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天正入盛夏。

宫中处处鲜花盛放,景色怡人。

可纵使这般赏心悦目的景色,却极少有人去皇宫的园中游玩,连皇子公主们都躲在房中,念书的念书、玩簸钱的玩簸钱、吃冰的吃冰、贪睡地贪睡,几乎不爱于室外玩耍。

大概也是因盛夏日头盛,直叫人热得粘腻,稍动一动,便浑身是汗。

只留一些叽叽喳喳的鸟儿们整日颠脚,猫儿狗儿都躲去乘凉。

可知近来已逐渐有了成熟的气色,便有了些主见,不太愿我这太后再于朝政上操许多心,总是嚷着母后不要管诸多,放手让儿臣试一试如何?

我看着他固执的模样。

只装作为难道:“好吧好吧,真是儿大不由娘,翅膀硬了总要学着飞一飞,哼。”

可实际上,他们几乎都不知道,我内心别提有多高兴了,可是能逐渐放手,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不过虽内心窃喜,担忧还是有的。

毕竟可知连束发的年纪都不到。

便只得嘱半兼帝师的丞相萧承澜、骁骑大将军孙释、三年前被我认命的铁面御史大夫景誉,以及这三年来一步一个脚印刚升为廷尉的李渊等三公九卿们多加上心,伴天子于左右。

随时小心百官的异动。

而自己,则得以抽出时间来,处理一下之前落下的事宜。

比如……长公主的封号、先前答应孙将军的指婚,以及给南风将军的新婚贺礼等等等等。

光是南风将军的贺礼,我都犹犹豫豫筛选了三日了。

实在不知自己该送她什么为好。

说起来也奇,余月前,一直英姿飒爽、不爱儿女情长却只眷恋沙场的南风将军,竟然突传来要嫁人的喜讯。

更让我们惊奇的是,她的夫君,既不是什么骁勇高大的将士,也不是什么权贵显赫的公子,而是一位尚连功名都还未曾有过的羸弱书生。

据说,还是被南风一眼看上而掳走的。

实在让人颇感惊奇!

我十分好奇这书生有何过人魅力,便央着南风传来一张画像来,打开一看,除了眉眼端正,倒无什么特别的。

也不知学识如何。

不过南风将军还附了一张书信,信中写道

“太后见信如面,臣江南风启禀,

时至夏深,万物复苏,正是生机盎然之际,微臣喜讯不敢不道太后知。

一直以来,臣蒙先帝太后之圣恩,可以驰骋沙场,完成一生梦想,而今却遇见一个相互喜欢却惧怕配不上臣身份之人,臣不才,便将他掳去做臣的新夫了,遇到喜欢的人,便不想给他那怯弱的机会,不过太后大可放心。

此人虽胆小,却是心地善良之人,臣与他相识于救助贫困孩童之时,亲眼见他偷偷给上不起学堂的小乞丐、贫瘠孩童们讲学,用自己微薄的积蓄供他们吃食,才得以动了心。

臣也曾疑惑他是何居心,便于军务之余假扮民间寻常女子探他虚实,结果发现他不仅没有半点虚假,还与臣道‘孺子唯有读书破贫贱,百姓唯有互助渐兴旺。为斯孺子,为家国孩童,吾苦何足道哉?’

不知为何,那一刻,臣便动了心,但仍未他通晓身份,只以敬佩先生大义为由,于军务之余褪下军装前去帮忙。

亲眼见他对待那些无助孩子如同自己的弟妹,温柔而耐心,每一次授课都尽力而为,尽管他自己的条件也并不宽裕。

只余祖上几间破屋,和粮田为生计。

于是那段时日,臣与他朝夕相伴,不小心就渐生了情意。

一年来,我们曾带着孩童共同玩耍,也曾偷偷执手看星空……那一段时日,便成了臣记忆中最为美好的记忆。

时间久了,我们情难自抑,便约定了终身,拜见了他已逝的双亲。

之后才敢与他道自己身份,哪知,这人,却自卑上了。

臣本也想过求太后赐婚,但又气他看不起自己,便惩了一次“英雄”,带官兵一起当街掳走了失魂落魄的他,这点,还请太后恕罪。

臣当街掳夫婿之事,恐已成为街头巷尾之谈资。

不过心血不白费,他也终知我心意,没了心结。

臣知道,作为一名戍边女将领,当朝南将军,我的身份地位让普通百姓望而生畏,但在他面前,臣只希望做一个普通女子,能够与他并肩同行,共度此生。

臣明白这样的决定可能让太后和姐妹们感到意外,但臣保证,这段私情不会影响到我的决策和责任,同时臣也相信,有了他的陪伴,臣能更加坚定和勇敢地面对未来的挑战。

请太后放心,臣会继续为国家尽忠职守,不会褪去军装的,也期盼太后和太妃们定要幸福。

最后,臣与太后已两年未见,想到不久的将来,一定可以带臣之赘婿入宫给太后请安,得太后之理解与祝福。

此致,臣愿太后太妃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此信献上,臣叩首。”

圆月当空,夜风依然燥热,我和两位太妃们饮着冰酒,读着信,似看话本子般震撼,却又难言的感动。

月太妃闻听后还拍着胸脯呲牙道:“啧啧啧……没看出来,这南风竟是如此狂野,哪有女子当街掳夫的,她可真行……”

林太妃则道:“我倒是佩服南风这勇气,敢于追寻自己的幸福,敢于不在乎旁人眼光和所谓的族人脸面而突破女子之禁锢,才算得上大女子……”

说道此处,林太妃又倏然顿了一下,轻轻笑了笑:“好羡慕啊……”

月太妃闻言,托着腮,不再说话。

我却瞧见,往日洒脱的林太妃不知为何,眸中似有盈盈泪光,在夏夜星光中,盈盈闪闪,欲落未落。

她近来,好似一直都如此,时而哀愁,时而沉思。

也怪我总是迟钝,还只以为是年岁长了,感时花溅泪便是常事。

毕竟在宫中待久了,青丝未成白发,心却已寂静无声。

这年,我已约莫二十七岁,她和月太妃均已三十上下,半生虽忧愁,但也韶华逝去。

如今我们三人坐在这宫墙内,哪能不羡慕南风将军呢?

所以,我便没有发觉,她其实是恨自己动了心,却与相爱之人永无法执手的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