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修谨真诚地道:“我在北疆的时候常和王爷聊起幽州,王爷总是赞你进步极大。

有基地作为幽州的商仓和粮仓,再有得天独厚的海港带动,才能让幽州在不引起长安瞩目的情况下,快速发展。”

沈林钟有点脸红,他虽然被夸奖很高兴,可是本性还是憨厚的农村青年,听到旁人这般直白地夸奖,总觉得不好意思。

笑道:“是冬素的功劳,幽州港的建设,还有那些作坊产业,都是冬素指点我做的。”

“那可说好了啊修谨,过完年,你就跟我去基地,咱们兄弟俩一起将海港建好,将基地变成真正的幽州粮仓。”

守岁的时候两个小家伙刚好吃完夜奶醒了,冬素更和奶娘将宝宝抱出来,给小盼哥和阿沅姐抱一抱,他俩自回到家,还没抱过孩子。

小盼哥抱着大宝,手足无措,一直问阿沅:”怎么抱?孩子怎么这么软?”

大宝不怕生,同样瞪大眼睛看着这个英俊的小舅舅,见舅舅笨不会抱孩子,大宝两道小眉毛竟然皱了起来,小嘴嘟着,小拳头紧紧握着。

大哥笑小盼,就像新兵头一回抱火药一样,怕什么,孩子又不会咬人,又不烫手?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盼哥,冬素也笑了起来:“没事的小盼哥,孩子都快两个月了,不怕的。”

小盼勉强朝大宝笑一下:“记住了,我是你莫舅舅。”

大哥在一旁朝大宝扮鬼脸:“小盼舅舅。”

小盼哥一把将大宝塞给他,忙坐下来去看阿沅抱着的小宝。

小宝在阿沅姐手中乖巧无比,紫葡萄一样的杏圆睁的圆溜溜的,不时轻眨一下,红润的小嘴不住地朝阿沅姨姨‘哦’‘呜’地说着什么。

奶娘在一旁笑道:“小宝很喜欢蔡姑娘呢!”

冬素笑道:“那是,哪个孩子不爱漂亮姨姨。”

守岁的地方转移到三楼阁楼上,这里布置的极为暖和,铺了厚厚的地毯,烧着火红的炭炉,大开的一面窗户,用的不是纸糊或是布贴。

而是沈冬素让工匠打磨的沙石烧炼的半成品琉璃,虽然是半成品,透明度不够,还有杂质,但防风挡寒,又能看到模糊的窗外景色,冬天用来赏景最好了。

今晚晚点有烟火表演,带着孩子自然不能去看,在三楼暖阁刚好能看到。

莫修谨看着身边,满眼皆是温柔笑意的阿沅姐,跟两个小宝宝‘啊啊’‘哦哦’地说着‘婴语’。

只觉心上有些刺痛,都是因为他,阿沅姐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做母亲了。

他看着阿沅姐的神情,不禁想到,若阿沅姐抱着的是自己的孩子,是他们俩的孩子,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不,不会是幸福的笑,而是愁苦和悲伤。他不忍再看下去,起身来到窗前,窗外飘飘洒洒地落起雪来。

每年过年必下雪,要是哪年不下,幽州人还会觉得今年天气怪异呢!

不过莫修谨不是在看雪,他是在看那半成品琉璃,问冬素道:“这就是你之前说起的玻璃?”

沈冬素脸都红了:“这算哪门子玻璃!快别提了,我和李念鱼想了很多办法,试了各种原材料,烧出来最好的成品就是这玩意。”

“这边的沙子不行,烧不出真正的琉璃。想要西域那样的琉璃盏,或是像水晶一样的玻璃杯,得去更远的地方找沙子才行。”

刚来幽州时,幽州那个穷啊,沈冬素自然是想方设法赚钱,前世看小说,烧玻璃简直就是新手村任务,每个穿越者都会。

更何况她还算半个化学大佬,想着烧出玻璃肯定不在话下。跟莫修谨说起这事,就差打包票,等她烧出玻璃赚大钱。

结果就是,烧了好几年了,从开始的丑疙瘩,烧成现在这样勉强算是半成品琉璃的东西。自从李念鱼全身心投入到火药研制当中,玻璃计划正式宣布破产。

烧出来的丑玩意打磨打磨,全给王妃贴窗户了。

莫修谨自然不会嘲笑她,笑说等自己到了基地那边,修一个窑,把配方给他,他来烧试试看。

一听他要去基地,沈冬素忙道:“庞先生还没跟你说吗?你才回来,他就跟我商量,想让你去万书阁做书院院长。”

莫修谨愣了一下,突然听到甲四窜出来道:“啊!我正想求王妃,让莫公子去新兵营练兵。”

“军营都是大老粗,莫公子能一人把两万奴隶带回幽州,这个本事要是教给士兵,我们进北疆,还不是如入无人之境!”

大哥闻言急了:“你们都别跟我抢,修谨已经答应了,跟我去基地。”

沈冬素干笑两声:“哈哈,那你自个去跟庞先生解释一下。”

人才啊!看到幽州有多缺人才了吗?

小盼哥这样有能力,还是跟王爷远征回来的,又没有正式的官职,在幽州,各机构官员。

就像长安贵妇抢当季新品香水或包包一样,都等着抢小盼哥。

莫修谨嘴微抽,怎么感觉那么怪呢?这么多大老爷们,抢着要我……

但是,知道自己不是没用的人,他们都知道自己有疯病,却没有故意避讳,没有瞧不起他,这一点,让莫修谨觉得心里暖暖的。

幽州,真的有家的感觉了。

甲四见自己的竞争对手有沈林钟,还有庞先生。这两人他肯定是抢不过,当然,要是比打架的话,他让出两只手,也能打赢庞先生和沈林钟。

可惜,抢莫公子,不是打架啊!所以他主动放弃了,羡慕地看向月见,她抢蔡姑娘,肯定很容易。

结果在房间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月见。不禁心急,月见去哪了?

悄悄退出暖阁,正想下楼,就见暖阁外的长廊下,月见正坐在宽宽的扶手上,一手拿着酒壶喝酒,一手伸出去接那片片雪花。

甲四当然知道她不会失足跌下去,可还是没来由的心惊,伸手要拉她,却被月见警觉地猛地避开,双足一点,站在横栏上。

甲四忙道:“小心点,快下来。”

月见故意在上面摇晃着,甲四心惊肉跳:“在下雪,当心滑。你喝了酒,别乱来。”

月见又喝一口,白他一眼:“傻子,我喝的是雪梨汤,我要看小主子,怎么会喝酒。”

不过她还是从横栏上跳下来,站在甲四身边,看向远处的城楼,等着那里燃放烟花。

突然乖起来的月见,竟然让甲四有点无措,长长的廊下,暖黄的灯光,白雪纷飞,角落放的两盆腊梅幽香阵阵。

甲四只觉心跳的厉害,他想往月见身边靠一靠,可双足跟灌了铅似的就是动不了。

月见却没什么反应,依旧不时伸手接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化成水。

甲四没话找话地问:“你怎么不进去?”

月见低头嗅嗅衣裳:“总觉得血味没洗干净,怕吓到小主子。”

说完她将胳膊一举,递到甲四面前:“你闻闻。”

甲四微微低头轻嗅,淡淡的轻香和梨汤香,说不好是衣裳的香气,还是,她的味道……

甲四觉得那梨汤中肯定有酒,不然,他怎么只是闻一闻,就觉得醉了?

脚像踩在棉花上,头懵懵的,强令自己保持冷静,轻声道:“没有血腥味。”

月见失笑:“你这家伙闻惯了血味,自然闻不出来。”

突然,月见有点失落,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看着飘雪,像是对甲四说,又像是自说自话:

“我竟然不喜欢血腥味了,以前我最盼的事,就是跟王爷远征,去杀鞑子,刀山火海地闯,浴血奋战,马革裹尸而还。”

“你知道的,我的家人,全都死在鞑子手中,我立誓要为他们报仇。”

“但是现在,我竟然害怕身上沾到血,怕吓到小主子们。我竟然真的喜欢去医护学院,训练那些女孩子。”

“开始我要训练她们,也是因为羡慕你能训练新兵,王妃玩笑似的让我去训练一支女医护。但现在,我很喜欢那些女孩子叫我教官。”

“你说,我是不是变成胆小鬼了?”

甲四沉默良久,直到月见看向他,他才转过头跟月见对视,轻声道:

“不是,你不是变成胆小鬼,而是找到更有意义的事。”

“我相信,比起你去征战沙场,你的家人,更希望看到你平安喜乐。”

月见失笑:“没想到你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想了很久吧?”

甲四脸一红,别扭地扭过头,他确实打了很久的腹稿。他又不是莫公子,文绉绉的话张口就来。

他像终于有勇气说出心理话一样,轻声道:“其实,我也很害怕。”

这下月见惊住了,哎哟一声道:“我们甲大统领也有怕的事?说来听听。”

甲四学她伸手接一片雪花,轻声道:“其实打鞑子那一战我就发现了,就像王妃说的,以后的战场,注定是火药的天下。”

“我苦练的拳脚功夫,刀枪剑术,跟火药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可我,就是对战车,对火药不精通。”

“我这个大统领也不知道还能当几年?最多两年,新兵学用火药,学操作战车,都要多过练拳脚。”

“唉,所以我才想把莫公子拉到新兵营去,他那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可惜晚了一步,莫公子要跟沈大人去基地。李念鱼聪明归聪明,可他只会闷头研究,根本就不会教人。”

月见体谅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那咱们就努力学,又不是七老八十记不住事,多往火药营跑跑,总能学会的。”

两人相视一望,从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念头,不是他们变笨了,而是,幽州的发展,实在太快了啊!

连他们这些长期跟在王妃身边的人,只要不学习,很快就会掉队。

安慰完之后,月见习惯性地气甲四:

“你抢不到莫公子,我就不一样,很容易就抢到蔡姑娘,还顺带抢了个白神医。我的医护队,很快就会壮大起来哦!”

甲四这次没跟她斗嘴,而是真诚笑道:“恭喜你,等这支女医护训练出来,以后就能随军远征了。”

就在这时,‘当’的一声悠长的打钟声响起,子时来临,新的一年来了。

接着远处传来一声‘嗖’地长音,然后是一声沉闷的‘轰隆’声,天边就炸起万紫千红的烟花。

两人都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飞雪中燃起的璀璨光芒,轰隆声一声接一声,五彩斑孄闪耀整个天空。

街面上传来百姓的欢呼,和长长短短的接年炮仗声,今夜幽州城没有宵禁,整个城池的灯火亮声,城墙上面挑起鱼油灯笼,像一条条蜿蜒的火龙。

屋里传来王妃几人的说笑声,还有两个小宝宝呜呜呀呀的婴语,长廊下的月见和甲四相视一望,异口同声地道:

“新年快乐。”

这是跟王妃学的,以前没听过这个贺新年的说法,自从听王妃在初一时,见人就说‘新年快乐’,渐渐传开,都开始这么说。

屋里莫公子朗声道:“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然后是王妃的声音:“来,让我们举杯,迎新年!”

“哎呀,甲四和月见呢?躲哪约会去了?”

廊下的甲四和月见又是心慌又是无奈,还很默契地一左一右转进屋里:“王妃,我在这。”

沈冬素笑的眉眼弯弯:“快来,喝完这杯屠苏酒,你们去外面赏灯,我和宝宝睡觉去。”

她像无意提及一般道:“落雪和清芷几个晚上也去赏灯,你们要是碰到了,一起喝一杯。”

大哥果然眼神躲闪,不断地看向窗外,明显心急了。

大宝小宝还没看烟花就睡着了,今晚沈冬素没让奶娘陪着睡,都睡到她**,奶娘睡在隔间。

婢女送来泡脚的汤药,沈冬素暖暖地泡了脚,又喝了一杯红枣牛乳茶,看着熟睡的宝宝,自己却没半点睡意。

她将帐子放下挡去烛光,自己坐到卧室的书桌前,铺纸取笔,给凌墨萧写起信来。

当然,这是寄不出去的信,她要留着等凌墨萧回来再给他看。

今晚,你在北疆是怎么过年的?可有吃到饺子?喝到屠苏酒?

凌墨萧,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