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一月的天气,已有些寒凉。

玲珑追着秋末的尾巴,命人为我做了许多好吃的桂花点心。

她年年都是如此,知我喜好,便一年未落过。

我看着这一盘盘式样精巧,装盘景致的糕点,那是从幼时就喜欢的味道,如今,只看着心甚暖之,却也不觉得那般惊喜了。

大概我怀念的,也并非糕点本身吧。

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轻叹,想自己果然过了半老徐娘的年纪,会看淡许多许多,可这半老徐娘,也才不过三十三岁啊……

“早儿你别发愣了,快尝尝这个,我觉得今年的桂花酪做得比去年更好,又奶又甜,入口即化的。”月太妃看我愣神,舀了好大一勺桂花酪置于我面前,满眼尽是欣喜。

盛情难却,何况是我的月太妃呢。

我遂将刚刚哀愁抛至脑后,又展没心没肺般的笑颜,低头浅尝,确实觉得较去年更甜,只是这甜,腻了一些。

不过月太妃不在乎,她素来喜好甜食。

不然,也不会越来越胖。

还好吃懒做,日日一副心宽体胖的模样。她看我点头,更为欢喜了,又伸手小心捏了一个桂花糯米糕来,塞进我嘴里。

那糯米团子粘粘的,可团着一口桂花独有的沁人心脾的香甜于我口中化开,满口都是甜蜜。

只是这甜蜜没过多久,我就在漫不经心的转眸间,瞧见月太妃鬓边,竟有了几丝莹亮的白发,正在秋末乍寒的阳光下闪着暗淡的光。

我一时愣住,月太妃却似早有察觉般,依旧笑嘻嘻道:“早儿你怎么了?是看到我那几缕白发了么?我今早也发现了,不过无碍的,我都三十六了,半老徐娘的徐娘,人生都过大半,长点白发有甚稀奇呢?”

说罢,她又岔开话题道:“明日就是皇上大婚了,咱俩这做母后和母妃的可得打扮精神点,就是哎……方才制衣局送来的帛裙未免太过显胖了,我该怎的束个腰身出来呢?”

她依旧嘴巴不停地念叨着,惆怅在自己的圆润的身材,又惆怅制衣局手艺到底还是不够出色。

我们身旁的壶水中冒着淼淼热气,我却在其中窥见月太妃半身孤寂与操劳,窥见她少女入宫时的明艳动人,窥见她接过襁褓中的可祯时那忧虑胆怯的模样,窥见她于吉宁和亲后躲在房中的偷偷抽泣,还窥见她越来越熟练的育儿经,以及先后忙活三个皇子公主时的用心……而今,这般可爱的她,竟都有白发了……

“我们月月不必束腰身,不管胖瘦,她都是最美的,是可知最美的太妃,是早儿最美的姐姐……”我忽而这般说道。

其实说这话时,我眸中是蓄着酸楚的。

惊得月太妃到嘴的一口桂花酥都呛了出来,急忙端起身旁的茶灌了一大口,喘着气斥我道:“早儿你突然这般煽情作甚,一点不像你了,你不该说什么‘谁让你吃吃吃吃那般胖’么?”

我又忍不住啼笑皆非了,带着眼角留下的泪笑道:“怎的,我不损你还不开心了?“

“当然了,我可就喜欢我们太后这张不大会说好话的嘴呢,“月太妃冲我挑了挑眉,又一脸鄙夷地递予手边的帕子,啧啧道:“快擦擦你那不值钱的眼泪吧,都当太后的人了,眼窝子这般浅……“

“谁眼窝浅了,是你吕洞宾不是好人心,转喜欢别人损你,什么喜好。”我这般说着,还是接过那带着桃花香气又绣着鸳鸯的帕子,轻轻拭了泪。

……

可知大婚这天,天色好极了,天蓝又晴。

立后大典,也与大婚一并举行。

故而天还未亮,已提前入住宫中的准儿媳章萧雅,就已来到椒房殿中与我请安。

当时选这姑娘的时候,我其实很忐忑,生怕章太贵妃这侄女和她是一模一样的性子,怕婆媳相处起来,不甚愉快。

毕竟,作为德高望重的太后婆婆,我得在儿媳面前时刻表演大度、持重与端庄,可不能再像从前挤兑章太贵妃那般挤兑儿媳了。

毕竟,皇后怎么气贵妃都无所谓,太后可不能逗趣皇后。

结果没想到,这小雅儿进宫时,竟是那般知书达理,明媚识大体的姑娘。

把我和一直很紧张的月太妃都惊住了,实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这般惹人喜欢的女孩子。

月太妃还直接一整个喜欢住了,拉着这小雅儿的手嘘寒问暖,婆婆本分暴露无遗。

还直言就是自己挑人挑的好挑的妙挑的只想哇哇叫……

好似,这皇后人选最终不是我定的一般。

哼。哼哼哼。

不过……小雅儿确实不让我失望,她在宫中住了月余,不仅明理谦和、温婉多才,还有着和章太贵妃一般无恙的光明磊落。

那一刹那,我甚至有点愧疚,觉得小雅儿嫁给未来可能会因治天下而无法专情的可知,真是可惜了了。

只但愿,可知能一直待她温和如初,夫妻互相扶持,相敬如宾吧。

哎,果真是上天眷顾。

我本来,挑上志阳侯家姑娘,是有较大私心的,并不止是本着还章太贵妃这多年的夙愿和对江知栩义无反顾的用情。

而是,志阳侯一直都是忠勇之人,且珣帝登位前,家中曾世代簪缨。虽于珣帝继位后不受重视,也再无高官,却一直效忠朝廷,于江知栩继位时,也予以尽可能的支持。

这才让江知栩有了绝地求生的机会。

可以说,没有志阳侯的忠勇,我们如今得来不易的繁盛,也不会这般容易。

虽然章太贵妃后来随先帝去了皇陵,志阳侯却依旧坚守着自己的忠诚和信仰。他没有因为朝廷的忽视而改变初衷,也没有因为权力的转移而动摇忠心。

他依旧如故,不会心生怨怼,不会废立自专,依旧好生教养儿孙。

可是,他近来毕竟年老,连上朝都不太给力了,时常犯困,便动了请辞回乡的念头。

那我哪里舍得,只好宣来他的儿孙们相看,发现章家人确实不错,虽再无他这般才干的。

但也个个忠孝,是可扶持的。

其子孙在基层的工作也勤勤恳恳。

我便觉,这章家,过了这许多年,家风好,又上进,依旧朝廷可塑,可大为信赖,还可作为榜样牵制好大喜功的官员,他家的女子做皇后,是妥帖的。

可知也这般觉着,便第一眼就圈住了章萧雅。

我问他不怕这女孩似你章母妃那般傲娇么?

可知却说,不会啊,章母妃也挺可爱的,我幼时她只在你面前骄横,对我们却特别温暖呢,还大方,皇后若是这般,也倒没什么不好。

嗯……

我想起章太贵妃早年间与我相斗时那骄蛮的白眼模样,又想想她见可祯她们时的开心温柔,心中一阵唏嘘:这女人,果然两副脸孔!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