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给她的身份,让她无忧无虑地做了十五年的贵女。
那么在这之后,她就得靠自己努力活下去,还得活好,活出尊严来。
凌王妃既然能让女子当官,那她就抓住这个机会,她要当官,还要一步步当高官,掌实权。
她证明给父亲看,舍弃她,是多么错误的一个决定。
与她一样被送到幽州的贵女,还搞不清楚状况,有的还在想着勾引凌王,有的还想回家。
呵,你们难道没看出来吗?凌王妃在幽州的权力,一点也不比凌王小!
凌王对凌王妃已经不是宠之一字,能表达的。
他对士族杀伐果断,你们又不是没看到?
这样的男人,是无法勾引的。便是真的勾引成功,也会招来杀身之祸。
至于回家,家人都把你当礼物送出去,你再回去,那就是被收礼之人抛弃。
你觉得家人还会在意你吗?回家能有好日子过吗?士族大户敢娶吗?
并且,陈落雪很肯定,那些被凌王杀伐震慑住的家族,便是女儿敢回,他们也不敢收。
定会让她们继续留在幽州,不管是伺候凌王,还是伺候凌王妃,只要能留下,能作为家族与凌王之间的一根线就行了。
陈落雪千回百转的心思,在凌王妃的安慰中回过神来,她优雅地行了一礼,恭敬地道:
“王妃放心,落雪去了基地,定管理好流民办。”
沈冬素是真的喜欢这个聪慧的姑娘,携她手邀请:“今日过年,年夜饭来王府吃,我还有些话要交代你。”
陈落雪飞快看一眼凌王,见他正在和沈林钟说什么,压根没往这边看。
她也不矫情,感激地道:“多谢王妃。”
王府的年夜饭,沈冬素还邀请了庞先生和几个将领,再有大哥、陈落雪,也算热闹。
回王府后,沈冬素便去厨房看菜单,祭祀的菜单是固定的,她不用管。
年夜饭的菜则是她安排,羊肉火锅、再有羊肉饺子、红烧鱼、炸丸子、炖排骨、烤羊排、红烧兔肉、几道小炒。
都不是长安勋贵吃的那种,名字老长,菜色极为复杂的花样菜。
都是美味家常的菜色,在这苦寒的幽州,家常菜也是无上美味。
不信去问任何一个将军,他们是爱吃五花肉烧茄子,还是一只茄子要配几十样料的茄鏊?
或是吃炖得喷香的肥鸡,还是吃鸡汤做成莲蓬样的莲叶羹?
再说,王府厨子有那厨艺,也没那闲功夫。
她去问凌墨萧有什么想吃的?凌墨萧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想吃你做的蛋搭子和布丁。”
竟然忘了,这家伙是个甜食控。
自己来到幽州,沈冬素成天忙得飞起,已经很久没亲自动手做点心了。
今天是过年,自然要满足王爷这个小爱好。
一听她要做蛋挞子,从来不进厨房的甲四跟了进来,说是帮她打下手。
又是先帮忙把烤炉预热,又是帮忙揉面胚,他说自己会八卦掌,揉出来的面更劲道。
然后沈冬素就看这家伙表演:“哎哟,面放多了;无妨,多加点鸡蛋和牛乳。”
“牛乳加多了,那再多加点面。王妃,看来一炉烤不完,最少得烤十炉。”
沈冬素看着他表演,这就是掩耳盗铃吧!
好笑地道:“你要是想学,我教你就是。”
甲四两手都是面,连头发和脸上都沾了面粉,但还是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结结巴巴地道:“我不学,哪有大男人学做甜点的。”
他看向月见:“你学不?”
月见高傲哐了一下腰上的长剑,牛哄哄地道:“我的手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揉面的。”
沈冬素忍笑,月见是学不会才放弃的,之前每次做面食,都弄得像打仗。
她曾经偷偷看沈林钟做手擀面,还特地让沈林钟把手摊开给她瞧瞧,为什么面团那么听他的话?
沈冬素打圆场:“我教给厨子了呀,你想吃让他给你做。”
甲四摇头:“不对味,蛋搭子做得像蛋黄馒头。”
“还是王妃做得好吃。”
陈落雪到王府的时候,凌墨萧直接让人带她去见王妃。
然后她就看到,王妃、统领、女护卫,还有沈林钟,全系着白围裙在厨房做饭。
陈落雪:……
想想自己家,母亲除了祭祀时,从不进厨房。
父亲的妾室为了讨他欢心,抓把红豆扔锅里,厨娘炖好,她端到书房,就说这是自己亲手做的红豆羹。
更别说男人了,从没见过哪个男子煮饭的。
幽州城果然是个奇特的地方,女子能当官,男子要煮饭。
小心翼翼地问一句:“我,能帮上什么忙?”
沈林钟一点也不客气,他就是要让这个贵女知难而退,放弃去基地。
直接拿一堆小葱丢到她脚下:“你把这个摘干净,包饺子用。”
要说农村的孩子过年最讨厌干啥?摘葱当属第一!
冬天的葱烂叶子多,泥多,摘一会就呛得眼泪直流。
陈落雪只犹豫了一息,便搬过小凳子开始摘葱。见她不会摘,厨娘笑着上前教她。
陈落雪看一眼厨房里面,好像问:“沈大人为什么在王府煮年夜饭?”
他没有自己的家吗?还是为拍王爷马屁,前来讨好?
厨娘笑着解释:“沈大人是王妃的嫡亲兄长,这过年自然是一起过。”
陈落雪一脸诧异,她完全没想到沈林钟是王妃的哥哥!
想到自己先前与他的争执,又想到未来要与他共事,陈落雪很快调整好心态。
在幽州,连王妃都得做事,更何况王妃的兄长。
蛋挞进烤炉之后,要准备祭祀。沈冬素回房换衣裳,厨房都忙着将祭祀的食物装车。
甲四竟然在守烤炉和去祭祀之间犹豫了,月见很无语:
“难道你不想替亲卫队多抢几块肉?”
祭祀用的整猪、猪羊,祭拜完之后,会切割成块,王爷分给各营。
但这分的是哪个部位?是骨头多的还是肥肉多的,不是王爷做主分,而是众将领抢。
去年幽州缺粮草,将领们为抢祭祀的肉,都打起来了。
今年到是不缺肉吃,可祭祀的肉是讨个吉利,谁也不想自己的营分的肉差。
甲四是亲卫队的统领,也要替亲卫队抢几块好肉。
他很郑重地把守炉子的差事,交给一个厨娘,千叮嘱万吩咐:“一定要看好了,不能烤糊了!”
还怕厨娘因为事多不上心,又加一句:“这可是王爷最爱吃的东西。”
月见在一旁眼角直跳,明明是你最爱吃的东西。
厨娘满口答应,可眼睛一直盯着炖羊肉的锅底,在她看来,那才是最重要的。
甲四不放心,跑去把摘葱的陈落雪请进来,又叮嘱她一通:
“你别摘葱了,盯着这个烤炉,一炉烤好再放另一炉进去。”
陈落雪对这个任务很重视,直接搬小凳子坐在烤炉前。这态度让甲四很放心。
本来已经走了,想到一个问题又调头回来:“烤好后你们不要偷吃啊!这可是王爷的。”
陈落雪极度无语,要不是知道这是亲卫队的统领,她还以为是饿了三天的流民呢。
“甲统领放心,保证一个不少。”
甲四这才匆匆回去束甲,骑马往军营去。
长安城祭祀很隆重,皇上带着群臣与宗亲,足有千余人,又是跪又是拜。
礼部官员全程盯着,只要一点没做到,一个大不敬的帽子就扣下来。
沈冬素在长安过年时,礼部官员一半人的眼睛都盯着她,就为看她这个农女王妃出错。
幸好,她在纪嬷嬷的教导下,提前练了许久,一步错也没去。
别的方面凌墨萧能帮她,但这礼仪方面,唯有她自己苦练。
那个年过的呀,好像头顶悬个大刀,随时会落下来砍到你。到处都是规矩,都是束缚。
长安的那些贵女,个个都跟木头人一样,走路步摇流苏都不能晃动,裙摆上压得禁步,裙角多飘一点,都有嬷嬷提醒。
太恐怖了,沈冬素在长安过的那个年,都快过出心理阴影了。偏偏皇后还总找她茬。
那时她觉得去禁区治瘟疫,都比留在长安城自在。
在沈家村过的年,则是温馨的,充满让人暖心的人间烟火气。走亲访友,吃着美食,聊着家常。
到处都能听到孩子们的笑声,穿着新衣裳,悄悄藏起拜年接到的糖,数着已经数得油滑的十几枚压岁钱……
到处都飘着食物的香味,墙角蹲着晒太阳的家禽,长辈忙忙碌碌,只恨你吃得不够多,一天巴不得你吃八顿……
那才是过年啊!也许大家小姐看来,农村人吃得简单又粗鲁,农村的路脏又臭,没戏听,没精致的摆件玩具。
可比起在长安过的那个年,沈冬素觉得沈家村就是世外桃源!
而在幽州的这个年,与长安和沈家村是截然不同的。
祭祀是在军中,点的巨大的篝火,将士们唱着古老的战歌,一手盾一手刀,跳着让人敬畏的战舞。
凌王点香祭拜之后,就是全军最盼着分祭品环节。
都不带过夜的,整头的卤猪、卤羊,大块大块地切好摆在盘子里。
将领们上前,用抢敌人的头颅,抢军功一样的架式,抢着肉块。
抢到一块就往自己的营队丢,将士们发出激动欢呼声。
幽州的一切,都是原始的、粗犷的、豪迈的、狂野的,沈冬素有点能理解,为什么凌墨萧改变这么大了。
她要是在这个军营呆一年,保管也是大变样。
她看到自家大哥,跟陈落雪这样的小姑娘说话,都会从脸红到脖子。
可为了帮基地多抢几块祭祀肉,都快跟甲四他们打起来了。
庞先生摇着羽扇在一旁笑看,他的扇子油亮油亮的。
凌墨萧说北疆那边军中祭祀,还会抢奴隶女子,抢战马,抢武器,死人是很寻常的。
他们抢的女人,自然是抓到的汉人女子。
“留在北疆为奴的汉人,少说也有几万人。都是我大夏子民啊!”
说到这里,本来笑着看将士抢肉的凌墨萧和沈冬素,都笑不出来了。
在长安里,悬在头顶的刀是死板的规矩。那在幽州,悬在头顶的刀则是鞑子。
鞑子一日不除,边关一日不稳。
回到王府吃年夜饭,天已经黑透了。
甲四和沈林钟骑在马背上,两人全身都油亮,相互攀比着自己抢到多少块肉。
极致的欢庆过后,一股落寞袭来。忍不住想到还在北疆的小盼哥,他这个年过的,肯定很不好。
莫修谨才活了二十年,可受过的苦,却比旁人一辈子都多。
沈冬素真诚祈祷,小盼哥能平安回来。
可惜出乎沈冬素的意料,莫修谨在鞑子部落过得还不错,吃得饱穿得暖,还有自己的营帐。
只是吴有仁惨了点,他虽然天天跟着莫修谨,还是被那群鞑子少年找到机会。
抓他去替代大尾羊,被折磨了几天后,吴有仁逃出来找莫修谨,他下体血流不止,身上全是伤痕。
哭着求道:“大人,让我躲在你的营帐中,大人答应过的,保我性命。”
莫修谨一点也不同情他,他在山东杀那些可怜的流民时,可有想过自己会有遭报应的一天?
不过莫修谨还是答应要保护他,但是有条件了。
“我们来此地数月,皇后的新命令也没下达,再这样下去,难道让本大人在北疆落地生根不成?”
“皇后不送指令来,但我们可以向她请示。”
“你仔细想想,潜伏北疆的探子还有哪些?本大人要与他们联络一下。”
吴有仁猛摇头:“我只是个东宫小管事,怎么会知道皇后娘娘的事?娘娘的探子,我是一个不识啊!”
莫修谨冷笑:“以前不识,现在结识也不晚啊!给你三天,想不出联络的方式,你就接着去服侍那些蛮子。”
吴有仁打个寒战,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再受那样的折磨。
心一横,威胁莫修谨道:“你不怕我跟鞑子说你的真实身份?”
莫修谨哈哈大笑:“你试试,看谁死得惨?我又不怕死。”
是啊,他又不怕死!
这个疯子,幽州都是疯子!我到底为啥想不通,要路过幽州啊!
吴有仁再次悔恨不已,可悔过后,还是得想法子联络别的探子。
不然,这个疯子绝对说到做到,把他丢给那些蛮子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