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元三年时,可知六岁,较之前沉稳了一些,开始有了天子的影子。

负手而立时,穿着绣有沧海龙腾的明黄色龙袍,衣袖被风带着高高飘起,眉目轻扬,竟已有那气如虹的气场和威仪,离了远看,根本不像六岁小童。

他吃得多,睡得好,又自幼习武,确实比江知栩小时候壮实多了,我看着,常常是欢喜的。

这一年,天下安宁,百姓合乐,皇宫里,也是静逸而美好。

我外祖父确实年岁大了,教导可知便时长显得吃力,为了让他多加休息,我便让丞相萧承澜代为辅之。他刚过而立,正是壮年之际,是个气度非凡而才华横溢的年轻丞相,去年刚在众臣的谏言下连升三阶,成为我朝最年轻的丞相。

不过萧承澜也确实配当其职,他是个自幼便显露出过人才智的人,加之又勤奋好学,少年时便深得我外祖父的赏识,那时就是个对政治、经济、军事都有着深刻见解和独到策略的少年。

入仕后便暗中成为江知栩的得力助手,当初与北国的谋合,就是他倡议并陪着江知栩谈判的。

他还曾短暂地做过县丞、县令,也曾凭着百姓的信任与江知栩的赏识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上朝堂。

是个不算扎眼,但风度翩翩,姿态优雅的人。

通常一袭青色长袍加身,腰间系着墨玉带,远远走来从容不迫,倒是有几分亲和力。可知便很喜欢他,对他的喜欢甚至多过月昌,惹得月昌时常向萧承澜抛白眼,说话也阴阳怪气的,一如对当初刚陪侍江知栩时的我那般。

我便故意端着架子挤兑月昌,说月昌这么大人了怎么一点内侍监样子都没有。气得月昌直抹眼泪,看得我又心疼又想笑,算是把小时候他挤兑我的大仇……全都报完了!

好爽,哈哈哈哈哈。

林太妃也很赏识萧承澜,有一次陪我去给可知送吃食时撞见了,眼都看直了,直问我能不能让他也做可予的老师,被我拒绝后,难过了好些天。

我当时真真儿是惊呆了,直觉开了眼,还未见洒脱似天仙的林太妃因什么人这般伤心过,只得同意。

谁让可予也是我生的呢对不对?

林太妃便又哈哈哈笑了,说早儿这太后果然好哄。

嗯……随便吧,能逗她们这几个不得已圈在宫墙内孤寂的姐妹开心,也算我这太后,能为她们所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了。

我大多数时候,还是忙于政务,少见空闲时,便拼命画画,仿佛要把去年一年多未能画的,全都画了。

画未央庭的石阶和花海,画已故的如初和小胖胖,画端太妃和春太妃执手相去的身影,画我慈祥的外祖母,也画……江知栩。

只是,人的记忆实在有限,装不下许多,纵使是相依相伴了许多年,经历多少故事与聚散,还是总觉得记忆中的样貌,模糊了很多……很多……

我都忘了他嘴唇的厚度,忘了他眉宇的宽度,也忘了他看向我时,笑得究竟有多温柔……

草长莺飞的日子,世间万物皆如寻常,深宫里的人,来的来,去的去,只把名字刻在岁月里,却把样貌模糊在时光中。

……

月太妃近来,也忧心忡忡的。

当然,是为可祯。

长大的姑娘心事多了,不似从前,什么话都与母妃讲,性子也变得尤为沉稳,从过去的小社牛,陡然间变成了一个心思细腻、敏感,深沉的姑娘。

明明明眸皓齿,梨涡又好看,但却没那么爱笑了。

整个宫中,能让她开开心心的,唯有质子邱林渡。

这……便更让月太妃忧心了,常抱着可念问怎么办怎么办呀。

六岁的可念也是小机灵,问太妃莫不是担心皇姊看上邱哥哥?

月太妃便吓得捂住可念的小嘴,暗道:“六岁的小丫头,怎懂得这么多的?”

我只得安慰她:“可祯才不过十岁,月儿你担心的是不是有点多了?”

哪知月太妃哪壶不开提哪壶,鼓着肉嘟嘟的腮帮子,怨怼我道:“你嫁先帝的时候不也才五岁么?”

“……”

算了,我选择闭嘴。

但闭嘴归闭嘴,我也有些隐隐担忧,但又拿质子没什么办法,毕竟这孩子,确也挺招人心疼的。

刚过成童之年的邱林渡,是个一直极安静极温润的男孩子,待人处物都很温润,和他哥哥邱林裴除了样貌相似外,其他地方看起来,截然不同。

常常一袭白衣,面如凝脂,笑容浅淡而温和,乍看之下,颇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观感。

待我们这些太后太妃及弟弟妹妹们,均有礼有节,甚至待宫人们,都是温柔的。

我其实,很喜欢这孩子,如若不是碍着质子这层尴尬的身份,甚至都想收他做义子了。

为此我便常常暗骂北国君邱林裴,拿这么好的弟弟当质子,当真是好狠的心啊,就不怕我们背地里加害他么?

但转念想,那人怎么着也算是个妹夫,更有相助之谊,现下是友邦,是亲戚,罢了罢了,还是不骂了。

只可惜道,自古,哪里会舍得将公主嫁质子呢?

好在可祯还小,这般杞人忧天也实是没什么必要,毕竟,女子长大,终会自己明白婚嫁择夫的道理的。

便不妄加干涉了。

毕竟如今,我想妄加干涉的,只有陆乘渊。

大概这一年太过风调雨顺,平安和顺,暗卫司就太闲了,陆乘渊才固执的秉着承先帝遗愿的原则,不仅唯我所令,甚至快成我的私人保镖了。

暗卫司无事可做时,便我走哪儿他跟哪儿,比溪栾都好使。

我便说陆司长无事时可退下,做点自己想做的私事,不用时时跟着哀家。

可他却道:“先帝临终前特意嘱咐过属下,让属下以后定帮他护好太后,所以属下无私事,时时刻刻守护太后便是属下的私事。”

……

溪栾也颇无奈,说陆司长怕不是孤家寡人太闲了吧,太后又不出宫,有什么可护的呢?

唔……我觉得溪栾说得有道理。

便问陆乘渊:“陆司长如今也老大不小了,该想着成家了,可有哪家喜欢的姑娘,哀家可以赐婚于你。”

可他却斩钉截铁道:“属下不想成家,求太后莫要再提此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