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秋风乍起,秋雨微凉,气温骤变。别的地方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

幽州是三场秋雨必穿棉,都不带过渡期的,秋天极短,抢收完粮食,晨霜就重的像薄雪,早上走在乡野小路上,踩得白霜吱吱响。

各个水塘河边,泡满了各种麻,蓖麻、汉麻、黄麻、青麻,幽州不适合种桑养蚕,却适合种棉麻。

棉花还没推广种植,只有军囤地和少数军属之家有种,早就摘完棉花,在家剥棉纺线。

而麻还要在水里泡了许久,泡到外面那怪青黄皮烂掉,把水面弄的有很多墨绿色的杂质,才能一捆捆地从塘里捞起,于手工剥下麻衣,留下麻杆晒干当柴。

剥麻是个很辛苦的活,不光要在深秋的冷水中进进出出,麻上有倒刺,时常会刺伤人手,水又极凉,冻的手掌又红,指头都是伤口。

除了可纺织成布的各类麻,还有印刷书局泡的做纸的材料,构树皮、嫩竹枝、桑皮、藤蔓等等原材料。

都要经过长期的浸泡才能进行下一项工作。还有趁着雪还未下,河水未结冰,赶紧漂染衣料的妇人。

这是为过年裁制新衣提前做准备,买的布料当然更方便,但平民百姓节省惯了,条件允许更愿意自己染布。

除了普通的靛青、土黄色,还有给孩子穿的大红,偶尔有年轻的姑娘,会细心地有一个夏天,囤积干葡萄皮、晒蓝蝶花。

或是托去基地的亲友,在海边捡些彩色的贝壳;跟异族商人交换深山中的松胶,这些都是染鲜艳颜色的染料。

其成品当然跟蜀锦、浙锦差远了,但在幽州这样的边城,枯寂阴寒的长冬,这些颜色穿出去,都是一抹风景线。

秋风呼啸,沿河两岸的百姓,依旧在劳作着。他们甚至一点也不觉得冷,不时笑着聊天,说说今年的收成啦、青壮在工坊的收入啦、过冬的酸菜腌了多少啦……

若其中有一人的女儿,刚好在医护学院工作;或是儿子进了工匠学院,那他们瞬间就会成为大家的焦点。

无数人会涌上来询问,知不知道下一次招生的日期?里面吃的怎么样?学费是多少?学徒期的工钱是多少?

其家人自豪难掩,将偶尔从儿女口中问到的一星半点消息,添油加醋地说给其他人听。

至于军属之家的人,是不会来这条大河边的,他们住进军属院或是军属村。

打了大井,还开了新渠,挖了塘,条件更好,早就不来大河边跟他们抢位置了。

离河不远的大道上,是一辆辆拉煤球的板车,从拉车的驴或矮脚马,到板车车轮、车夫全身,都是煤一样漆黑。

沿路车辙都是黑乎乎的,有端着漂好布料的姑娘,小心翼翼地错开煤印走着,上了年纪的妇人则又是抱怨又是羡慕地道:

“不知道哪家一冬舍得囤这么多煤球?他家倒是随便烧煤,把路都给弄黢黑。”

不时看到背捡粪筐的老者,拿着粪锄,远远地跟着那煤车,他可不是为了捡牛马的粪,一般车夫都带了粪袋,同样舍不得粪被别人捡了。

他是在等车上不小心掉下来的煤球,或是散煤粒。要是能捡一些,囤积起来,也能做几块煤球自家用。

路过已经收割完的稻田,挥一下手中的粪锄,便看到一群受惊的麻雀从田地飞起。

偶尔有调皮的男孩子,拿着捕麻雀的网,在后面追着。

腰间还拴着打田鼠的弹弓,和挖黄鳝洞的木棍。

这些男孩子都很皮实,小脸黑红,也不穿鞋,赤着脚挽起裤脚,在田野里跑来跑去,身边还跟着自家的老黄狗……

以前的幽州城郊,九月已经是行人寥寥,偶尔有人,也是行色匆匆,碰到生人都是一脸紧张和惊慌。

而现在的幽州城郊,哪怕城门严查,不准人随意进入,也不影响城外的热闹。

从老到少,不分男女,都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为即将到来的严冬做准备。

与之不同的,他们不再害怕寒冬,不再畏惧冰雪,不再绝望地期盼着春天的到来……

若说城外是热闹,那城内可以说是人声鼎沸,几条主街,从早到晚都是人挤人。

通往基地的西城门,为了方便货物装载,和进出载有更多货物的马车,城门特地改建,除了人行的之外,还增加了一个货车通道。

姜氏商行正在为今年最后一批海货做准备,这批货物出海之后,海港关闭,一直到明年二月才会有船回来。

但在这期间并不是不收购货物,还会走陆地用马车送货到长安和江南。

去年长安姜氏给沈冬素的生辰贺礼加年礼,是十月底送到的,没想到今年九月初就送到了。

路变好走了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姜氏有太多事想跟沈冬素说,迫不及待地连信和礼物一起送来。

沈冬素很有兴致地看了一下礼物,姜氏很了解她,从不送名贵易损坏的摆件或字画等奢侈品。

送的首饰都是金镶宝石的,各种名贵衣料,成套的瓷器茶具,成箱的打成各种形状的金银锞子,说是给她过年赏人玩。

长安的勋贵之家过年打赏,都是用这样的金银锞子。

今年特地多增加了一箱礼物,是婴幼儿的衣裳和玩具,其中用大红包袱包起来的两身小衣裳,特地说明,是宝儿小时候穿的。

勋贵之家,只有极亲近之人,才会送自己孩子的小衣裳给旁人。据说新生儿穿有福气孩子的旧衣裳,会沾上福气,平安长大。

姜氏可能是怕自己不送,沈冬素会觉得她没把自己当至亲。送了,又怕沈冬素嫌弃宝儿有心疾。

所以只送了两年,还单独包起来。另外还有一件奇特的礼物是,一个镶了银边甚至还有镶宝石把手的小铜盆。

她开始以为这是给婴儿洗澡用的,觉得太过奢侈,这玩意应该呆在博物馆里,而不是放在家里用。

在听嬷嬷说起才知道,这玩意叫‘镇痛盆’,一般是由分娩妇人的娘家人送,保佑妇人平安分娩。

她不禁想到光州农村好像也有这个说法,不过一般是送个木盆,常有人跟沈父定制这种木盆,送给怀孕的亲友。

像姜氏这样送一个镶钻的铜盆,还是头一回见。

除了几个表姐妹,姜氏算她真正意义上的女性朋友,人家每年每季都细心地准备各种礼物,而沈冬素对姜氏就很不细心,送的礼物大半还是从姜氏商行买的。

沈冬素感叹地对月见道:“以后我要对姜氏好一点。”

月见道:“王妃对姜氏已经够好了!若非王妃,姜氏哪有如今这般好的日子。”

沈冬素摇头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朋友之间,若总念叨着曾经的恩慧,那友谊是难长久的。”

“再说,要不是姜氏自己争气,我想扶也扶不起来啊!”

看完礼物,舒服地靠坐在软榻上,喝着果茶,看着姜氏的来信。姜氏的信,已经成了她了解长安八卦的重要来源。

姜氏随信还附带了十几本今年拍卖行出版的杂志,说是听闻幽州也要做送货上门的生意,特地送来参考的。

沈冬素随意翻了翻,有点小惊喜,杂志不光画了要出售的物品。

已经开始有短篇介绍和文章,罗列穿衣配饰、香水胭脂的正确用法、妆容的画法、皮包、皮鞋的搭配……

只是占很小一部分,大部分还是重点介绍要出售的商品。

但已经有了后世女子杂志的雏形,沈冬素觉得,再给姜氏几年,她一定能掌控长安时尚圈。

她把杂志给月见等人看,让她们看完之后送去给谢清芷,小姑娘正在为上门送货生意苦恼,相信这份杂志会给她很多启发。

再看信,先是问安,接着说宝儿的身体变化,还写了一个太医院给的新方子,让凌王妃帮忙看一下。

这才说起长安的八卦事件,当然先说柳府的,柳侯已经出发去凉州了,因为凌王远征北疆,边关都要防守起来,很多武将都被调动了。

柳侯本来要把两个儿子留在长安,说是请名师教导,虽然他恨肖氏,可自己确实无法再生育,只能培养这两个儿子。

但姜氏不同意,说这两孩子已经是半大小子,正是不服管教的年纪,留在府她可管不了。

难道让老夫人管?还是让两孩子继续被肖氏窜怂,在家闹事?

子不教、父之过,要管也得柳侯亲自管,并且他俩明显不是读书的料,与其在长安请夫子,不如带到军中去磨练。

柳侯当然不想带,他就是要把这两孩子留给姜氏,想着培养一下感情。

打消姜氏收养一个宗室孩子立为世子的念头,想让姜氏将一个儿子过继到她名下,到时候立为世子。

姜氏才不中他的圈套,有老夫人和两个姑姐在一旁再三地劝着,姜氏就是不点头。直接说,两孩子留下,她就带着宝儿去西山别院。

上一次她带宝儿离府,府上的生活质量是一落千丈,这事柳家人可没忘。

柳侯不在,府上更需要姜氏的银子上下打点,哪里舍得她这个女财神离家?

最终,柳侯的威望也比不过银子,老夫人也站到姜氏这边,让他带两孩子去军营磨练。

肖氏已经被送到家庙,有两个儿子,柳侯再恨也不会杀她。

临走时那两孩子找机会跑到家庙,还想把肖氏一起带走,结果又是被柳侯一顿狠打,母子三人才消停。

姜氏再三感叹,这两孩子要留在府上,她和宝儿的清闲日子就没了。

她已经在物色同宗的男孩子,准备过继一个到名下,以后宝儿也有个依靠……

说完柳家的现状,再说东宫的消息,太子又纳新人了,当初宠侧妃李林玉,宠的全长安的女子都羡慕不已。

觉得李林玉哪怕是没做正室,得到的宠爱和赏赐,也不比正室差。

但李林玉生了孩子之后,也不知为什么,太子极少去她院中,并且下面有人送美人,太子也收了。

据说李林玉在东宫闹了几场,仗着生了长子,屡次找新进美人的麻烦。

其中有个美人有了身孕,也不知怎么惹了李林玉,被她推落湖中落了胎,太子彻底动怒,送李林玉去行宫伺候老太后,已经去三个月了,还没接回来。

姜氏像是知道沈冬素要问什么,最后道了句,太子妃自生了女儿,对外都宣称,生孩子落了病根,一直在养病,太子的后院,她万事不管。

也是因此,太子的后院才会乱成那样,已经有御史参太子,太子才收敛了一些,没再新纳美人。

沈冬素看的眉梢轻挑,回忆当初在长安城,李林玉仗着太子的宠爱,完全不把太子妃放在眼里,更不把她这个农女王妃放在眼里。

并且李林玉曾经还跟凌墨萧有过婚约,而在凌墨萧中毒残疾之后,她就坚持要退亲,嫁给太子做侧妃。

也不知是后悔还是嫉妒,或是别扭的酸涩,反正李林玉总是看她不顺眼,还曾经帮太子给她下药。

那时太子宠她也是真的,没想到这才短短几年,她就失宠了。太子这还没登基呢,她还没当上贵妃呢,就被送去行宫‘养老’了。

沈冬素摇摇头,对李林玉的遭遇,一阵唏嘘。

月见听了之后,却很欢喜地笑道:

“这个坏女人,有这样的报应是她活该!说实话,当初离开长安的时候,我都想给她下毒,毒死她算了。”

“没想到这才几年,都不用咱们动手,她自己就作的没了好下场。”

沈冬素想到前世看过的宫斗剧,笑道:“瞧着吧,她很快就会重回东宫,再次夺回太子的宠爱。”

“只要她想清楚一点,男人不可靠,权力才可靠。不再奢求太子的情情爱爱,而是东宫长子母亲的身份,她就能在东宫坐稳第一侧妃之位。”

月见不信:“那也得她聪明才行。”

沈冬素笑道:“一般这种侧妃被打发到寺庙啦、行宫啦,都是进修的。回来之后,名字前面都会加一个钮祜禄氏。”

月见:……

王妃你在说啥?扭葫芦氏?哪有这个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