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辽从江知栩的父王执政时起,就开始有了凋零之相。

老先帝继位时,或许也曾有过初心,可却因立后六宫,将治国安民愿景,长久地消耗在争宠和内斗中,宫外百姓的疾苦安危无一人关心,宫内常是为了权势、地位、宠爱及子女争得血雨腥风,最终片甲不留,连皇子们都没剩几个。

我六岁,就被女官逼着学为后之道,将“听天下之内治”根植于心,也将“广后胤”的任务融在自己往后的岁月里,当真以为只要天子的家天下能世代延绵下去,只要能和士族臣子多联姻,就能保大辽江山不倒,保百姓和乐。

可现在出门看了天下,才些许明白,若天子不能体察民情,不能藉人间疾苦,只躲在宫中立后六宫、狂造龙嗣,又有何意义呢?

以至后来骨肉相残,还借口说什么自古皇家多无情……

无情的,不过是脏心烂肺的私欲与私心罢了。

我这一刻也才明白,江知栩当初的坚持,他说得毫无退路是为何意。

他是看过天下,走过山河的人,自知道当年江淑茹借着攀炎附势而执政时,大辽有多岌岌可危……

所以才托着病躯,执意夺权护天下。

他其实,从未曾有意反长姊,也从未曾介意女子干政,反的,不过是拿了权势不敢人事儿,是大厦将倾,是人祸所致的风雨欲雨。

是百姓的叫苦不迭。

好在后来,都保住了。

可治世究竟有多不易,一场天灾就可毁了执政者十几年的全力以赴。

……

我这般想着,车马就到了江北。

“公子,江北到了。”陆乘渊在马车外提醒我,打断了我的思绪。

“公子,这里的好像比奴婢想象中要好一些。”玲珑也撩开马车上的帘子,探着脑袋对我讲。

我们行了这几日,他俩俨然已习惯了我的新身份,我也逐渐习惯了自己公子扮相,觉得比在宫中穿着沉重的凤服,清爽自在了许多。

我随着玲珑的话,也探出了半个脑袋,发现这里的景象确与我想象中有些许出入,并没有心中所忧的残破,以及衣衫褴褛的行人。

洪水虽已退去,留下的痕迹虽难以忽视,倒并非败落不堪。

街道两旁,房屋的墙体上依稀可见到水位线,有的还贴着官府发下的防疫告示,城门口就有官府设立的救灾点,官兵正忙碌着分发救援物资。

虽洪水过后的萧条与疫情的阴霾仍旧笼罩着这里,但还算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我们继续往里走,街上行人稀少,偶尔经过的居民脸上并没有农家那般的忧郁,倒是坦然的。

他们或是忙着清理家园,或是在街头井边排队取水。

市集上,甚至有小贩叫卖,只是顾客寥寥,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带着防疫用的面纱,彼此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公子和姑娘也戴上吧,还是防护些好。”陆乘渊不知从哪儿寻来了面纱,递予我俩手中。

我和玲珑一并接过来,戴在口鼻处。

“公子戴上面罩更英俊了呢。”玲珑帮我系得更细致些,嘀咕道。

“有么?”我轻笑着,又想到什么,便拉开帘子,对正赶车的陆乘渊道:“带我直接去官府吧,别暴露身份,我们先看看这疫情如何?严重与否,朝廷和官府又是怎处理的?”

随着帘子落下,我对陆乘渊的吩咐如风中细语,他也立刻领会我的意图,点了点头,随即驾车改道向江北官府驶去。

江北官府离城门并没有多远,陆乘渊驾车不满,街上人又不多,我们很快便到了。

江北官府的大门紧闭,只有一条小道供人进出,门口站着两名官兵,

我下了马车,步伐稳健地向那两名官兵走去,陆乘渊和玲珑紧随其后。

官兵见有人来访,立即挺直了身体,似有紧张和警惕。

“在下欲见贵府尊主,有要事相询。”陆乘渊行了礼,先行开口道,语气中尽是谦逊。

那两位官兵看了看我这身富家公子的装扮,又步态从容,似是猜到些什么,便回了一礼,恭敬着问:“可是往来商人?”

“正是,我们公子乃是西北富商沈誉诚之子沈知,专营珍稀香料与丝绸之贸易。”陆乘渊代我回道,“此次闻得江北官府水患之难,特来相助,还望通报。”

官兵听闻,脸上的警惕之色稍减,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便转身进了官府。

显然是去通报了。

另一位官兵则保持着礼貌的站姿,似乎在等待同伴的回信。

不多时,进去那位便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沈公子请进,我们知州现正忙于公务,有劳公子在偏殿稍作休息,等上一会儿。”

“无碍的。”我答,随后在陆乘渊和玲珑的陪伴下,跟着官兵进了府邸。

江北官府里并不奢华,甚至有些质朴,府兵一片忙碌而有序的景象。我们被引到一间雅致的偏殿,喝了一壶接一壶的茶水,才等来了传说中的李知州。

李知州,名李渊,在江北知州位置上兢兢业业了十几年,虽一直没得接触,却也略有耳闻。

听闻他做事勤勤恳恳,但老成守旧,一直平庸,在江北的治理上无功无过,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但百闻不如一见,李知州其貌不扬,有点糙汉之感,行为举止却略显儒雅,看起来不太协调。

他走近来,上前施礼,言道:“在下李渊,乃江北地区知府。不知这位公子来访,是为何事?”

我轻声回应,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却不露出半分真实身份的端倪:“在下此行路过此地,得知近日江北地区洪水及疫情之事,心中不忍,特来探询,想问问有没有什么能搭上手的。”

李渊闻言,看了看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原来如此,公子看似年轻,却是关心民间疾苦之人,实乃难得。”

“知州过奖了,实是小民感念天恩,积福罢了。”

“这样啊,”他儒雅地笑了笑,请我们入座后,自己魁梧的身躯也坐了下来,叹道,“水患刚过又遇疫情,确实让我头痛不已。不过好在太后和皇上英明,已派了医官救助队下来,目前,我们也正努力调配药物,设立隔离区,力求控制疫情蔓延。”

“究竟是何疫疾,是否严重?”我想着外面井然有序却冷清无比的街道,依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