺骗和冷落的感觉,把这些体贴的关爱看作是心虚的表现。
这些当年从辽师带回的书籍,封尘在被孙世堂和岁月遗忘的角落里。
一天他回到家里急道道的样子,看都不看坐在饭桌上等他吃饭的顾春玲和孩子们,来到厦子里把书箱子拖到了光线好的地方。如今他来打扰它们,并不是想用它来消磨学校那些寂寥的夜晚,而是这里有曲彩云多年寻找的名著。
他跟曲彩云之所以显的亲近,是知道她跟恩师白至诚有一层亲属关系。在他们越来越多的交谈中,大多是对白至诚和张露的回忆和思念。
而他对这个比他小许多的女老师的关心,好像是出于对恩师和师母的敬重和报答。当年师母给他理过发,剪过手指甲,何况曲彩云自尊心极强,从来不求人,他只能留心和主动了。
顾春玲一生气说不等了,打发孩子们吃饭,自己却没吃,摔摔打打给猪倒了桶猪食,好像顺路看到的样子,依着厦子门问:“你这是干什么呢?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又给那个女老师拿书?”
孙世堂听出了顾春玲的不满,忙站起来说:“对!对!不急,先吃饭”。当知道她也没吃,忙给她盛好饭,把她哄上炕。顾春玲被哄高兴了,给他端来了酒。喝高兴的时候,他心里的话就忍不往外掏了起来,告诉顾春玲,曲彩云跟他的恩师白至诚是什么关系,以及他感到好奇的是,这个女老师长得跟师母十分相像。
但这种话题跟顾春玲得不到交流,只要一提起曲彩云,顾春玲就生气。因为这些日子孙世堂只要一开口,就离不开曲彩云,这让她觉得孙世堂已把这个女教师放在心里了。
这个曲彩云闹得她家宅不安,不免让她想起有一回,她发现孙世堂背着她,偷偷往书包里装书,孙世堂解释说:“这不是怕你生气瞎合计么!”
这种说法让她更来气,她说:“你要是怕我生气,就应该不做。”
孙世堂说:“你看你,不就是本书么,”然后,他说起了曲彩云的为人如何如何地好,作风如何如何正派。简直就是夸她,那天他们就为这个曲彩云大吵了起来。
孙世堂一溜烟儿回到学校,竟好几天也没回家。尽管她吃不下饭,感到虚弱无力,尽管她睡不着觉,感到非常孤单,可她还是惦念着孙世堂。
孙世堂也没个记性,只要一喝酒,嘴里往外冒的话就是曲彩云。看到顾春玲不高兴,他越解释越打消不了顾春玲的疑虑。
看得出来,她实在忍不下对他好色带来的厌恶,突然重重地放下饭碗打断了他的话,走出了屋子。他正说在兴头上,顾春玲的突然离去,那些话就像当年被苏如新卡在喉咙里的感觉。他用筷子指着顾春玲,硬是克制着自己没有去打她,但把一瓶烈性白酒都喝肚里去了,然后大醉。
顾春玲没有去理他,该干什么干什么,也不指使他,好像什么都能干。本来这个星期天回来要起猪圈粪,顾春玲自己却干了起来,好像用她那病怏怏的像大头针的身体,就能支撑着这个家。
天蒙蒙亮孙世堂醒来,发现躺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感觉像被家人遗弃似的,生气又凄凉,摇摇晃晃下地推着自行车走了。
听到大门被关上的声音,顾春玲清醒的神经一下子就崩溃了,好几天像散了架一样躺在炕上,浑身哪儿都疼。大女儿小珍很懂事,踩着小板凳给她做饭。
她落进了一种无法摆脱的猜疑中。因她能准确预测孙世堂回家的日期和时间,便不时看着家里的老钟,判断孙世堂此时在学校干什么,就像她年轻时那样,那些无妄的念头都是围着孙世堂打转转,在自己的预测中寻找孙世堂的踪迹和心思。
而她从不计算自己遭了多少罪,也不计较损伤的身体和容颜。因怀疑和妒嫉耗尽精血而引起的失眠,使她越来越瘦,额头上总有圆圆的紫红的拔火罐的印痕,抄着手缩着身子好像很冷的样子,当年那沉甸甸下坠的大屁股变的像纸片一样。这种柔弱倒让孙世堂生出了几分爱怜,花了不少钱给她治病,都没能治愈她睡不好觉的毛病。
顾春玲觉得孙世堂越来越不在乎她和这个家了,常常不回家,说是给学生补课,听说他在学校喝酒、打扑克。孙世堂在学校的自由快乐和她在家受苦受累的生活相比,引起了她强烈的不满和心理不平衡。
孙世堂回来拿书,则被她看成是一种秘密约会,受不了嫉妒之苦非找茬跟他干上一仗不可。但就是这样打闹都没能扭转他那冥顽不灵的脑袋,也没有制止住,她觉得他这是铁了心的在气她。
有一天,孙世堂从厦子里装了几本书刚走,她就怒气冲冲地来到厦子里打开书箱子,一边骂一边动手撕起来。走出不远的孙世堂听到这不详的声音,转身回来了。
看到书被撕毁的惨相,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愤怒,拎着像小鸡仔一样的顾春玲就打了起来。顾春玲也不甘示弱,两人疯狂地厮打在一起。孩子们惊恐的哭叫声惊动了人们,看到不断涌到家里的人,孙世堂恢复了往日的客气,招呼人们坐。
这时令他感到惶惑不已的是,顾春玲语速越来越快,话越来越多,眼睁睁地说起了他和曲彩云的瞎话。他不断地怒喝她:“你快给我闭嘴”。并对人们说:“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连影儿都没有的事,我看她是疯了。”他急于跟人们解释自己的清白,有谁能相信他的解释,哪个女人不维护自己的男人,别说没有这样的事,就是有也都瞒着,这不是往自己脸上抹黑,往自己头上泼脏水么?。
他不但无法让人们相信,也无法制止顾春玲对他造谣诬陷。
后来每当听到关于他的谣言,他都会喝得大醉,回到家里忍不住打起老婆来。骑在顾春玲身上乱打一气,还一边骂:“我再叫你胡咧咧,我再叫你胡咧咧”。而她好像一点没有折服的劲头,当感到身下那巨大的反抗力量时,他一下子感到她那恍惚的记忆是不是遗传了她母亲的病症?她是不是疯了?
为了证明,他到猪圈里抓起一把猪粪抹在她的嘴上。她对嘴边充斥的令人恶心的臭气怒不可遏,不停地乱打乱骂。这时他们的四个儿女,也会一齐扑过来哭喊着,对他又推又拖抢救身下的妈妈。
这些小狼崽子更让他生气,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帮着顾春玲,没有一个站在他这边,家里这乱糟糟的环境更让他失去了平静和理智。他从来不管这些孩子,从来没有耐心去培养孩子们的学习兴趣,使他们将来有改变命运的能力。
他越来越爱喝酒,身体形象也有了很大改变。又矮又壮实,酒糟鼻子,一说话就瞪着像豹子一样咄咄逼人的目光,脾气暴躁。
有一次醉酒后把一堂公开课讲的乱七八糟,加上平日的反映,教育部门的领导一怒之下把他调到小学,他还跑到公社跟领导大闹了一场。
但谣言仍跟着他,特别是关于他在辽师时的作风问题,就像一盆盆墨汁泼在身上,连他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他倒觉得问心无愧,不在乎这些谣言,仍表现那副昂首挺胸,胸怀坦**的气派。而人们可没有经得起这些谣言的考验,觉得他像小丑一样滑稽可笑,大多数人失去了往日那种客气而尊敬的态度,轻松地跟他开起了玩笑,女人则有点厌恶地躲着他。
后来,他在一次次醉酒中的沮丧感到神志恍惚起来,一些异常清楚的事情总被弄错,常在黑板上写错字。小学二年的算数题半天也想不出思路,这使他在这些小学生中都失去了威信。
根本不相信他上过大学,看见他也不打招呼,课堂上使劲喝倒彩,背地里乱起外号,比如用名字中的“堂”字,在课堂上公开叫着“螳螂挡车不自量力”。这种隐喻的外号,仿佛给他们带来一种快乐。
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听他的,这让他感到沮丧失望得已没有力气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和清白了。
让人讨厌的是他不分场合,不论是在小酒馆,还是多么热闹的婚宴丧宴上,他总是一味向人诉说自己一生的坎坷和委屈,大哭大闹的撒酒风,回到家里再跟老婆干上一仗才能得到彻底的渲泄。
对他这种丢人现眼,顾春玲都不当回事了,回家跟她撒酒风,她也不再压制自己,两人动不动就打在一起,只是孩子们上来帮忙,他连孩子一块打,家里是鬼哭狼嚎、呜嚎一片。
但只要一打孩子,顾春玲就像个发怒的狮子,拼命保护孩子。虽然弄得伤痕累累,皮肉有些疼,却是在经久不息的战斗中变得无比坚强。她一点也不怕了,感觉自己有的是力气,有时醉眼朦胧的孙世堂会被她打倒在地。
孙世堂没有想到,自从被贬到这离家只有十几米的小学,他一次次粗暴的经历,竟治愈了老婆那胡思乱想的失眠症和抑郁症。顾春玲药也不吃了,身体也强壮起来,接近老年时竟一改过去干瘦猥琐的形象,变成一个肥胖的冬天爱犯哮喘病的老太婆。
这个家更是她说了算,主持着家里的一切,也像个有气量的大人,根本不跟像孩子一样任性胡闹的孙世堂一样的了。
她终于说出了:“我可不管他,他愿意干吗就干吗,”这种轻松的话语,现在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以兑现的承诺。
因为现在的孙世堂只是爱喝点酒,撒撒酒风,讨厌的已让人都躲着他了,女人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他见酒就喝,一喝就醉。有时不知醉倒在哪里,一身污泥臭气被人送回家来,有时会把屎尿拉在裤子里。儿女们对他充斥着的令人恶心的臭气都掩面而过,只有顾春玲会毫不在意地给他清洗换洗。
这时她无嫌弃也无怨嗔,轻柔地擦洗下身。看着他那双发红的像豹子一样的咄咄逼人的目光,因长时间凝视她渐渐变得害羞温顺了,她只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看什么看,你可真能磨人”。
因为她明白他一生的清白,这些污泥脏水都是母亲和她给泼上的。她们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对他了若指掌,他从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情。而她说话做事大多带有欺骗性,往往不是她的本意。
她们不同商业上的欺瞒,政治上的狡诈,也没有事业上的周旋。在这最让男人斗志松懈的家里,同样有女人为他们挖下的沟渠,弄得他们污垢不堪,失去形象和信心。
但有谁知道她内心的隐衷!在她不惜名誉、健康等一切代价,疯狂毁掉孙世堂一生大好前程和名誉的举动,不过是想贪婪地主宰自己的爱情。孙世堂从来也不知道,他所遇到的这桩不幸的婚姻,其实并不是灾难频频发生的地狱,而是一座永恒的爱情天堂。
老了老了顾春玲对他更好了,每顿都让他喝点小酒,又不让他喝醉。这让他觉得哪里都没有家里更的好了,下决心控制自己的酒量,不让家里人替他操心。
家里什么事都不用他操心,每天他除了给孩子们上课,回到家里就是坐在炕头喝点小酒。他看着屋里的老婆和孩子们,忽然觉得他们是一个整体,如果还像过去那样把自己分割出去,他会陷入一种老年的被人遗弃的孤寂中。
他简略地回顾了从诞生以来的家史,改变了对顾春玲和孩子们的看法。他明白了这些年失去家庭的爱,不是对这个家没有付出什么,而是他从来就没有爱过。
孩子们渐渐长大了,俩人也过着那种平静的日子。
有一年他俩都不着家,在外面忙了起来。他们一同走出家门,坐在同一辆进城的车上,不忘互相照顾,结婚以来,他俩第一次肩并肩地坐在一起,下车的时候还互相叮嘱,他们不是去办理同一件事情。
孙世堂是到市里,去找回在那个饥荒年代失去的身份证明。
国家开始重视教育,对农村的师资力量进行加强调整,那些民办教师就要被取消,只要有这个证明,他就会转为公办教师。但事情并不好办,多年的拖延让他疲惫不堪,但他显示的决心是那样坚不可摧,决定去拜访一所大学的教援苏如新,经过苏如新找人多方协调才办成此事。
顾春玲千里迢迢是去一所外省的名牌大学。夏天她不喘不咳,体格健硕,以强悍泼辣的性格,换回了女儿小珍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