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来临前,和亲的队伍终于要到了。

只不过进城门前,已经快要裹得如只冬熊似的吉宁还是觉得哧哈哧哈地冒冷气,连嘴巴呼出的空气都能凝结成白色的雾气。

“真冷啊!”吉宁搓着手哈着气,还不忘将自己的厚实的披帛往迷迷糊糊终于睡熟了的小伊身上再掖得紧一些,后悔的情绪因这漫天的寒简直要溢出来了。

其实莫说是吉宁了,北国的寒气连送嫁的宗室王爷、正使与副使都有些扛不住,一年四季温度适宜的大辽,哪受过这般寒冷至极的严冬。

小伊的手指更是冻成了“红烧猪蹄”,头因风寒而变得昏昏沉沉,鼻涕也哧溜哧溜不听使唤,伺候主子几乎是不可能了,反倒还要让吉宁来伺候她。

好在吉宁也十分乐意,毕竟人忙点好,若闲下来总让人感到各种各样的忧愁。

吉宁甚至有些不满行进途中为何没有移动厨房,以至于不能让她发挥余热,不然她可以做一桌子温补的菜肴和驱寒的汤,准能让小伊速速好起来。

一定比吃陪嫁的医官开的药膏更有效!

不过好在,再往前就到了,遥遥的,甚至已经能看到北国高耸于冰雪中的城门。

看着那城门,吉宁不知为何又有些紧张起来,下意识的握紧袖箭。为壮自己的熊胆,甚至找璩聿珩要了一些北国人所常饮的,驱寒的烈酒。

喝上好几大口来。

喝得脸颊都微红,眼神都迷离,映在自己瘦成鹅蛋脸的白皙脸庞上,倒显得更是神态娇媚起来……又可爱又娇媚……

只是……吉宁自己不知。

她更不知的是,城门外,邱裴之早已静静等在此处,陪同的,还有奴仆与使官,气氛庄重而肃穆。

寒风中,他们似乎已等候多时,但无人胆敢抱怨。

倒不是因今日迎接的乃是大辽的公主,未来的王妃,毕竟吉宁来和亲的公主。即使再忌惮大辽,也不过是场交易,君王能不能以诚心代之,喜不喜,还未可知。

他们在意的,是邱裴之身为篡位夺权之君王,与其父亲有些相似的狠厉,与盛之的冰冷罢了。

好在,邱裴之的狠厉与冰冷皆在统治中,反而对北国之贫苦百姓,却有着难以理解的柔情。

可就是这反差的性情,倒让向来行事鲁莽、粗狂的北国官员有些忌惮起来。

吉宁的马车缓缓驶近城门,车轮在雪地上压出深深的痕迹。她的心跳加速,尽管已经喝下烈酒壮胆,但内心依旧无法平静。

毕竟一旦穿过那扇门,她将再也不是大辽的公主,而是北国的王妃,她的命运也将与这片冰雪之地紧密相连。

想想,也挺难过的。

更难过的是,如今盲婚哑嫁也就算了,日后即便想归家,也只能是痴心妄想。

更别提养猪种树了,这方圆十里,连个傻狍子都愣没见着。

吉宁悠悠地叹口气。

车辇便停了下来,随行使官的声音在车帘外想起:“公主,北国已到。”

“好……”吉宁晕晕乎乎地叹了口气,小伊则在睡梦中惊觉起身,鼻涕哈喇、晕晕乎乎着扶吉宁下车。

但有心之人看其搀扶姿势,倒像是吉宁公主在反之用力扶住奴婢。

哎……没办法……谁让病者为大呢?

然后,吉宁就这样站在了还不算大的风雪中,遥遥望见城门口伫立的人。

那人如一年前于大辽所见时,好似并无太大差别,依旧是穿一袭厚实的锦袍,身披狐裘,头戴金冠。

面容俊美精致,只眉宇间有着森然的冷气,与这冰天雪地倒是呼应。

脸颊旁好似还有一处渗血的划痕,也不知何时留下的,这般不小心。

吉宁皱了皱眉,借着酒劲儿,凶巴巴地瞪着他,不像是来嫁人的,倒像是来寻仇的。

看得邱裴之有些不解,微微蹙紧了眉。

此时,送嫁的王爷、使臣们与皆与邱裴之行礼,前来迎接的使臣与奴仆则回之,而璩侍臣则不知何时,已行至自己君王身旁,正与北国君王低语着什么。

吉宁心道,怕是不知有何密谋,继续瞪大了双眼,摆出一副本宫不好惹的架势来。

却实不知,他们低语的则是……

“璩侍臣,你确定你给孤带来的是大辽的吉宁公主?不是被掉了包的?”

“君主怎会由此疑问,她确是吉宁公主,不敢有假。”

邱裴之往常冰冷的声音此时却有了迟疑:“大辽那位吉宁公主,不是个又胖又粗鄙的姑娘么?怎会……”

“君主是心疼了?”

“呵,制衡的棋子罢了,你莫要胡乱猜测,不管她什么样,总归都是交易的牺牲品……只希望……在北国,美貌不会给她带来更多危险罢了……”

“君主到底还是心疼了。”

“……”

璩聿珩倏而似笑非笑着抛来一个狡黠的眼神,他看到他的君王在冷眼藐他的同时,竟然悄悄红了脸。

这北国,怕是也只有璩聿珩这样从小伴其长大的侍臣敢对他这般无理了……

事已至此,邱裴之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迈开步伐,自若着走向吉宁:“欢迎来到北国,吉宁公主。”

看到邱裴之走近,吉宁不知为何,倏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但好在只是一瞬,她就很快调整好自己,将自己公主的姿态端住,再端住,尽力维护大辽的尊贵。

只是……北国的烈酒毕竟功力惊人,就在两人的视线交汇,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之时,吉宁还是忍不住打了个清晰的饱嗝。

嗝中芬芳扑鼻的酒气直冲邱裴之鼻孔,钻入邱裴之威严的脑门……

惊得双方使臣都有些懵。

然,忽然酒劲儿上头的吉宁便礼也不拘,拉着同样晕晕乎乎,用力吸溜鼻孔的小伊泰然自若地朝着城门走去,大步流星,悲壮而气足……

“她……”被晾在一边的邱裴之也有些茫然起来,望着吉宁公主裹得厚厚的背影,还是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愣了多时,才又冷然着对身旁使臣与奴仆说:“去,一路颠簸恐有受惊,带吉宁公主与远道而来的陪行侍臣们先回房梳洗、休息,待公主酒醒,晚些时候……再议和亲仪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