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在与叶医师挥别后,带着一个全完不会说话的女童,回了云华皇城,回了那个注定将囚禁我此生的富贵牢笼。
叶医师,则再次踏上自己清贫逍遥的游医人生。
此前,我也曾因不舍而再行挽留,可他还是婉拒了我。
还说自己并非不遵太后旨意,只是……此生有志,唯愿漂泊于人间做一个自由行走的叶医师,也再不愿拘于皇城,做他父亲那般享宫中富贵却如履薄冰的赵医官。
即便当今圣上清明,太后仁慈,也是不愿的。
我听他说这话时神情坚韧,且话语间于皇家实有不敬,却怎也责怪不起来。
我回想自己这些时日行走于民间,虽历经颇多,见过形形色色之人与事,也曾受了许多宫中没有吃过的苦楚。
但那时心境的自由与坦**,却是任何时候都不可比拟的。
便也能够理解。
我喜欢自己扮做翩翩公子时的豪爽肆意,也喜欢着民女深衣时的真实舒适……甚至更想过若不是此生再无他择,宫中诸多牵挂,也很想就此抛却权利与华贵,立于芸芸众生之间,做一个自由而真实的尘埃。
我便允了他的愿望,只道回宫后会命人调查旧朝卷宗,帮其父恢复清名,还当时冤臣以公道。
他则跪下谢太后隆恩,神情一如既往,并不激动。
我便有些不解,疑惑着问:“哀家帮你恢复其父清名,叶医师为何不见开心之色?”
他闻言,有些惶恐,遂再行躬礼,沉声着讲:“其实叶某早懂清者自清的道理,太后如今将天下治理得安定,叶某本不敢再行奢望。何况叶某父亲不过是个籍籍微薄的宫中医官,人死灯灭,都几乎写不进史册,更再无什么行悼念的后人,正与不正其实已无甚关系。太后倒无需为此事太过操劳。”
“哦?”
我有些无奈,看着面前叶医师,竟不知为何倏然想学章太贵妃曾经那般模样,冲他翻个大大的白眼子。
想他这人,真是……一生只顾行医救人,却从不敢为自己与家人争取一丝一毫,也便难怪娶不到心爱的姑娘了。
罢了罢了。
“替前朝赵医师还清名,是哀家决定之事,叶医师无需替哀家打算。不过你既愿漂泊,哀家就不再挽留,只此玉佩送之,留个纪念”我扶他起身,将一个标有官家印记的随身玉佩递到叶医师的手中,又道:“日后叶医师在游医路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可凭此玉佩来找哀家或任何知府衙门求助,皆会尽力而为。”
他接过玉佩,眸中闪过一丝触动。
然又继而深深一拜,声音略带哽咽道:“多谢太后厚爱,叶某能护太后微服已不枉此生,日后必然不忘太后恩德……”
说罢,他便在我的示意下,稳重而坚定地背着行囊和随身药箱离开。
背影则渐行渐远,消失在数日的兼程过往中……
玲珑看着叶医师逐渐消失的身影,终还是忍不住不解着问我:“问叶医师既医术高明,太后何不强留宫中,纵着他不识好歹的离开?”
我笑笑,没说什么,有些道理,纵然是处事稳妥的玲珑也未必懂得。
因叶医师虽然医术精湛,为人谦和,但他性格内向,不善争斗。更因见过其父吃宫斗之亏,自留不下。
如今选择贫瘠的自由,不愿被宫廷是非牵扯,能更自由地行医济世也不失为更好的选择。
我便同玲珑道:“或许这是他最好的归宿。”
然后在其依旧不解的神色中,转身回到了客栈房内。
昨日叶医师为婉儿诊伤后,我们便从那破屋中来到附近镇集,入住条件俱佳的官家客栈。
此时也未再刻意与婉儿掩饰身份。
她便就此得知我竟是当今太后,眼神中多了一丝诧异与不知所措来,但仍是失语。
我见她如此,便想起自己五岁那年,初见前朝长帝姬时也差不多是这般,只不过相较婉儿……我更多了一些从容与认命。
这般想想,也忍不住涩涩地笑了,安慰她道:“皇宫并没有需要太过惧怕的,哀家这太后也不是什么骇人的,婉儿只要忘却从前的自己,随着尚宫仪好好学做一个宫女,便好。”
她适才点点头,拽紧了我衣袖。
我便又心境复杂起来,又想是否该替这姑娘出出头,对伤害她的家人施以惩戒。但介于皇家与士族间交织复杂的捆绑,想到治世还多有需要士族之力,最终还是作罢了。
况江濮李氏已是呈退败之势,再不复太宗皇帝时的辉煌,往后的大族荣光……大概也只能在内族争斗中渐渐熄灭。
害人之人总会自食其果,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我又何必插手?
我遂决定不再滞留,带着婉儿,同玲珑、陆乘渊结束这一月的微服之途,随受旨前来接应的侍卫,一并回了宫。
终将这些时日的宫外经历,彻底封存在记忆中。
也不知往后的高墙岁月,还有没有机会再来这民间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