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附庸风雅录(耽美同人)
仍旧到上回见面的地方碰头。
方思慎曾经查过地图,从南城金融街有地铁直达鲤鱼胡同,便道:“我先取点东西,稍微晚一点到可以吗?”
“晚一点没关系,只是要赶在代办所打烊前才好,麻烦你带上户籍卡和身份证。”
方思慎“哎呀”一声,户籍卡在父亲手里。
何女士似乎明白他的意思,道:“复印件也可以。”
“嗯,我找找,尽快过来。”
冲回宿舍,一边动脑筋想什么时候用到过户籍卡复印件,一边忍不住分神琢磨,难道买房不需要这些东西么?怎么不论父亲,还是洪歆尧,都有本事把房子神不知鬼不觉安到自己名字下面?
幸亏他生活十分之有条理,没多久,就在书桌抽屉底层当年研究生入学考试的材料袋里,找出了户籍卡副本。
匆匆冲出校门打了辆出租,午后交通状况不错,二十多分钟便到达目的地。取了东西,再一路小跑转乘地铁,赶到鲤鱼胡同酒吧,不到下午三点。初冬天气,跑出一头薄汗。
两位女士正在等他。
何女士递给他杯子:“别着急,先喝口水。”
秋嫂将几样文书排开摆在桌上:“小方,这次的买主,是Shannon介绍的,对方委托她全权代表,事情方便很多。”
方思慎有些意外:“啊?”
何女士微笑:“没想到你会舍得出让,要不是手头一时筹不到这么多现款,我真想自己留下来。正好有位熟识的长辈一直想在京城买座院子,我听Jasmine说了这事,立刻联系他。因为他本人不在国内,双方沟通花了一点时间,不然早两天就能定下来。”
秋嫂道:“有Shannon帮忙,好办多了。”眨眨眼睛,狡黠地笑笑,“接下来用不上我了,有事你直接找她。你看看这些文件,没有异议的话签字就成,剩下的手续她会去办,你不用管。”
方思慎匆匆浏览一遍,买方一栏是片空白,整座院子连同内部物品,作价七百万花旗金。
何女士从手提包里抽出一个支票夹:“按照Jasmine的要求,买主同意支付境外银行境内支取匿名现金支票。凭这张花旗银行的支票,可以在大夏境内任意分行提取现金,无须任何其他手续。”
秋嫂见方思慎凝神蹙眉,心知他不熟悉银钱交易,轻声解释:“七百万花旗金,按照目前汇率折算,约合五千五百万夏元,价钱上给的很公道。境外银行境内支取匿名现金支票,对咱们来说,是最方便的方式,而且……在某些场合很受欢迎。你知道,一般客户享受不到这个待遇的。”
方思慎听懂了。自己这是遇上贵人,帮了大忙。
毕恭毕敬接过支票夹,对何女士道:“谢谢您。”转头递给秋嫂:“麻烦您了。”
两位女士看他巨款过手,一句谢谢,一句麻烦,竟然连打开瞧瞧的动作都没有。这种气派,即便世家大户,千金之子,怕也鲜能做到。
秋嫂望着他:“小方,按说我应该给你立个字据,只是……弄不好反成隐患,你看……”
方思慎略加沉吟:“不用了。您接了这个钱,等于也是接了个风险。如果没有信任,字据其实没什么用。”笑一下,“我又不可能找您打官司。”
两位女士不约而同想:小伙子年纪虽轻,却是个罕见的明白人。
何女士收起文书,留给方思慎一张名片,先行一步,去办剩下的手续。
方思慎把南城公寓产权证和存折掏出来,放到秋嫂面前。
一样样看毕,秋嫂讶然,似笑非笑:“哎呀,小方,没想到你私房居然不少。”
跟如此这般有阅历有胆识的女士谈话,再大的事仿佛也能举重若轻。
方思慎扬起嘴角:“我也没想到。还要继续麻烦您。”暗道万一父亲查账,到时可不知怎么办。想是这么想,却一点心虚意思也没有。
秋嫂拿起银行卡,指指背面一个标识:“国际通兑,好办,旁边就是海尔维特银行,大宗交易不用预约。至于房子,你把户籍卡身份证复印件留给我,我来想办法。”
供老外消费的地方,配套设施齐全方便,街头巷口遍布各大国际银行网点。
站在银行门口跟秋嫂告别,方思慎忽道:“麻烦您告诉他,这些……以后要还。”
秋嫂“噗哧”乐了:“一定转达。”
肚子咕噜叫唤,方思慎尴尬地捂住胃:“忘了吃午饭。”
秋嫂愣住,旋即嗔道:“你这孩子,真是……没吃饭也不说,走,我请你!”
“不用了,我在路边买点吃的就行。学校还有事,您也忙吧。”
见秋嫂不肯答应,方思慎小声道:“真的不用,我这就回去,免得节外生枝。”跳下台阶,微微一鞠躬,“拜托您了。”挥挥手,快步往地铁站走去。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地铁口,秋嫂心里浮起一个念头:假若自己年轻二十岁,定要想方设法把这小伙儿霸住,哪能让那莽撞小子占尽便宜。摇头失笑,办正事要紧。
周五一早,方思慎坐在课题组办公室整理电脑硬盘。
中间断断续续有学生出入,以韩彬为首的几个大三骨干更是时不时试探一下。方思慎如今见惯魔王小鬼,之前是没留意,这会儿上心观察,那点伎俩花招,立即一览无余,无所遁形。
果然是冲着自己电脑里的东西来的。论耐心定力,这些毛躁小子自然没法跟他比。眼看方老师一坐整半天,午饭的点儿都要过了,还不起身,几个学生都扛不住纷纷撤退。
以前方思慎一直觉得待在课题组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此刻却无比苦涩。就算压着砝码谈判,又怎样呢?他希望保留老师名正言顺的第一撰稿人位置;希望付出的心血不致随水东流;希望这个小小的课题不要成为牺牲品,希望可以就事论事,善始善终。然而,跟没有信义的人讲条件,何异与虎谋皮?
接下来怎么办,他觉得自己需要再好好想一想。
给父亲打电话,只说整理课题材料,这周末不回家。把扔在课题组的几本要紧的私人参考资料拣出来,书包装不下,怀里捧了一摞,慢慢走回宿舍。
费劲地腾出一只手开了门,直接拿后背顶着关上。正要把书送到桌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那种拨动直觉的异样氛围霎那间刷过神经,浑身的汗毛都似乎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就抬头往前看去。
一个人从自己**懒洋洋地支起脑袋,似乎刚从熟睡中惊醒,揉着眼睛嘟囔:“你怎么才回来,害我等半天。”
“噼里啪啦”几本书尽数砸在地上。
“你怎么……啊,我的书……”一时想去瞧**的人,一时又惦记着地上的书,方思慎拧着身子,傻愣在当场。洪鑫垚看他手脚一顿一顿,不知做什么好的笨拙样子,这么久堵在心里冻得越来越硬的冰块,立时化作清亮亮碧粼粼一片柔波。
太忙太累,这一觉还有些没睡透,哑着嗓子催促:“别管那个,快过来。”
方思慎呆呆迈开脚步,走到单人床边。
他想问“你怎么进来的”,又想问“你什么时候来的”,结果才说了一个“你”字,眼前一花,紧接着一黑,被对方拉着猛地跌进怀里。那久违的温度和触感让他失了反应,一动不动趴在原地。终于渐渐习惯,找回一点神思,刚把脸抬起来,温暖澎湃的洪流立刻倾泄而至,重新将他彻底淹没,夺走了说话和思考的全部可能。
近乎撕咬啃噬的亲吻,仿佛将呼吸都逼回了肺部,胸口濒于炸裂的边缘,灵魂都似乎有形般跟着无限扩充,引发了实质性的痛感。
方思慎猛烈而又急促地喘着气,拼命睁大了眼睛去看面前的人,奈何脑中一阵阵发黑,除了无数旋转的金星,急切间竟然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见暗哑的嗓音带着一丝凶狠:“想我吗?”
方思慎习惯性地要点头,然而整个人被他箍得没有一丝自由活动的余地,一个字直接从心中淌了出来:“想。”
仿佛有什么无法克制的东西随着这个音节的发出沛然决堤,势成汹涌,瞬间泛滥至不可收拾。忧虑、悲伤、委屈、愤懑、疲惫、孤独、恐惧、凄惶……种种折磨自己的情绪,都在这一个字里得到了释放。这么多天隐忍挣扎、努力坚持,在没有见到对方的时候,思念几乎挤压得只剩下薄薄一片,贴在日子的背面。这一刻,却好似真空袋裂开一丝缝隙,以谁也无法阻挡的速度,呼啦啦充满了整个世界。
方思慎根本没意识到,顺应情绪放纵流淌的泪水沾得满脸都是。他只是觉得眼前慢慢亮堂起来,那张乍相见时尚有些迷糊的脸,此刻变得极其清晰:刀削斧砍一样的线条,深井幽潭一样的表情,唯有那双眼睛,恍若熊熊燃烧的乌金,跃动着灼烈的火焰,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惑人心神。
“我也想你。天天想。”
洪鑫垚的动作陡然疯狂起来。胡乱地亲他,舔他脸上的眼泪,迫不及待地撕扯剥脱彼此的衣服。用骨头都压按得咯吱作响的力量抱他,用差一点就能穿透皮肤的劲道咬他,当某个互相摩擦的部位一片湿热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孤注一掷地,狠狠闯入那个能让身体和心灵都得到安憩的圣地。
温暖柔软,如同最美妙的梦境。记忆中再没有什么能这般熨帖地安抚自己。洪鑫垚的理智稍微回归了一点,看清了是在什么地方。贴着墙壁堆垒而上的书籍已经有些摇摇欲坠,怀里的人眼角泛着泪光,眼神茫然没有焦距,然而不论是滚烫的颊,嫣红的唇,还是密合无间状态下微微颤抖的身体,都告诉他他需要他。
忽然觉得时过境迁是如此美好。他小心地抱着方思慎坐起来,胳膊从两边膝弯绕过去,一手圈住腰,一手托起背,然后含着耳垂叮嘱:“抱紧我。”
站起来的时候,比想象中更加轻松。纤瘦柔韧的躯干整个团在自己怀中,令他有一种牢牢保护的成就感。只是他心里清楚,这成就感目前仅止于虚幻的错觉。心痛愧疚、无奈愤怒、以及杀伐决断,种种复杂情绪纠结翻腾,最后都抵不住强大的欲望。借着椅背的支撑,放任自己彻底遵循本能的操控,在无休止的熔炼中把他化在身体里。
方思慎睡醒,被头顶的灯光晃得睁不开眼,继而听见咕嘟咕嘟水烧开的声音。一股非常原始的食物香气飘过鼻端,很熟悉,白水煮挂面的味道。他勉强转动脑袋,眼睛这时也适应了,看见那家伙光着膀子,裤子松垮垮挂在腰间,正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冒热气的电锅。
“你在煮面?”
“嗯,饿了。”洪鑫垚两步跨过来,在床边坐下,顺手一下一下摸他的脸,“我以为你要睡到明天早上。想叫醒你说话,又舍不得。”
方思慎惦记着更重要的事:“你会煮面?”一边努力抻长脖子,想看看锅里是何惨状。可惜全身使不出丝毫力气,下巴差点磕到床沿。
洪鑫垚干脆把他脑袋搁在自己腿上。
“怎么不会?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你煮过那么多次,看也看会了。”洪大少坐在床边不动,伸长了腿把放着电锅的椅子往这边勾。
方思慎瞅着越扯越紧的电线和在椅子上花枝乱颤的锅,满脑门冷汗黑线:“危险,住手,你就不能起身去端……”就在他的抗议声中,椅子已经拖过来了。
“嗓子疼不?先喝口热面汤。”洪大少说着,斜着身子,绷直了胳膊去拿书架上的碗跟勺。
方思慎胆战心惊地看他取了工具,带得书架哗啦一阵晃,头上直冒青筋。真是,不出现则已,一出现就鸡飞狗跳……
“我舍不得起身。你醒了,不用怕吵醒你,我就想挨着你,一秒钟也不要分开。”洪鑫垚说着,从锅里舀了几勺面汤,边搅边吹,送到他嘴边。
眼眶毫无准备地湿了,方思慎赶紧低头,小口小口喝汤。喝得差不多,看见他光溜溜的上身,想起竟然在宿舍里,做到那种程度,顿时面红耳赤。
洪鑫垚看他低头不动,放了碗搂住:“怎么了?很难受?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疼了你要说,你不说,我会不记得收手。”
方思慎轻轻摇头:“你不冷吗?”
“不冷。我把电暖器也开了。”
今年宿舍暖气给得足,加上一个电暖器,屋子里确实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什么时候来的?”方思慎已经明白没必要问怎么进来的了。
“昨天夜里出发,清早到的,你已经出去了。我想你反正会回来,干脆在这儿睡觉。”
洪鑫垚挑了根面条尝尝:“熟了。”捞出一碗,“没你煮的好吃,凑合填肚子。”
把方思慎扶起来靠在怀里,喂他一口,自己扒拉一口:“唔,好像味道也还成。”
千言万语,惊涛骇浪,似乎都不及眼前分享这碗光头面重要。方思慎笑:“第一次吃你煮的面,值得纪念。”
第〇九三章
一锅挂面吃见底,洪大少连汤也倒出来喝了个干净,活像多久没吃过饱饭似的。因为最近瘦了不少,反而突出骨骼的魁伟来,长手长脚,宽肩阔背,完全是独当一面的大男人模样。方思慎摸着他凸起的骨节,心里难过,心疼的话却又说不出口,只看着发呆。
那么多那么多话要说,偏偏谁都没有出声。互相搂着紧贴在一块儿,好像只是这样,就足以驱散一切阴霾,抵挡所有风浪。
洪大少忽道:“我去刷碗。”
让方思慎躺好,然后丁零当啷一顿收拾,把碗筷勺子都扔到电锅里。
看他站起身,方思慎忍不住问:“你就这样出去,被人看见没关系吗?”
“你忘了今天周五?”周五晚上,绝大多数人都在外找乐,是宿舍楼最清净的时候。洪鑫垚把连帽外衣随意套在身上,帽子往头上一罩,直遮过眉际,又从兜里翻出个卡通口罩戴上:“天冷就是好,包得认不出来也没人奇怪。”
方思慎趴在**。这种情形下,身体累到极致,精神毫无疑问也亢奋到极致。各种急于知晓的问题、渴望诉说的内容在脑中盘旋,最后却莫名其妙着落到一件事上:他居然主动去洗碗,不知道会不会摔碎……
若在平时,早就跟着去了。此刻心有余力不足,只好企望某人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洪大少回屋送了一趟碗筷,全须全尾,无一破损。然后端着满满一锅自来水进来,插上电。又拿出毛巾面盆摆在旁边。
方思慎看他动作轻巧熟练,想到什么,犹豫着问:“你是不是……最近在家里也自己动手?”
“嗯,家里干活的只留了最可靠的几个,我妈病了,住在医院里,还有三个半大小孩得人照顾,我总不能还要保姆看着。”
果然,环境永远是最好的老师。
“那……你爸爸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有些眉目,等我这趟回去再看。”洪鑫垚捏住方思慎的手掌,“秋嫂跟我说你要卖黄帕斜街的院子,我差点以为你想跟我划清界限,还好她解释得快,否则非当场气死不可。”
方思慎反手捏他:“胡说什么呢……”
“我说真的,当时听见那话,心都要冲出来了,血哗哗直往头上冒。我才知道,游戏里暴体而亡什么的,一点不夸张。”说着哼一声,“你们动作真够快的,才几天啊,老子两年心血就成了一张纸。”
方思慎低声道:“你见过秋嫂了?”
“天没亮见的。我定期联系她,她找不到我。上星期就想过来,一直到昨天才得空。”
方思慎猜想他的行踪只怕随时有人监督,担心地问:“怎么来的?”
“蹭了跑高速的货车,入夜动身,凌晨进京。家里那边设了点儿障眼法,一天工夫没问题。一会儿就走,明儿早晨能到晋阳。”
方思慎一惊:“一会儿就走?”
洪鑫垚掏出手机看看:“现在刚七点半,我十点钟走,别担心,有人接。”踢掉鞋子钻进被窝,“早呢,咱俩好好说说话。”
窄窄的学生床,书占了三分之一。他这一上去,两个人只好叠起来。
“放松,我不怕压。”洪鑫垚扣着方思慎的腰贴在身上。本来就是没肉的地方,如今更是瘦出了可堪一握的弧度。手掌覆盖上去,绵绵不尽的心酸心痛便涌了出来。扯过被子盖严实,双手顺着脊背从上往下,再从下往上,一遍一遍抚摸,似乎这样就能彼此汲取足够的能量。
方思慎院子卖得冲动,过后才缓缓回过神来,一边后悔一边反复论证应该如此处理。此刻听他故作豁达地提起,心中愈发愧疚,总觉得好像是自己看轻了他的情意。
“对不起,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是……我爸正在接受学政署监察处的调查,秋嫂说她没法继续保管,可换了我拿着,说不定会给我爸,还有你都造成大麻烦。我想,你那里肯定需要钱,房子再好,总是死物,人没了,才是无法弥补的损失。所以才拜托秋嫂……等这些事都过去,以后总有机会。将来……你想弄成什么样子,就弄成什么样子。”
这个委婉的承诺一下指向了无限光明的未来,洪大少立马高兴了,哼哼两声:“剩下那些,你瞒着咱爸偷拿的吧?”
方思慎本没想跟他说这个,问:“你怎么知道?”
“不是瞒着他,你能特地要我早点儿还?”
方思慎便笑。温热的气息喷在胸膛上,熏得洪鑫垚心口就跟烤化了个洞般,里头怦怦乱蹦的都不是自己的了。
下巴支在他头顶旋儿上:“支票和现金我都拿走,南城那套房子先留下。着急忙慌卖不出多少钱,白糟蹋东西。护城河边上的地以后不会再批给住宅区了,升值空间很大。”
谁知方思慎道:“还是麻烦秋嫂尽快卖掉吧。我查过那个楼盘的价格,我爸说……他只是真心堂的顾问。我虽然不懂,总觉得……实在不像是一个顾问可以买得起的。”
轻轻柔柔几句话,洪大少听得浑身一愣,居然咂摸出一点秋后算账提前到来的意思。
他不清楚方笃之那头目前具体是什么状况,也拿不准方院长究竟怎样给的儿子交代,无论如何,先上一个哄字诀再说:“对不起,你别生气,我只是想跟你爸走得近些,没料到会出这么多破事。你放心,真心堂没有一桩不正当生意,主要是艺术品利润高,比卖房子还高,以后你也试试就知道了。你爸拿的那些,真不算什么。”
方思慎本来也没打算在这上边纠缠,只道:“我看着跟定时炸弹一样。不如换了钱,你先拿去用。”
见他不答话,疑惑道:“这些钱用不上吗?”
洪鑫垚胳膊一紧:“怎么用不上?太有用了!”话音完了,却没有接着往下说。方思慎抬头看他,只见那脸上一片从未见过的阴郁狠戾,隐隐透着杀气。
“怎么了?”
似乎想起了极不愉快的内容,洪鑫垚沉着脸开口:“这些钱会非常管用。因为……发生了一点意料之外的事……”忽然换个表情,“别担心,我能搞定。”
这样刻意的掩饰反而更叫人无法安心。方思慎望着他:“不能说?”
犹豫片刻,洪鑫垚不再回避他的视线:“没什么不能说的。这回的事,摆明了有内鬼。我爸清理了几个,却一直没揪出为首的。等到州府不打招呼介入进来,把他跟我大姐夫都弄到晋阳关着,事情一下子变得相当麻烦。”
方思慎知道,晋阳是晋州首府。根据媒体报道,瞒报的矿难,就是有人捅到晋阳,才大白于天下。
“如果留在河津本地,这就别说了,局子里进去出来不过做做样子。如果送到京里,问题也不大。我爸这些年往京城朝贡朝得勤快,自然有人关照。唯独州府一层不近不远,不上不下,加上州官三年一换,外来的居多,所以,虽然也时时打点,但关系却谈不上多硬。”
洪大少几句话交代清楚,深入浅出,堪比方老师上课。
“开始他们说只要补齐罚款就放人。罚款照规定的数目交了,又说还有没查清的行贿情节,威胁我们要判刑。我想干脆设法把人弄到京里,兜了几个圈子才知道,晋州新上任的州长是带着任务去的,靠!在晋阳守了好些天才搭上线,最后先把我姐夫放回来了,捎话说我爸过得不错,要家属配合提供证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洪大少啐一口,“我呸!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杂碎!”
方思慎没说话。这里头的是非,他自认无法置评。
肋上忽然一痛,洪鑫垚无端勒紧了胳膊。
“疼!你松手……”
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洪鑫垚恍然大悟般放开:“对不起,我忘了……”
方思慎想,一定是后来出了事。轻轻问道:“然后呢?”
“然后……”语调里压着一丝隐忍的恨意,“然后,大姐夫就劝我妈拿出证据,说上头要清理河津官场,我们家是纯粹的生意人,可以戴罪立功。我妈耳根软没主意,差点就听了他的,被我拍桌子一顿骂,拦住了。没几天就传出消息说我爸病了,我妈一听这个,立刻就扛不住了,当晚便进了医院。”洪大少有些恨铁不成钢,“老头子高句丽战场上下来的,哪那么容易病。那帮人故意放出这种消息,只能证明他还挺得稳。也就我妈,好日子过太久,经不得吓。”
吐出一口气:“你知道,家里的生意,我没插过手。这回出了事,也主要是跑京里这条线。知道京城鞭长莫及,当然回头跟他们商量办法。可是从那天吵过一架之后,大姐夫就有点儿背着我,情形瞅着便不怎么对。这些年替我爸管钱的,主要是我妈和二姐。二姐出嫁以后,变成大姐给我妈帮忙。我妈这一病,钱就都在大姐手里了。我找她拿钱办事,她竟然推三阻四,说明里的早都冻结,暗里的全交给大姐夫去想法救我爸了。”
方思慎听到这,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大姐夫他们,难道……”
洪鑫垚恶狠狠咬牙:“没错!他妈的这王八蛋没准早就跟人穿了一条裤子,我爸真是瞎了眼养了这头白眼狼。也怪我一直没往这上边琢磨,要不为啥他出来那么快,一回家就煽风点火钻坑打洞。至于我大姐……我还没出世她就结婚了,也难怪……先想着老公孩子。”
说到最后一句,满嘴都是苦味,牙根咬得发胀。虽然跟大姐两口子不算亲密,却是真心实意当一家人看待,从没想过刻意防备,三个外甥跟自己这个小舅舅,甚至说得上颇为融洽。
方思慎轻轻拍他胸口。这种时刻遭遇至亲背叛,岂止雪上加霜。
“那……接下来,你怎么办?”
“我先不动他,不管怎么说,把老头子弄出来最要紧。州府又怎样?哪儿也不是铁板一块。你要升官,他也要升官;你想发财,他也想发财;你嫌别人挡你路,别人也嫌你挡他的路,哼……”
洪鑫垚嘲弄中带了几分狰狞,忽然又有些清醒,低头:“算了,这些你不爱听,闹心。”
方思慎沉默一会儿,道:“别管我爱不爱听,你想不想说?”
“怎么不想?除了你,我还能给谁说?出了大姐大姐夫这事儿,憋得我两顿没吃下饭去,偏还不能告诉我妈。”
“那就说吧。”
洪鑫垚却没话说了。能说的其实已经基本说完,剩下的,还真不能说。
在他头上蹭蹭,道:“我这回本来就是找秋嫂拿钱来的。当初没料到会要这么大的数目,也没想到会这么被动,原本手里有点现钱,都让我自己套死了,而且绝对不能暴露。二姐那边她刚生完孩子,二姐夫那人不是很好打交道,喜欢吊人胃口,腻歪得很,没法指望救急。所以我就让秋嫂卖了两处没人知道的房产,不过,”抓起他的手亲亲,“加起来也没你卖出的一半多,我看你该改行卖房子才对,简直成了我的及时雨大救星。也幸亏他们之前谁都瞧不上本少爷,以为老子,嗯哼,那什么裤子弟来着……”
方思慎接茬:“纨绔子弟。”
“没错,玩裤子弟,现在想起来提防小爷,我还就告诉你,来不及了!”
方思慎被他逗笑了,马上又变得严肃,郑重叮嘱:“不管怎么样,你要小心。”想起近几个月的遭遇,得到的经验教训比前二十几年加起来都多。自己一个与世无争的书生,身边尚且如此颠簸,身为洪家唯一的嫡子,处在狂风巨浪当口,又是如何光景?
所有无形的担忧,瞬间化作实质性的危险。方思慎撑起身体,盯住他的眼睛:“洪歆尧,我要你听好,不管怎么样,安全最重要。你记住,你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争斗。绝对,绝对不可以,你父亲已经这样了,你再把自己折进去。实在不行……先退一步。毕竟,经济问题最严重……也是徒刑,并非没有回转的余地。”
仿佛要透过眼睛看到他心底最深处:“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不做坏事。”
洪鑫垚一分一分地移动脑袋,缓缓点头:“我记得。我尽量。”
锅里的水噗噗冒着热气,惊醒了两人。洪大少一个箭步过去断了电:“居然开了。我去弄点凉水。”仍旧顶着帽子挂着口罩出去,没两分钟就回来了。兑到合适的水温,掀开棉被:“之前弄得马虎,我给你仔细擦擦。”
这种贴身照顾的事,两人不知互相做过多少次。方思慎不由自主有些脸红,姿态却十分自然流畅,顺着洪鑫垚的力道长跪而起,面向他把头靠在肩膀上。越是相处,方思慎越觉得自己极其享受这个过程,有时更甚于忄青事本身。对方发自内心的细致体贴,温柔关怀,总让他得到最真切最实在的情感认知。
热毛巾贴上皮肤,传来轻微的刺痒疼痛,那是过于激烈的动作留下了痕迹。
听见他说:“明天穿高领毛衣。”知道脖子上也没能幸免。
不大会儿,又听见一句:“这周末别回家了,就在学校好好歇着。”意思是回家铁定要露马脚,让泰山大人看出端倪。
“你来得巧,这周末本没打算回家。”
洪大少闷笑一声:“咱俩这是那啥,心有灵犀一点通?”见他埋着头不吱声,也就住嘴,在后脖子上亲亲,接着往下擦。光洁白皙的身体半趴半跪倚在怀中,越是隐秘的位置,越是充斥着经受侵占的标记,安静柔顺的姿态散发出无限绮媚靡丽的气息。
恍惚中有所察觉,方思慎侧过头:“不能再来了,你要赶夜车啊。”
“我知道。”洪大少这方面久经考验,已经很能放得开,也能忍得住。
一边擦洗,一边认真说话:“听秋嫂说,老师的丧事办得很顺利,也很气派。”
方思慎低声回答:“看着是如此,但这并不是老师自己的意思。学校和院里要面子,我挡不住,好在也不是坏事。”
“埋在哪儿?等有空了我去磕个头。”
“没买墓地,存在西山公墓骨灰堂。你想去,不必磕头,到时候送瓶酒就行。”
“那等以后买块有山有水的地给老爷子。酒肯定少不了。”
“老师多半不在乎地。”方思慎鼻子有些发酸,仍然微笑道,“酒比较重要。”
“你把老师的遗物都捐给了玉门书院,是不是,”洪鑫垚稍微顿了顿,“是不是你那师兄,使了什么阴招?”
“没有,你别误会,是他帮了我一把。”三言两语,将遗产纠纷简单解说一遍。
洪大少狠狠拧着毛巾:“靠!以后我给你盖个图书馆,把老爷子的东西全弄回来。这帮人模狗样的牲口,是不是见天找你茬?”
方思慎于是把课题组的事也说了。不久前尚且郁闷憋屈到不行,这一刻说起来,忽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处境交代清楚,心平气和跟身边人商量:“我开始的想法,自己应该尽量留在课题组里,能争取多少,就争取多少。只要我参与进去,课题就能按照原本的规划进行。只要课题顺利完成,这番工夫就没有白费,其余小节,可以不计较。”
洪鑫垚张口便道:“不行,哪有平白便宜那帮孙子的事……”
方思慎拍他一下:“你听我说完。就在刚才,我想清楚了,让我忍受整整一年跟他们周旋,恐怕不成。做课题,向来也讲缘分和机遇。现在时机不对,索性暂且放下。课题组成员集体完成的部分留给他们,今后的走向和成果与我无关。但是我个人的劳动他们休想拿走。学术研究从来不是非得捆绑官方支持不可,脱离了他们,我自己愿意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
洪鑫垚道:“这样最好。但是那帮孙子肯定不能答应,会下套逼你。”
方思慎一笑:“你知道的,自从课题开始以来,老师跟我还没拿过一分钱劳务费,所以……”
洪鑫垚大笑:“没错!你一分钱没拿,你做的活儿,干他们鸟事!”眼珠一转,贴到他耳边,“我给你支个招,你这么着……”
一席话听毕,方思慎看着他,似嗔似笑:“你这也,太不厚道……”
“这就不厚道了?你信不信老头子地下有知,铁定夸我这主意好。”
方思慎还要说话,被他一口堵住,一边亲,一边在嗓子眼里哼唧:“以后我给你开个大学,你来做校长,爱研究什么研究什么,爱让谁干活让谁干活,什么鸟气也不用受……”
星期六上午,方思慎起床,先抱着被子靠在床头坐了半晌,窄小的单人床竟然觉得太过空旷。也不知道是没睡够还是睡过头,懒懒散散不愿动。好半天才慢悠悠下地,找到手机打电话。
“平祥,是我。”
“啊,哥!怎么有空打电话,我们正准备出门逛家具市场呢!你有时间吗?不如来帮我们参谋参谋……”欧平祥很久没跟内兄联系,十分高兴。
被电话那头强烈的兴奋感染,方思慎嘴角浮起笑容:“过两天闲下来我去看你们。今天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哥你说,就怕帮不上你。”
“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人对电脑里的文件进行操作时,比如拷贝复制什么的,立刻引起系统崩溃,数据丢失……”
第〇九四章
共和六十二年十二月底,胡以心欧平祥小俩口请方思慎吃饭,同时送上婚宴请柬。为方便兄长,胡以心非常体贴地把地方定在潇潇楼。
此地生意兴隆照旧,对联和牌匾可是都换过了。方思慎看那落款,没听说过,妹妹嘴角一撇:“你当然没听说过,这人是个刚退休的副司长,姥姥家客厅里还有他几个字呢。”
上次一通电话,方思慎才知道妹妹为了跟家里斗争到底,已经私自领了结婚证,打算布置好新房就直接搬进去。娘家长辈看实在拗不过,僵持了一段日子,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四处宣扬,广发请柬,由主持家务的第二个舅舅负责,定下新年元旦为良辰吉日,包了五星宾馆京都豪庭的餐饮部办酒席,竟是大肆操办的架势。
方思慎拿着精美绝伦的烫金缠丝嵌双人小照请柬,正反两面看看,笑:“这照片拍得真好,真漂亮,回头多送我几张。”
胡以心得意得很,偏要皱着眉头抱怨拍照多辛苦多麻烦。方思慎听出言不由衷来,再看妹夫只顾笑眯眯地瞅着自己老婆,更加觉得欣慰。饭吃到当中,想起来问:“爸爸那里,说了没有?”
“反正他又不会去,说什么说。”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去,你要成家了,他心里很高兴的。”
胡以心抛个白眼给哥哥:“这种我妈唱重头戏的场合,他去了不是找不痛快?他俩呛起来,我这婚礼还办不办了?”
方思慎一想也是,父亲肯定不会去。口里却道:“爸爸去不去是一回事,你总不能不告诉他。”
胡以心这才道:“谁说我没告诉他,特快专递,寄到他办公室了。”然后似抱怨似解释地补充,“上回被他啰嗦一顿,我可不想再来一顿。钱我们以后肯定会还给他的。借了他的钱,不代表他就能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方思慎只好和稀泥:“无论如何,爸爸总是好意。”
胡以心神色一转,满脸期盼:“哥,你会来的吧?”
“当然。”
“那就成了。”
方思慎从包里掏出一个袋子,有点儿羞涩:“哥没有多少钱,想你们也不缺什么,只准备了一点小礼物,算是个祝福吧。”
欧平祥看是个古朴的亚麻布袋子,好奇发问:“是什么?”
胡以心接在手里,东西尺寸不大,沉甸甸的分量却出乎意料。抬眼瞅方思慎:“哥,你送我们什么好东西,这么重,难不成是金砖?”
方思慎一乐:“照过去的说法,确实是‘金’。”
胡以心迫不及待打开口袋,原来是一面青铜镜。捧在手中细看,背面龙凤浮雕取上古造型,镜纽上拴了个大红丝绦同心结,质朴典雅,厚重华丽,八个篆字铭文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方思慎在电话里听说妹妹不但领了证,还要来送婚礼请柬,心思立刻被吸引过去,就惦记着送什么礼物才好。他预算有限,又总觉得要充分表达出心意,可说动足了脑筋。这时见妹妹爱不释手,抚摸着背面的铭文,眼里直泛泪花,知道这份礼物送到心上了。
微笑道:“上古铜曰金,你说是块金砖,也没错。”
欧平祥早被勾起了兴致,这时凑过来:“哥,这不是真的吧?这要是真的,得值老鼻子钱吧?”
胡以心掐他一把:“你个俗人。”
方思慎笑着回答:“不是真的。以前做项目的时候,偶然知道有定制仿古青铜器的地方,所以请他们做了一个。我想这个能长久保存,也摔不坏,希望你们的感情也能像这样。”笑一笑,又加一句,“花纹和字是我自己描的。”
明镜澄澈可鉴微,宝镜绰约需常磨。
这是一件象征意义丰富醇厚的礼物。方思慎知道妹夫对这些不在行,不打算多说,妹妹自然明白。
三人吃饭聊天,内容基本围绕即将到来的婚礼打转。小俩口只搞清当天自己要做啥,其余一概不管。
胡以心跟方思慎说话没有顾忌,大咧咧道:“你当我二舅这么好心呢?舅妈说了,咱家好几年没办大事了,也该办件事,省得光出不进——听听,我这是嫁人呢还是卖笑?大表哥又说了,姥爷的旧部下这些年不常走动,正好借着婚礼联络联络感情;有些平时不方便照面的客人,趁这个机会,好彼此打个招呼——我这是结婚呢还是开交际场?”
方思慎知道妹妹说的是实情,看她牢骚归牢骚,也没有当真烦恼,便耐心地听着。
“你说我俩把至亲好友拉去凑桌算什么?可真要单请,不说我妈,姥姥那儿就非念叨死我不可。”
欧平祥好脾气地劝道:“就当让姥姥高兴,反正有人出钱出力,到那天,你专管负责漂亮,我负责帅。”
三个人都笑了。
欧平祥想起上回内兄咨询的事,不知后续如何,兴致勃勃问:“哥,你那个系统崩溃,成功了没?”
原本依妹夫的意思,当然须上门服务,包干到底,但方思慎不愿把无关的人卷进来,要求自己动手。最后欧平祥琢磨一番,写了段代码打包发给他,远程遥控。只是在专业人士眼里精简到“傻瓜”程度的操作,对方思慎这个外行来讲,依然颇具挑战性,绷着神经小心翼翼听从指挥,自觉十分长见识。可惜他没法拿自己的电脑做“系统崩溃”试验,一切操作结束,也只能尽人事,听天意,未见到结果之前,心里不免有几分怀疑。
这时听妹夫问到,不禁扬起眉毛咧着嘴,一脸憋不住的开心表情。
“嗯,效果很好,真是谢谢你。”方思慎由衷佩服道,“平祥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那么弄一下,就能变成这样?”
欧平祥面露难色,怎么办好说,背后的为什么跟外行可说不明白。好在方思慎也不是真的要追问到底,眉眼舒展,目光闪动 :“你不知道,当时在场的人都吓一大跳,呵呵……”
方思慎趁着办公室没人设好机关,心里有些忐忑。够资格来窃取资料的,十有八九是课题组几个骨干人员,若真像欧平祥说的那么灵验,不管谁倒霉经手,势必都得担责任,以后再也别想待下去了。
第二周更换课题负责人的正式通知下来,那几个原先带熟了的学生大概没脸见方老师,居然躲了两天。到第三天,新负责人进课题组检查进度,所有成员集合开会。方思慎根本没到场,只把该交接的东西整理好摆在相应位置,包括电脑密码,经费支出清单等等。
一个楚风手下的研究生打开主电脑,找到相关文件夹,请教授过目。还没等楚教授看清文件名,屏幕上嗖嗖一片蓝然后哗哗一片黑,最后只留下一行字:“因文件损坏或丢失,系统无法启动,请重新安装系统文件。”
众人呆若木鸡,继而乱成一团。楚教授暴跳如雷,咆哮几声,悻悻离去。
这景象却是江彩云事后偶遇方思慎描述给他听的。江彩云口才不错,几句话活灵活现,师生二人心照不宣地哈哈一乐,关系不由得亲近许多。
最后女孩子忸怩着问:“要是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跟方老师请教吗?”
方思慎从来不会拒绝学生,何况对方刚帮了自己的大忙,立刻道:“只要我能答的,当然没问题。我邮箱电话你都有,随时可以。”
然后才想起来叮嘱:“我现在诸多不便,还得请你别宣扬。另外……如果是课题组的问题,就算了。”
江彩云连连点头:“我明白,您放心。”
过了几天,楚风果然找到方思慎,顶着院里的旗号威胁一番,无非是想要备份资料。方思慎不跟他多说,只咬准一条:都在课题组的电脑里,自己手头没有。楚教授便千方百计找碴,拿着经费支出清单一项项纠缠,还动员学生检举揭发。方思慎被他惹毛了,腾出一天工夫,放大抄写一张对开大账单,跟当初华鼎松的讣告一个尺寸,就在当初张贴讣告同一个位置,糊了上去,引来无数围观。
这下楚风把脸丢大发了,顺带还丢了国学院的脸。黄印瑜深觉此人稀泥扶不上墙,虽然深恨方思慎巴掌直拍到自己面皮上,毕竟心底还残存着几分对华大鼎那老怪物的习惯性胆怯,吆喝几声,各打五十大板,不了了之。
此后方思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清静。一周上四个半天的大课,拿点仅供温饱的课时费,剩余时间随自己支配,无人搅扰。
胡以心以为兄长找妹夫不过普通的电脑技术问题,这时才听出不一般,瞪大眼睛竖起耳朵,把前因后果一气儿挖了出来。最后抚掌大笑:“该!这种人就是欠收拾。”拍拍欧平祥肩膀,“干得好!回头给你发奖。”
小俩口调笑几句,胡以心又问:“哥,我猜这主意不是你自己想的,谁给你出的?该不会是你爸吧?”
“不是。是……”脸上微微一热,“是一个朋友。”
胡以心知道这朋友二字只怕大有内涵。仔细看兄长一眼,容色间散发着不加掩饰的张扬意味,与从前很是不同,倒似在这困窘无奈之中过出特别的滋味来。
挑眉一笑:“什么朋友这么替你着想,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呗?”
方思慎脸上更热:“再等等……等过些时候,合适的时候。”
嘻嘻哈哈一番,胡以心不再取笑哥哥。三人边吃边聊,尽欢而散。
方思慎回家一问,父亲果然不打算参加女儿婚礼,只拿出两个红包,对儿子道:“你替我捎过去,你那份也在里头。”
“我的礼物已经给以心了。”
方笃之轻声冷笑:“那种场合,一堆势利眼。你空着手去,准备吃饭呢还是吃白眼闲话?”
方思慎只得接过来收好,心想其实父女俩真的很像。
共和六十三年元旦,已故京畿军区某部胡副司令外孙女胡以心婚礼在京都豪庭酒店举行。胡家第三代就这一个女孩,十分得宠,婚礼盛大隆重,凡是与胡家有点瓜葛的几乎都来了。
胡以心的大舅在军队里,二舅从政。大表哥是公务员,二表哥做生意,三表哥说是跟着学,等于胡混。底下一堆表侄侄女,都还没成年。婚礼客人九成来自女方,云集了军队、政界、商场各色人等。相比之下,男方人气便显得十分可怜。幸亏主事人想得周到,关系最近的亲属和有头有脸的尊贵客人另外安排了包厢,大厅里济济一堂,也分不出哪桌属于哪边。
方思慎却是最尴尬的一个。好在胡以心提前安排叮嘱,给他留了个位子。这几桌坐的都是小俩口自己的朋友、同学和同事。方思慎坐的那桌,更是关系最密切最重要的几位。有胡以心的闺密好友,有欧平祥的哥们兄弟,年轻人开朗活泼,气氛上佳。最老成的一个,当属欧平祥直属上司,年纪也不大,风趣幽默,毫无架子,方方面面照顾周到,惹得席上女士秋波不断。
方思慎凑巧坐在此人旁边,颇得关照。因为对方举止自然,一视同仁,故而根本没往心里去。几位技术人员对着女孩天花乱坠地胡吹瞎侃,他觉得特别有意思,面带微笑,听得入神。中间新郎新娘来敬酒,胡以心瞅见哥哥身边挨着的那人,愣了愣。聂明轩应该在欧平祥公司领导一桌才对,怎么会坐在这里。再看气氛融洽热烈,没什么特别,当即掩饰过去。
敬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