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 宫里的人也派了消息过来:
“韦玉宁今日去了天一阁,如今已经被带出宫了。”
李持月和季青珣对视了一眼,她吩咐道:“将韦玉宁也带到城外温泉庄子上去。”
外头的人领命离开了。
李持月坐正身子, 说道:“我今早才让人送信,难道韦玉宁将信给了太子, 又把自己的身份都交代了?”
季青珣摇头:“她应该不敢,也可能是被李牧澜套出了话来, 如今谁都知道我住在那儿, 太子派人去查看也不稀奇。”
“可若是让李牧澜知道咱们手里有韦家人,只怕要闹出事来。”
季青珣握住她的手:“万事安心,他没有确凿证据,攀扯不到公主府。”
“可牵扯到你呢?”
“我就更不用担心了,一个白身能和韦家有什么图谋, 最多不过是被蒙骗罢了。”季青珣口头安慰她, 心中并未轻松。
没有吗?
李持月并不这么乐观。
“李牧澜现在会不会知道了韦玉宁已经被带走?”
季青珣问:“知道了又如何?”
不错,不过是带走一个宫女而已, 还是太子的贴身宫女,听闻已经伺候枕席了。
李牧澜要是将韦玉宁的身份捅出去, 真要论起来, 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嫌疑。
可她心里总有一丝不安。
在去往庄子的一路上,李持月都绷紧的精神, 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若是李牧澜今日就提早动手,她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到了庄子上,见韦琅从和何氏没有异样,依旧各自关着, 但是韦玉宁还在送出城的路上,不知是否顺利。
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落下。
李持月坐在温泉庄子的明堂里,心情凝重,早已没有了白日和季青珣调笑的轻松。
事发突然,她一直和季青珣在一块儿,没有找到空隙去安排人手。
然而知情早知公主心中所想,在她派人去探明韦玉宁情况的时候,也悄悄吩咐了下去,让公主府所有的暗卫高手都穿着一色的夜行衣,悄悄集结隐匿在了温泉山庄之外,甚至闵徊云寒也混在其中。
若是李牧澜果派了人来围杀,他们就顺势帮一把手。
单一个方人或许敌不过季青珣,但如今万事周全,任季青珣插翅也难逃。
做完了这一切,他寻隙点了点公主掌心。
而且二人约好的暗号。李持月知道人已经齐备了,就是李牧澜来了也不须担心,随即定下神来,喝起了知情端上来的茶。
茶中掺了药物,失去了一点茶香。
因她惧寒,四周已经点起了暖炉,堂上暖意熏得人筋酥骨软。
季青珣开口问道:“待会儿韦玉宁送来,你待我立刻杀了她还是如何?”
李持月说道:“如今天已经黑了,李牧澜很有可能要来抢人,如今我已不需你证明些什么了,只待料理了这桩事,就万事无忧了。”
见她有此担心,季青珣便说道:“阿萝,不若你先回府,明日我将他们三人的头颅带回去。”
他怕再生变故。
李持月摇头,拉紧了他的手,“今晚怕是会有危险,我还是在这儿陪着你吧!李牧澜看到我在,也会忌惮。”
要是真有刺客,刀剑无眼,季青珣根本放心不下。
他握住她的手:“听我的话,你先回去,到时夜色昏暗,弓矢乱飞,轻易就会丢了性命,这绝不是玩闹。”
他越想越觉得危险,态度坚决地牵着李持月就出去乘马车。
“你们都转过去。”临走前,公主发了话。
两旁跟随的人愣了一下,齐齐转过了身,背对着二人。
季青珣还没明白过来,唇就被轻轻碰了一下。
李持月踮脚亲完了人就睁开眼,说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但刀剑无眼,明天不要让我看见你身上有一个口子。”
说话时眼里全是担心。
季青珣沉醉于这双只看他的眼睛,一遍遍抚摸她的眉眼,低声保证:“明天阿萝一睁眼,一定就能看到我,完好无损。”
见他俯首过来,李持月闭上了眼,两唇贴近片刻,又分开,季青珣习惯性地在她唇角多吻了一下。
“好了,回去吧。”他催促声微哑。
“万事小心。”她说着,又在季青珣耳边说了一句话。
季青珣猛地扶住她的腰肢,声音隐隐带着一丝激动:“你说的是真的?”
她的脸在火把的映照下通红一片,小声说道:“但是一切都得殿试之后,不然没名没分的,怎么给你生……”
“嗯!”季青珣只说了一个字,眼里却是无限的欢欣。
李持月坐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往后看,季青珣就站在那里,背后的火把勾勒出他的挺拔颀秀的轮廓。
李持月冲他挥了挥手,季青珣也挥了挥。
直到看不见了,李持月才坐回了马车之中。
所有的表情都在那张脸上消失无踪,她的神色甚至变是冰冷。
方才在正堂上她已经吃了解药,希望季青珣待在里面的时间已经足够。
就算不够,到时候还会有人再补上。
中了药,又被这么多人围剿,季青珣还能怎么跑?
她忍辱负重了这么久,明天可一定要见他的尸体才行。
李持月摸上平坦的肚子,“孩子,等太久了吧,阿娘就要把害我们的人全都杀掉了。”
—
韦玉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她分明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韦家的人,只是在太子和她闲聊时,含糊地说了一些幼时的事。
可惜李牧澜有意套出她的身份,问的实则都不是随便问问的事。
从她对明都风土人情的熟稔,特别是韦家所住的街坊更是了如指掌,说起祖上不凡时,也透露了几件含糊的事。
他每天盘问出一点蛛丝马迹,甚至连她随身的几样东西都搜查仔细了。
李牧澜逐渐拼凑出了她的身份。
当年韦家死了多少,跑了多少,其实没人说得清,李牧澜也没想到,还有人还敢跑回明都来,甚至就躲在了宫里。
原来眼前的女人,不叫冯玉宁,而是叫韦玉宁啊。
怪不得那良太妃会冒着被李持月冷落的危险也要留下这个人。
那李持月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面首的小情儿是韦家人这件事呢?
一定是不知道的吧,不然早就斩草除根了。
眼见也查得差不多了,一日,李牧澜从韦玉宁手中接过茶盏的时候,说了一句:“自你来了东宫,孤从未过得如此舒心过。”
得这一句称赞,也不枉韦玉宁挖空了心思的伺候了。
她笑意含蓄,“殿下公事繁忙,玉宁也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帮得上忙了。”
“还真是有劳韦家小姐伺候孤了。”
“这是玉宁的本……”
韦玉宁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刚刚李牧澜喊的是什么,脑子逐渐空白,指尖微颤。
李牧澜了然:“你果然姓韦。”
“不,不是,刚刚奴婢没有听清,奴婢姓冯,不知殿下唤的韦家小姐是何人。”
她嘴上辩解,却下意识跪下了。
李牧澜任她跪着,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才接着说:“孤查过韦家的族谱,是你娘姓冯吧?”
他真的都已经知道了。
韦玉宁无法再心存侥幸。
太子真的会像闻泠说的那样,将她交出去吗,还是关起来拷打出她家人的下落?
可自己现在都是他的女人了……
不过仔细一想,太子的女人这么多,会留一个谋逆之后吗?
韦玉宁头一次没有这么天真,她怕自己是真的栽了。
李牧澜并未想杀她。
他还没有从中得到好处呢,也没考虑好如何用这枚棋子。
他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明都,当年家中逃了几个人,如今又在什么地方?”
韦玉宁识趣,就不用吃苦,若是不好好答,等她的就真是刑罚了。
韦玉宁见狡辩不得了,更惧怕受刑,开口道:“韦家只剩奴婢和阿爹两个人了,他在关陵,奴婢不愿嫁人跑来了明都,想投奔……”
“想投奔季青珣?”李牧澜叹了一口气,“看来你投奔错人了,你那情郎根本护不了你。”话中似也为她惋惜。
韦玉宁不可辩驳,只能低头跪下:“还请殿下饶奴婢一命。”
“谁说孤要杀你,不过是问你两句话罢了,说说你到明都之后的经过吧。”
韦玉宁只能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如今李牧澜才算明白了,当初她那封含糊不清的信是什么意思。
罗时伝在关陵搜查了不少时日,韦琅从那头眼看他插不上什么手,那就得拿捏住眼前这个。
等韦玉宁说完,李牧澜就让她出去了,半句没有提处置的事。
除了吩咐人盯紧了,他并没有对韦玉宁的行动多做限制。
这人连受罚都怕得要命,只顾求饶,李牧澜笃定她不会也不敢寻死。
从殿中出来,韦玉宁惊魂未定。
她不知道李牧澜说不会伤她的话是真是假,可除了相信又能怎么办呢。
李牧澜能去套出她的身份、韦家族谱,韦玉宁后知后觉,或许一开始二人初次遇见,他的目的就不单纯,那些事没准是他故意吩咐令内侍做的……
韦玉宁走回房间的路上,越想越觉得绝望。
为什么每次她觉得看到希望了的时候,现实又总是给她沉重的一击呢?
到了明都,谁都可以戏耍玩弄她,而她根本无力抵抗,只能一再被夺去重要的东西。
她擦着眼泪关上了房门,无力卧倒在**,盖住被子谁也不想见,什么事都不想做。
当宫人来禀报玉娘子生病了时,李牧澜听了也只是哂笑一下,吩咐医正去看,人别气死了就行,仍旧和幕僚心腹们谈着正事。
他最初的想法是把窝藏余孽的锅甩到李持月身上去,可悦春宫人人都知道,持月公主对这女子不喜,只是碍于良太妃没把人杀了而已。
要说窝藏,他东宫如今更像。
又或压着韦玉宁指控季青珣,说他有谋逆之心,可是圣人若问起,那人打算如何谋逆,仅仅因季青珣和余孽有往来?
李持月肯定会把这说辞打回来。
如今李牧澜手上的证据还不够,令狐楚也说该暂时蛰伏下来,静观其变。
韦玉宁倒头睡了一夜,第二天额头就有些滚烫。
一个小宫女进来传话:“玉娘子,先前那个医正署的医女又来求见了。”
韦玉宁哑着嗓子说道:“请她进来吧。”
闻泠一进来就见韦玉宁大白天的躺在**,面色也不太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诊了脉,才问道:“你怎么突然得了热病,可有请人去抓药?”
韦玉宁胡乱点了点点头,又因为闻泠的一句关心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现在只得这么一个真心对她的人了。
“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哦!”闻泠这才想起来,将一封信塞到她手里,“这是天一阁那个小尼姑送来了。”
韦玉宁呆呆看着手里信,信封上是熟悉的落款,“她……不是不见了吗?”
自己跑了多少回都没有找到人。
“我也不知道,良太妃过世之后她就出现了,把信托我交给你,我不好总来东宫,本来想等你来悦春宫的时候给你的,但你总也不出现,我又要回医署去了,就给你送过来了。”
“谢谢你……”韦玉宁真心感谢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到底是拆开了。
一看信中内容,更是哀戚不已。
季青珣在信中陈明了,自从他请良太妃出宫救她之后,他的人就被公主盯住了,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如今良太妃过世,悦春宫不复存在,公主才放松了盯梢,那个递信的小尼姑总算又能现身。
他还说太妃过世了无法庇护她,但他已经找到关系,要悄悄把她带出宫去。韦玉宁到时只要去天一阁找那小尼姑就行了。
信中还提及了已将她爹救出来的事,她爹甚至说了其实当年她娘在谓宁没死,反而给她生了一个弟弟,如今一家已经到了明都,就等她一个人出来团聚了。
一样的隐去了韦家的名姓,又知道谓宁发生的事,这无疑是从韦琅从口中得知的。
整封信立时找不出什么疑点来了。
而且信中显然对先前那一封断情信丝毫不知,也就是说她的信从未送到季青珣手上,他也没有写过回信辜负自己!
可是她却到了东宫,委身给了李牧澜。
韦玉宁终于明白了,她是被李牧澜耍了个彻底。
从她四处找人送信出宫起,她就被盯上,掉进别人的圈套里面去了。
韦玉宁无知觉地掐紧手中的信,心跟被挖空了一样,已经感觉不到悲喜,只剩茫然了。
闻泠见她这么大反应,关心地问:“玉宁,你没事吧?”
韦玉宁眼神黯淡下来,只说自己没事,让她先回去,自己想静一静。
另一边,宫人将韦玉宁从来探望的旧悦春宫医女手中得了一封信的事告知了李牧澜。
李牧澜吩咐道:“去将信取来。”
很快信就交到了李牧澜手中,他看完后递给了令狐楚看,“你觉得如何?”
令狐楚看罢,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殿下或可借此祸水东引。”
说罢,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策。
李牧澜听了,面庞忽地冷硬下来,道:“可行,没想到季青珣本事如此难测,能从罗时伝手里将韦琅从带出关陵……”
令狐楚道:“城中不宜动手,若是韦玉宁出宫了,那位心存疑虑也一定会去看,不如派人查探季青珣的院子,将人赶至城外,顺道探知那韦氏夫妇到底在不在。”
李牧澜也在考虑,想到两女的恩怨,就是李持月对韦玉宁出宫不知情,他也会设法让她知道。
二人在殿内脑子转得飞快,韦玉宁被抢走了信,心中愈发绝望,趴在被上忍不住哭了起来。
可才哭了一会儿,她就停住了。
那宫人抢完信就走了,现在好像没有人看守她了。
是不是说,她可以趁现在跑去天一阁?
待越久越危险,她不能坐以待毙!
韦玉宁挣扎着起身,伸头看外边无人,迅速换了一身东宫寻常宫人的衣饰,低头悄悄出了东宫。
李牧澜早吩咐过的人也盯紧了她,第一时间就把消息送到了殿内。
“当真心急。”李牧澜说着将一块令牌抛出来:“令狐楚,去点人,这次……绝不能再失手了。”
令狐楚领命走了。
那厢韦玉宁出了东宫,一路往天一阁去,这一回在门口就看到了那个小尼姑。
一见到那个小尼姑,韦玉宁心中不免怨恨万分。
要不是她突然消失,自己又怎么会着了李牧澜的道,还失身于人呢。
可现在,能救她的又只剩这个小尼姑了。
她立刻上前钳制住人,脱口问道:“你说能带我出宫,今天马上就能出去吗?”
小尼姑见着她,说道:“你真的要出宫?”
“是!我要见……季青珣!”她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可是现在她彻底相信,只有在他身边自己才是安全的。
“好。”小尼姑说着带着她快步走到了背人的地方,让她吃下一颗丸药。
韦玉宁起初有些怕,但是她实在没什么豁不出去的了,一颗药算什么,闭着眼就咽了下去。
这不是什么毒药,只是李持月嫌弃她半路突然吵闹,把人引来,想让她安静一点罢了。
小尼姑扶住晕倒的人,另一头早在接应的人过来接手,把人安置在光禄寺良酝署进出宫门的大酒缸之中,带出了宫门后又乘马车,带着令牌出了城去。
这期间,东宫一直在盯梢。
—
摇晃的马车一路前行,防风灯笼只能照见一截路,再远些就是仿若无尽的黑夜。
李持月一直心神不宁。
温泉山庄那头还没有动静,难道李牧澜要放季青珣一马?
就在这时,一声破空之声袭来,“叮——”知情拔出长剑,将飞来的箭镞砍飞。
“公主,有刺客!”
电光火石之间,李持月想明白了李牧澜的心思。
李持月想杀了季青珣,推到李牧澜身上;李牧澜在对季青珣下手几次均告失败后,这一回想杀的是她,再利用韦家人这一线索,将罪责推到季青珣这个谋逆身上。
这还真是一箭双雕!
如今她的人大多都在温泉山庄,李牧澜的人却在这儿,她今夜才是真的危险重重。
刀剑声在夜晚碰撞起了索命之声,听得人心惊胆寒。
既人数占不到优势,李持月便不再硬碰,下令道:“熄灭所有火把!”
火把灭掉,只有一弯寒月冷冷,照不清四野,看不清眼前敌人。
但是中间马车那庞大的黑色轮廓还是显眼,在刺客杀上来前,李持月迅速从暗格内摸出两柄削铁如泥的匕首,一把握在手上,一把藏在靴中。
刚藏好,铁链声响起,车顶被勾爪扯飞,翻飞的雪花落在脸上。
她抓住这个空隙,毫不犹豫地放出了烟花讯号。
知情没有管的护卫,借着马车的盲角遮挡就带着李持月往别处遁逃,如今公主活着是最重要的事。
可这次派来刺杀的不是别人,而是对公主府了解颇深的令狐楚。
令狐楚带来的人多,公主车驾附近的火把熄灭之后,又令外围的人燃起了火把,立刻就发现了李持月被带走了的事。
如今烟火信号已经燃起,援兵很快就会过来,他一面派人去阻拦,一面打马进了山林,想要赶紧把人找到。
—
温泉山庄里,韦玉宁已经送到了,只不过还昏迷着。
原以为今夜会有什么变故,但如今看来,一切都平静无恙。
季青珣让人将韦玉宁唤醒,他有些东宫的事要问。
问完之后,他们一家就该上路了,为免夜长梦多,他也要杀了这几个人。
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刻,天边一束焰火划破夜空。
他回身看去,微颤的瞳仁失了冷静。
那是阿萝回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