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可祯本想继续留下来陪母妃的。
可月太妃执意不肯,让渡儿今日必须将公主带走,她要独享自己的床铺。
还说自己都当太妃了,还要陪出嫁的女儿睡觉真是好烦呦。
可祯看着月太妃嘟囔着一张嘴哭笑不得。
可念就从旁插嘴,说那让长姊跟渡哥哥回去,让念儿来陪母妃吧。
月太妃也不肯,说你一个就要出嫁的公主,别来母妃这儿凑热闹,去找你母后去。
我只好笑着将念儿揽过来。
可念已择良婿,要嫁的是右相家的小公子,是个文武双全,长得也标致的男孩,知书达理,为人谦和,我是甚满意的。
也觉缘分很奇妙,没想到右相的女儿孙乐乐没能被我选进宫来,倒有幸和她的好姐妹念儿成了永远的姑媳。
大概世事,也自有其缘法吧。
但总归,他们几乎都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可予倒不跟两个姐姐争了,他是大男孩了,再不似小时候白皙柔弱的模样,倒显得有些魁梧。
不知是不是受我曾经耳濡目染的影响,他很爱习武,也不似哥哥那般喜欢从政,从小向往书本中军营,说未来才不做侯爷,他要当戍边的大将军。
哈哈。
我和可知都说好好好,不过这小子,还是先快快成人吧。
今日,可知也从繁忙的公务中抽身,带小雅儿和“非晚”来庆贺长姊有孕。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
真的……其乐融融。
秋日的月夜很寒,但人心很暖,院中的桂花树又飘来一阵淼淼的香气,和着清风明月,时光温柔。
那日,待孩子们拖拖拉拉都走完,已近亥时。
我困极了,月太妃却依然精神很足,不让我去睡,又拉我坐回桂花树下聊天。
我问她你今日怎精神头这般好,我们都该去睡了。
她却嘟着嘴说,不要,我就想要同早儿多聊会天。
我拗不过她,婉儿也劝不过,只能全依着她。
她说明日别再让她喝那苦苦的药汤了,都喝三年了,真的好难喝。
还说让我劝可知取消了咱俩禁酒令吧,已经三年未同我畅饮了,觉得好生难熬啊。
我不答应,她就又噘嘴。
可撅不过三十秒,又开开心心着与我说许多往事,说她做姑娘家时喜欢哪家的俊俏公子,说她当初第一次看见我时的模样。
说罢,又神秘兮兮地趴我耳边道:“我跟你说哦,当年我和先帝其实也从未有过什么,我们可是踏踏实实清清白白的表兄妹,可我当初就是不愿告诉你。”
早已心知肚明的我,佯装生气着剐了她一眼,嘟囔道:“为什么,为什么呀?”
“哼,还不是看不下去你对先帝那般魂牵梦绕的,”她白活我一眼,继续嘟着嘴:“可明明,他三妻四妾又走得早,最后陪在你身边的人还是我呀,对不对?”
我:“……”
她却不理,继续与我说:“下辈子,你我别认识这般晚了,我们不如投生一家去,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好不好?”
“对了对了,还可以带上吉宁,林太妃也可以凑凑热闹,还能凑一桌牌呢。“
“四个姐妹,多好啊,也不投生皇家了,就去平常人家,养猪种树也不是不行。“
……
她那般说着,望着天上明月,满脸向往与憧憬。
我也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依着她,坦言道:“好好好,都依你,我的好姐姐。”
可我的好姐姐啊,你再多陪我几年,好不好呢?
我对着月色许愿,悄悄的,静静的。
虔诚着,渴求着。
可……
天不遂人愿啊。
这愿望,最终还是落空了。
竖日清晨,月太妃于睡梦中都依旧带着笑颜,温温柔柔的笑。
只是……再也没有醒来。
太医们慌慌张张,孩子们哭哭啼啼,宫女们不停唤着。
她也,再没有睁开眼睛。
太医说,月太妃得的本就是药石难医的瘤病,能撑上三年,已是不易,现在这般无痛苦的去了,反倒是喜丧,总比疼着去的强,请太后和皇上节哀。
可她……当真没痛过么?
我不知道,我只觉自己心很痛很痛,痛到麻木。
我让渡儿搂紧了可祯,不许她太过悲伤,她腹中孩儿是月太妃盼了三年的。
我让念儿不要念叨守丧,她要乖乖嫁人,她这夫婿,是这三年里月太妃陪着我一起精挑细选、缜密考察的。
然后……
待大家悲戚逐渐平缓,才道:“哀家有些话,想同太妃单独念叨念叨,你们都下去吧。“
我确实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可门一闭,众人一退,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只轻轻踱至月月身边,看着她好似睡得很香,抚了抚她双鬓生出的好些白发,抚了抚她依旧胖却好看的眉眼,瞬间泪如雨下。
……
月太妃薨逝时,年仅四十岁。
她出殡那天,天空中还飘洒下了细细的雨丝,仿佛是天地间也在与她做最后的送别。
也或许,是往昔在彻彻底底与我道别吧。
也不知,天宫的路好不好走,江知栩他们会不会提前在等着。
只愿她去了那儿,做个永远快乐的月月,能遇见她喜欢的俊俏郎君,能生一大堆她喜欢的孩子,像可祯也好,像她自己也罢,反正快快乐乐着,再不要为其他人担惊受怕了……
她一走,我觉得生活仿佛暗淡了许多。
几乎也不太爱出长信宫的宫门了,婉儿陪着我,日日写写画画,看书睡觉。
可知或许有些看不下去,就时常让小雅儿带着小非晚去陪我。
小非晚生的可可爱爱,还甚调皮,也唯有这时,我能暂时开心一会。
她与我这皇祖母很亲,总是“祖母、祖母”着叫,有时候吐字不清,会自己皱着眉愣住,然后认真“呜啊“好几遍,再仰着小脑袋奶奶的唤出声来。
时光就这般缓缓流逝。
直待可元十七年,可祯也生得了个小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