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宝林是最后一日才被宣侍寝的。

可她,拒绝了。

消息传到椒房殿时,我和玲珑吓得面面相觑,我还差点把笔下的冬梅画歪了。

从古至今,还没有见哪个妃嫔敢公然拒寝天子的。

南宝林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上……是不是很生气?”我问前来报信的通传官。

“皇上,倒也还好,没怪罪南宝林,只是有宫女先知会了长公主,长公主现在正在那边处置。”他疑惑地说。

“什么?”我震惊地站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也不知是哪个无视宫规的宫女,越我之轨上传长公主的。

“长公主说小门小户来的家人子果然下作无礼,不如杀之以立皇威。皇上……皇上不允,但有朝臣因急事求见,这才嘱我叫娘娘过去,说娘娘是后宫之主,长公主也该听娘娘如何惩治才是,臣这才来找娘娘。”

通传官道。

我一时不知该说南宝林是愚蠢呢,还是勇敢么?

因妃子拒绝侍寝虽不是大事,有月事、有不舒服都可告知,但无通传就拒绝,和臣子抗旨不从倒没什么差别,等于**裸地打江知栩的脸面,斥皇家尊严。

虽然,我也觉得权不在手的皇上没什么脸面可言。

虽然,我内心还有了那么一丝莫名其妙的窃喜和欣慰。

但如若我坐视不理,南宝林在长公主手里,怕会遭了大难,毕竟她是我选的人。

果不其然,我人刚到芳林苑,就看见长公主欲命人将南宝林押去掖庭。

我着急忙慌地拦下,说长姊这是要做什么?

长公主厉声说:怎的,本宫处理一个不听话的家人子皇后也要拦?

我理了理小鹿乱撞的心脏,浅笑着柔声道:“长姊言重了,妹妹不敢,只是南宝林是后宫妃嫔,妾既是一宫之主,理应揽此责任才是,怎能让长姊屈就费心呢?”

“那依皇后之意,南宝林刻意拒寝,是该如何处置呢?”长公主直立于芳林苑中,傲然俯视着我和被宫女押着、被帕子捂着嘴巴却依旧一脸倔强的南宝林。

“妃嫔拒侍寝确实是有失皇家颜面,但南宝林毕竟是我大辽采选的第一批妃嫔,初次侍寝闹出笑话,小惩便罢了,本不是什么大事。”话毕,我向玲珑使了个眼色,她上前摘掉了南宝林嘴上的帕子。

“皇后是觉得皇家颜面不重要,皇上颜面不重要?”长公主的嘴角扯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妾不敢,皇上和皇家的颜面都是天颜,不容挑衅,但长公主可有想过南宝林是采选而来,代表的是百姓之颜面?“

“你什么意思?“

“妾近日听闻,近来百姓因赋税及流民之事苦不堪言,对朝廷有怨,若长公主因侍寝这种事来施以严惩,是以更激化矛盾?“

“皇后这话,倒是要怪本宫不是了?“长公主厉声注视着我,我分明看见那双柔眸中藏着的满是怒气。

“妾岂敢,只是妾听闻南宝林之家人虽无甚重臣权贵,但其父其兄驻守边疆多年,是以守我大辽之忠骨啊!“

“对,我家父、家兄皆是忠骨之士!怎的,皇上不管周边连年战乱苦不堪言,倒是只顾着强迫妃嫔睡觉?“南宝林突然在旁吼道,那气势听得我都为之一愣。

“……“

长公主盯着眼前那不懂规矩话又糙的南宝林,眼中尽是嫌弃。

但她也不再说话,反而眯着眸子暗自养神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然又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我道:“皇后是一宫之主,要管,我也无甚可说,本宫也不便插手你们后宫这些熬糟事儿,只是……“

她抚了抚额,一脸厌恶地说:“皇后也应好好教育才是,本宫如若下次再看到这等不懂规矩无视天子颜面的妃嫔,可不会再留情面了。“

“妾明白,妾定好生教育。“我恭恭敬敬地俯身行了个礼,又道:”长姊如母,妾在此也谢过长姊提点,定不负其期望。“

深冬寒涩,芳林苑中一阵冷风呼地吹过,树枝在寒风中颤抖,发出呜呜的悲鸣,似述大辽百姓之苦,似控边疆将士之怨。

冷得连长公主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鼻尖轰鸣,阿嚏了一声,身边宫女赶忙给披上一个紫色的、丝绸织就的厚实长袍。

“那本宫便给她这贱嫔一次机会,皇后可要好生处理。“话毕,她便带着身边一众宫女款款走了。

我还礼相送。

罢了,才深嘘一口气。

“坊间早闻皇后大名,听闻皇后五岁入宫聪慧娴熟,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南止夕在此谢过皇后救命之恩了。“南宝林的阴阳怪气声从旁边传来。

我忙命人放开南宫林,细细看她,才发现其虽长相甜美,但性情却是截然不同。

“南宝林可是来了月事才不愿侍寝的?“我轻声问道。

“不是。“她倒答得干脆利落,额头微仰,一脸的不服气。

“那……是以为何?“我心中不解。

“皇后娘娘怕是不知何为你情我愿,不知何为志不在此。”她依旧倔强。

我却听得懵懵的,我确是不知何为你请我愿,我自小就没有说愿不愿的机会,更不知男女之事还要问愿不愿的。

儿时从父、嫁人从夫是我自小便习得的道理,我长至金钗,最叛逆之事怕便是那对长公主的阳奉阴违的举动了。

且志为何物,我曾以为,女子是无志向可言的。

我在遇到南宝林之前,最大的志愿就是遂娘亲和嬷嬷之愿,平安、活着。

而我的身边,连脾气不好的吉宁,最大的志向也不过是择一心心相印的良婿,一人一心养猪种树罢了。

我看着这与寻常女子不同的南宝林,不知为何,忍不住掩嘴笑了,问南宝林:“那你的志在哪儿?”

“哼,我的志是像家父家兄一般,上阵杀敌,守家卫国,皇后娘娘是觉得可笑?“她望着院中那虽是寒冬却依旧傲然枝头的蜡梅,一脸的愤然。

“可你是女子……”我言而又止。

“是啊,可惜了我是女子,且被皇后娘娘看上,挑进宫中服侍皇上。”她说这话的时候竟有些哽咽。

“本宫……”我一时语塞。

我从前总以为,立后六宫是天子之责,进宫为妃是家中荣耀,却从未想过我们身为女子,有没有说“不”的权利,也没有想到,身为女子还可以有嫁人从夫之外的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