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信一直兢兢业业地假扮公主, 幸而有常嬷嬷从旁协助,她虽从不露面,也总算没有引人怀疑。
只是不知道要装到何时。
夜半, 公主的卧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春信十分警惕,以为刺客又来了, 公主还是给她留了一个暗卫盯梢的,能越过暗卫, 刺客不简单!
春信悄悄摸向枕头。
黑影果然往床边来, 还喊了一声一声:“公主?”
是知情!
春信立刻听出了他的声音:“知情!是我!你的伤好了?”
知情没想到是春信在这里,他非常严肃地问道:“公主呢,为何暗卫只剩一个了?”
春信起身,跟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将之前公主的安排全说了出来:“公主在芮城遇刺, 担心是被人故意阻拦在这儿, 就带着上官御史和其他人去洛都了,如今芮城无事, 就是不知道他们怎么样。”
公主又遇刺!
知情暗恨自己无用,没有跟在身边。
“他们是从官道走的吗?”
“是, 他们扮成了一队商贾。”
知情问完就要去追上公主, 结果这时又听见响动,二人一齐警惕望去。
是李持月留在芮城的暗卫:“是跟随公主去洛都的暗卫回来了。”
知情:“让他进来。”
公主府的暗卫都是由知情掌管的, 回来传递消息的暗卫他自然认识。
知情当即问道:“公主如今怎样?”
暗卫见到上司亦是欣喜,说道:“属下离开时,公主尚安好,让属下回来告诉春信姑娘, 洛都府尹已叛国,和一个叫吴树领头的起义叛军勾结, 两道节度使装聋作哑,芮城之中的洛都军已不可信,他们不再去洛都,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就算公主要回来,现在也还在路上,知情怕公主再出意外,打算沿路去迎。
春信有些六神无主:“公主又说那些洛都军已叛变,那他们现在在芮城想做什么?”
暗卫道:“他们应是想捉拿公主为质。”
那现如今春信还是危险。
知情见她有些紧张,说道:“不若以公主的口吻,令府兵和亲卫盯住那些洛都军。”
“有道理!我这就去。”
春信担心夜长梦多,立刻让常嬷嬷告知亲卫郑统领。
郑统领不放心,还亲自来请示了一遍。
春信模仿着公主说话的声音和语调,隔着屏风和郑统领说道:“本宫和御史查出洛都头领和刺杀之事脱不了干系,只是如今没有铁证”
也亏得公主派的人回来得及时,命令才下了一日,那些洛都军就行动了,想要趁夜色动手,劫走公主。
谁料刚冲出了驻地,就被外头的府兵和亲卫团团围住,就地捉拿。
郑统领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洛都军叛变,那整个东畿道呢?两道节度使呢?
就算圣人同意他们护送公主去洛都,这洛都也不能再去了。
郑统领一面派人打探洛都情况,一面要将此消息尽快禀告明都,可是李持月派去明都的暗卫更快一步。
前一封的回信很快就到了芮城,是圣人在殿试之时,彼时他还不知道东畿道叛乱,只让郑统领,顺道
如今已经不用再查了,也不用再送,郑统领拿着圣谕有些无奈,只能继续在芮城等。
在这等待的时候,他派去打探的人带回了东畿道的消息,起义军竟要攻打丹溪,显然是已经成了气候。
知情就在这时候也回来了。
“没有找到公主?”春信瞪大了眼睛,“连秋祝解意他们也没有找到吗?”
知情还是摇摇头,他只找到了搜集公主下落的暗卫,公主曾说在丹溪汇合。
他的焦躁已经难以压抑了。
春信实在慌张,公主不见了,连暗卫都找不到她,而且如今到处在传,吴树要攻打丹溪,那么乱,还能去哪里找?
春信抓住知情的袖子:“外面那么乱,公主她什么都不懂,要是饿死了,要是遇到歹人,要是被抓……”
“闭嘴!”知情不想再听。
“我们不会一辈子见不到公主吧……”
“我去一趟丹溪,她一定到了。”知情没法等,只能不停地去找。
在他离开之后,郑统领终于得到了皇帝让带着公主班师回京的消息,还有一封,是皇帝给妹妹的信,被呈到了春信手中。
春信有一股果断在,直接将信拆了。
信中说及了赐婚之事,又让她在亲卫护送下尽快回明都,莫再逗留。
郑统领也跪在公主的马车之外:“陛下口谕,如今东畿道大乱,陛下令我等护送公主回明都。公主,我等何日启程?”
可公主还没有回来,生死不知,春信怎么能走!
“公主?”迟迟等不到回应,郑统领又催了一声。
春信慢慢抓起了膝上的裙裾,她可以死,但公主不能出事。
“你先回去吧,本宫再想一想。”
常嬷嬷看着春信,“你当真要如此?”
春信点了点头,毅然说道:“罪过由奴婢一人承担。”
若是直接说公主失踪了,郑统领只怕求稳,直接回京禀告皇帝是公主自己乱走,她必须逼人走出芮城。
常嬷嬷叹了口气,也知道此举是不得已而为之,“老奴与你共担此罪。”
郑统领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又被唤到了马车前。
“郑统领,阿兄知道这儿不太平,是给本宫回去没错,但信上说,若本宫有志,亦可留在东畿道,本宫想清楚了。”
说完,她将伪造的书信扔出去。
郑统领还没来得及看完,里面就传出一声:“现在去丹溪,平叛!”
—
季青珣还未到东畿道。
他行路已没有去济宁那次着急,但东畿道的消息还是源源不断地递到耳边。
吴树即将攻打丹溪城,这一仗若是赢了,叛军士气将会大振,叛军更成气候。
明都也已经知道了洛都叛乱的消息,一边派兵,一边令临近的两处节度使支援,不过那两个节度使,谁心里有鬼,谁忌惮背后刀按兵不动,就不得而知了。
无论如何,命令来得太迟,已经来不及了,丹溪一定守不住。
而李持月等人的消息是……没有消息。
因为他们有暗卫,不能跟得太紧,季青珣能知道的也只有他们消失之时分外狼狈,身边已经零落不成军,显然是暴露了。
她身边还剩几个人,有没有活着都不知道。
应当没有出事,不然暗卫会通知芮城,是一定会有一点动静的。
尹成走过来打断了他的神思:“主子,我们的人已经进了丹溪城。”
丹溪城如今鱼龙混杂,却在朝中坐好,他们有将宇文军编入大靖的正规军,当然是去帮助丹溪更快。
季青珣转身,檐下灯笼照见那张平平无奇,伪装过的脸,他走下客驿的楼梯:“走吧,接着上路。”
快马又被换了一批,在夜色中长嘶一声,往丹溪城而去,不再停留。
—
刚入城不过两个时辰,李持月就目睹了一场人生中第一场战事,尚有些惊魂未定。
她眼下只是一个平民,没办法站在城墙上看,但看得见城门被撞得摇摇欲坠,城里所有的重物都压在了,进城的流民和士兵一起顶住城门。
好像所有人都传遍了,吴树进入丹溪之后一定会屠城。
如今城中百姓休戚与共,谁也不敢退让半步。
李持月和上官峤几人先是去顶了一阵城门。
她不知道自己能出多少力气,就将外头的柱子撞一下,所有人就跟着摇晃一下,甚至能从城门的缝隙里看到外面的景象。
都曾是一方的百姓,若是从前遇见,怕是也会互相寒暄几句,可现在外面的人却成了要取他们性命的恶鬼,城中百姓越想越害怕,谁也不敢有半分松懈。
李持月仰头看向拱门外,城楼上一个又一个兵卒被抬了下来,满身鲜血,痛苦哀嚎。
大夫们就聚在城墙下,擦着满头的汗给伤兵处置伤口,鲜血染了满手,又蹭在身上,有些顶不住的已经撑着墙在一边干呕了。
哪儿都在高喊着缺人,到处都有人在急走乱窜,跟没头的苍蝇一样,寻常百姓只怕一辈子都没有见过打仗,何况丹溪并非边关。
战事一起,一切都在慢慢走向破碎。
到了入夜的时候,外面的叛军人困马乏,才算鸣金收兵,撞城柱跟着退了去,李持月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上官峤将她拉起,远离了城门,战事来得急迫,如今暂缓一口气,他们得寻个僻静处商量出对策。
如今的丹溪城门户紧闭,街上走动只有士兵和流民。
饥肠辘辘的流民们在等着放粥。
吴树的兵已经将丹溪城进出的路已经堵死了,幸而东畿道的粮仓有一个是设在丹溪,寻常年月绝不能妄动,但已经打仗了,县令担下责任,开仓放粮,但是没有人能吃饱。
他们还不知道要顶多久,在此之前,粮仓周围被重兵把守了起来。
“顶不了多久了,”上官峤清楚地告知李持月这个消息,
“这一仗吴树只是试探罢了,一个小小的丹溪城,守军本来就不多,抵挡住一次两次已经不易,吴树明日若是再打,攻势一定更凶猛,要不了两日,他就要进城。”
上官峤知道这仗绝对打不赢,县令的期盼一定是等援军。
只是眼下援军要从何而来?
李持月沉吟不语,兵!要是有最好的兵!
她按在心口,季青珣那枚戒指硌着心口。
她问:“吴树的兵,你觉得如何?”
上官峤说道:“尚是乌合之众,不过是人多,就是熬,也能熬死丹溪。”
“我们该去见一下县令,至少要清楚,丹溪到底有多少兵,多少粮,若是抵挡不住,他可还有”
“可以,但是你的身份绝不能暴露于人前,他们在芮城尚且要抓你,要是吴树知道你在这,攻城的势头一定更加迫切。”
“我知道了。”
—
是夜,丹溪县令李节坐在衙门之中,他刚从城墙上下来,脸上的血尚来不及擦干。
一个县令,没打过仗,今日亲历战事,战后听完将士清点,几十个士兵的性命就这么没了,到如今坐在正堂,还不免恍惚。
今日只是小战就如此艰难,往后的要怎么抵挡?
他总不能带着一城百姓去死。
到时,他只能舍了一身清誉,开城请降,求叛军放这一城百姓的性命了。
“明堂,外头有御史求见。”衙役说着还呈上了鱼符。
李节霍地站了起来,御史!御史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他取过鱼符在灯下细看,果真是御史的信物。
“去将人请进来!”朝廷终于来人,可为何来的是御史?
李持月看到了守城县令李节,他面容刚毅,因为身上有儒家教化,宁死不肯叛国的固执,才让丹溪成了一座孤岛。
她也实在敬佩这样的人。
上官峤和李节互相见了礼,李节看到李持月,问道:“不知这位是?”
“明堂若想知道,须得屏退左右。”
李节不知上官峤为何如此神秘,但思索了一下,他还是先让衙差下去了。
李持月道:“明堂可知道持月公主要往洛都去,结果逗留在芮城的事?”
“此事本官知道。”但这事又和眼前的危局有何关系?
“本宫在芮城遭遇刺杀,便想私下去往洛都,才发现了东畿道叛乱,洛都军也已经叛变。”李持月为省他发问,取出了公主印信给他看。
这些东西和戒指一样,就算颠沛流离,李持月也小心收好了。
李节看过印信,没什么好怀疑的,只能相信,纵使他再稳重自持,听闻了李持月的身份之后,还是久久不能回神。
震惊完,他问道:“公主驾临丹溪,是为何事?”
“本宫……是想尽绵薄之力,手中还有些暗卫可用,发现当日也已经让人尽快送信回明都了,算算时间,阿兄应当已经知道了。”
她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上官峤还警醒了李节一句:“公主在丹溪的消息不能传出去,不然吴树攻城的想法只会更加迫切。”
李节点头表示知道,又问:“我们如今只能等圣人派兵了吗?”
李持月问道:“如今城中守军有多少人?”
李节说道:“丹溪城中兵卒不过两千,就是将城中男丁全都招揽来,也不过四千。”况且没上过战场的,能顶什么用,平白引起民怨罢了。
李持月说道:“不如本宫让乙枢带人去将吴树的粮草烧了。”
上官峤摇头:“吴树等人轻辎重,向来是走到哪抢到哪儿,烧了粮草,只能让周边遭殃。”
虽能拖些时候,但还是要让本就水深火热的百姓付账。
眼下的丹溪城,尚算好的是:城中百姓还有存粮,粮仓里的粮食也能接济一阵流民,流民中的男子要征为兵,女子也做后勤,顺便连夜熬起热油,以待明日之战。
可是粮食能坚持,人顶不住,也是白搭。
三人对坐了一夜,至少敲定了几件事:只守不打,连夜将城门处的石板敲了,竖起来埋进土里,挡住外边对城门的攻势,比人顶住要好许多,匀出来的人手也能去干别的事;
城墙之上,乙枢带着暗卫,加紧训练守城兵丁,还要派人出城充当斥候,看援兵何时能来。
眼下只能如此了。
李持月一行人在衙门住下了,她回屋时还要了笔墨。
幽幽烛火下,李持月将那枚戒指取出,在指尖摩挲。
芮城的兵一定支援不及,她只能赌这一次了。
能骗到一次就是赚了,骗不到也不损失什么,只盼季青珣如今并不在东畿道才好,不然她一定会被戳穿。
李持月执笔,在纸上写下让宇文军支援丹溪的命令。
季青珣一直说她字不好,但也只是于他而言罢了,而且季青珣的字,她前世还是会仿的,希望别被认出来。
写完,她将戒指沾了丹砂,重重按在纸上,夔纹被清晰地印上了。
翌日,吴树又发起了进攻。
有了乙枢等人的助阵,城门坚牢,城楼上热油泼下,攻城梯也不管用,吴树让攻城梯暂退,换上了投石机。
李持月没有上城楼,也不管那危险的石头从天而降,只是全神贯注地在人群中努力搜寻着那个人的身影。
终于!让她看到了!
秋祝在公主的指示下,靠近那个人,将一张纸条塞给了他。
那宇文军头领看到书信,脸色微变,“你是谁?”
“我是明理堂派入公主府服侍的侍女,原是要跟着公主去洛都的,主子才让我来传递消息,时间紧迫,不可耽误了!”
看到印着夔纹的书信,就不能违抗,那宇文军听她言语,再未多问,将信塞在了怀里,消失在人流之中。
秋祝按住心口,冲公主点了点头。
李持月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彻底放下心来。
城楼上,战事稍歇,双方打扫起了战场,守城军死了十几个,看起来似乎还能撑下去。
可是第三日,吴树再次攻城,他笃定这一次丹溪无热油可泼。
他甚至还把攻城柱换成了一根根尖利的粗大铁杵,被纵横排列在一块,杵尖闪着锐利的寒芒,带着要把城门撞拦的架势,直冲了过去。
这一次李持月执意要上城头看。
攻城的尖杵果然有奇效,叛军也不往城墙上越了,一下要撞烂城门,直接冲进去杀个痛快。
一声,一声,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上官峤和乙枢说道:“公主,他们怕是要进来了,你先暂避吧。”
李持月被拉着后退了两步,有些失神,果然没有骗来援手,也怪她太过天真了。
忽然,东北方向扬起一阵烟尘,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往这边来。
李持月似有所感,挣开被拉着的手,看向那个方向。
来者显然也是一支军队,只是并不多,怕是还比不上丹溪守军的总数,他们全都以极快的速度,掠向了叛军的右翼。
这点人,起初吴树并不在意。
但很快这支精良悍勇的军队就给了他血的教训。
像速度极快的蜂鸟,撕裂叛军的一块血肉又快速离去,在叛军去追的时候,队伍被拉长,宇文军又回头再撕掉一块。
他们个个身手高超,跟不会疲倦一样,只知道杀人,手起刀落,那些临时入行伍的乌合之众怎么会是对手。
惊住了叛军,也惊住了丹溪城上的人。
这些士兵……好厉害!
李持月也看呆了,如此卓绝的战力,大靖哪支军队都莫难匹敌,幸好这些人剩得不多了,无法颠覆一个王朝。
她深知她只能骗这一回,低声和身边的秋祝吩咐道:“你仔细看那些士兵的衣裳形制,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带人赶制出一批差不多的出来。”
秋祝领命,一眨不眨地看着下边的异军。
这一场宇文军神勇凶悍,必在吴树和叛军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不敢在,她让人穿宇文军的衣裳立在城头,定能将叛军震慑。
姗姗来迟的季青珣骑马站在高地上,看着脚下的战事。
许怀言没想到李持月这般无耻,竟然敢用那枚戒指,哄骗久在龟兹,知之甚少的领军,“属下这就去狠狠惩治他们!”
“不必,他们是听命行事,往后警醒些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