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中不知为何烟雾弥漫, 看起来极为不寻常。
李持月捂住口鼻,有些弄不清要不要进去,闵徊正好出现, 他让洛无疾带兵前去抵挡十兜率府的兵,自己则在此迎候公主, 以便带路。
她问道:“闵徊,这是怎么回事?”
闵徊快速地交代起了宫城中的情况, “这是闻泠闻医正的所为, 她发现东宫在阖宫的水井里下了箭木毒,就去了天一阁请人帮忙,在东宫水井下了更多的毒。”
不错,这里面还有季青珣的援手,只是他并不知道烟雾的事。
“不止如此, 她还带人在上风口燃起了紫藤叶, 让烟雾笼罩皇城,那烟会提早刺激毒发, 十兜率府的人都没了力气,
公主不必担心, 没有喝宫里的水, 嗅见这烟雾也无事。”
如今阖宫只有闵徊的骁卫府还安好,因为闻泠留了一句话, 让他们不要喝水,闵徊回来之后一听,虽然奇怪,但也相信了。
此时除了干渴些, 他的骁卫还有战力。
李持月愕然,闻泠这是跟谁学的这一招?又是如何知道今日李牧澜要宫变, 准备好大量的紫藤叶?
但不得不说,这一出实在绝妙,既让李牧澜没有提早因为东宫人等出事放弃造反,又算准时间让他的人失去了战力,无法造成大量杀戮,然而造反已经是洗不掉的罪名。
如此的胆大心细的姑娘,只是当一个医正简直浪费了!
闵徊在得知消息时,也有些不敢置信。
一个医正,竟然偷偷干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有勇有谋,审时度势,这女子胜过天下许多须眉。
“骁卫正在抵挡太子的人,公主,咱们赶快过去吧。”
因为十兜率府不是人人都喝了井水,如今叛逆之举已做,李牧澜没有回头路,带着余下的人仍在进攻紫宸殿,捉拿皇帝。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李持月马鞭一扬:“进皇城,抓叛党。”
一路躺倒了许多人,他们在路上没有受到半点阻碍,一场本该鲜血淋漓的宫变,就这么轻松被镇压了。
然而李牧澜还没有找到。
殿中监知道公主来了,此刻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公主,快去!快去紫宸殿救驾!”
李持月目色一凛,骑马往紫宸殿奔去。
此时正殿大门紧闭,门前横七竖八躺着一些尸首,洛无疾领着骁卫府的人围在外面。
李持月问:“是何情况?”
洛无疾抹了一下头上的汗,说道:“东宫的人来得比我们更快,进了殿后就关上了门,外头的人说若我们冲进去,就杀了陛下。”
她能猜出李牧澜想干什么,到这一步了,还觉得自己能当皇帝,实在可笑!
“来人,把门撞开!”她毫不犹豫下了命令。
殿门不比城门,很快就被撞开了。
门一打开,李持月就看到了刺眼的血迹,而她的阿兄就倒在了血泊之中,一动不动。
看到阿兄尸身那一刻,李持月眼眸颤动。
“李牧澜你疯了吗?”
这明晃晃的弑君,还是自己阿爹,他难道根本就没长脑子?
杀了亲爹的李牧澜提着沾满鲜血的长剑,将手中诏书高高举起。
他志得意满中带着一丝疯癫:“朕!承先皇之诏,即皇帝位!”
可众目睽睽之下,李牧澜分明弑杀君父,怎么可能登基称帝。
阿兄死了,李持月也没了掣肘,厉声喝道:“拿下这忤逆贼子!”
李牧澜仅存的护卫围在他身边,严阵以待,但谁都知道,他不可能当上皇帝了,偏偏李牧澜不肯束手就擒。
渐渐的,周遭的护卫越来越少,李牧澜早已是穷弩之末,李持月沉住气盯紧了紫宸殿中的打斗。
李牧澜踢过来的剑直刺面门而来,李持月都没有后退半步,那剑被知情一剑砍下。
也是杀心太切,给了久枢机会,打算了李牧澜的腿,将他按在了地上,缴了他的兵械。
传位诏书被翻了出来,送到了李持月手中,上面沾的不知谁的鲜血还没有干。
她扫了一眼,走到一旁未被撞倒的宫灯上,轻易就又烧了一封传位诏书。
李牧澜像一头凶兽,死命挣扎着要过去救自己的诏书,但更多的人涌上来,将他死死抓住,不能靠近半分。
纸燃成火,落在的地上,成了飞灰。
李牧澜从一开始的疯狂,慢慢地失去了声音,眼中失去了希望。
李持月无谓地说:“一张破纸而已,根本不是传位诏书,太子弑杀吾皇……”
“不——!”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本该赢,两天之前,皇位分明稳稳攥在他手中,就连皇帝他都不放在眼里,怎么才两日,他就到此一败涂地的地步了呢。
李牧澜大喊大叫道:“我!我才是储君!你知道储君是什么意思吗!”
李牧澜用力地戳自己的心口,要所有人都知道,“储君,就是下一个皇帝!”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李持月有本事跟他争呢?
他指向李持月,语气怨毒:“凭你李持月,一个公主也配!”
她为什么不跟其他公主一样,做个女人该做的事,享乐,嫁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为什么要跟自己争!
“朕是皇帝!传位诏书是真的!整个大靖都是朕的!”他疯了一样,重复着没有意义的话。
李持月嫌吵,让人将他堵住嘴,拖了下去。
季青珣赶了过来,看到被拖出去的李牧澜,还有站在殿中的公主,她安然无恙,季青珣担忧的眼神变作平静。
李持月也看到了他来。
二人相隔人群,好似又回到了前世。
如今,就算季青珣杀了李牧澜,也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了。
她未有身孕,手中的人牢牢握在手里,没有背叛她,季青珣连半点登基的名头都没有,就算动手,也不能让任何人拥立他登位。
李持月觉得自己终于不用再害怕了。
季青珣似有所觉,率先跪下,声音清正,字字清楚:“太子弑君失德,请持月公主以三帝嫡系之身,登上帝位,吾等愿拥持月公主为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她站着。
“吾等愿拥持月公主为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等愿拥持月公主为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持月并未推拒,在万众的呼声,成了大靖朝新帝。
呼声震天,连被拖出去的李牧澜都听到了。
“原来,做皇帝是这种感觉……”
—
皇帝崩逝的钟鼓声,一切已成定局。
整个大靖处于改朝换代之中,箭木毒的药力未消,太昊宫上下都有些混乱。
“东宫一干人等扣押,不准踏出半步,违者杀无赦。”李持月吩咐闵徊。
闵徊领命去了。
闻泠匆匆赶来见了李持月一面,对新帝的嘉奖,她脸蛋红扑扑的,只说自己是无意中发现的,而且一心求医,无须什么奖赏。
说了几句,她就忙着去收拾残局了。
等闻泠走后,李持月对一直跟在身后季青珣说:“就算闻泠不想要什么奖赏,朕也要尽一份心意,可否让敬大夫教导她一段时日?
他想要什么赏赐尽可以说。”
季青珣笑了,道:“他正好要收一个徒弟,臣可去游说,赏赐什么的……陛下能否让臣随侍左右?”
他不想当什么少卿了。
李持月笑问:“你是想当殿中监?”
季青珣摇头:“有没有能侍奉龙床的位置?”
李持月记得自己曾问过,她登基之后,季青珣是想在前朝还是入后宫。
那时他只是笑笑,将话含糊了过去了。
之后季青珣就选了帝位。
时过境迁,他现在自请入后宫,李持月当然不会高兴。
“少卿之能,入朕后宫太可惜了,如今也不宜谈论此事。”李持月也轻巧推脱了,对身侧的殿中监道:“登基大典暂缓,眼前以阿兄的丧仪为要。”
季青珣也知道了结果,入后宫之路漫漫不要紧,但这条路上只能有他一个人。
阿萝没空谈风月,他就说起了正事:“进来之前,臣已让人去盯紧各门,不会让可疑之人趁乱逃出去。”
这人有前世的记忆,可太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做什么了。
二人和身后的随从拉开距离,李持月不耻下问:“照你前世的经验,眼前最要紧的是什么事?”
她虽然成了新帝,却还在担心不能顺利登基,就算登基了,又得忧心自己这皇帝位坐多久,能不能做好。
快活是绝对没有做一个受宠的公主快活的。
不过现在李持月心态已经彻底变了,做皇帝不是为了那尊贵的名头和说一不二的权势,李持月想做一位比她母皇更出色的皇帝。
她自知这天下有太多的人强于自己,她只要把这些人握在手里,李持月觉得,当一个皇帝,首要做到的是清醒而稳重,不贪求安逸,也不好大喜功。
季青珣见她真心在问自己,不禁欣慰:“派人盯住太子党的官员,李牧澜已不必再审,为防夜长梦多,我替你去杀了他。”
李持月的心情冷峻许多,并未犹豫多久:“好,你去杀了李牧澜。”
“陛下,还要让各道尽快上贺表,朝中百官极力呈请陛下早日登基……”
皇帝不愿及早登基是碍于孝贤,百官为了江山社稷,一定要一催再催,要有事不可逆、非卿不可的急迫感。
季青珣嘱咐完一大堆事,李持月都记下了,才转身离开。
她定定看着季青珣离去的背影。
从感明寺之后,李持月就没有了想杀他的念头,可是现在那念头又有些冒出头来。
其实她能感觉到,季青珣不会再觊觎帝位。
只是时不时又会拷问自己,都死过一回了,为何要这么天真?可是赶又赶不走他,真跟硌在心里的一颗石头差不多。
很快她就没时间那么多了。
李持月这一天简直是忙疯了,她在重复着从前季青珣做过的事,在御书房里见了一群又一群的朝臣,跟礼部安排起阿兄的丧事,其余几部还有政事堆积,都要请她拿主意。
积压的政事太多,李持月又还不甚了解,当然不能轻易批改,只能一个个问清楚,其中还涉及太子党官员负责的案子,为一本折子打了机锋无数,所以进度极慢。
季青珣请见时,李持月又送走了一位官员,正在伏案。
“臣大理寺少卿季青珣,参见陛下。”他跪在织金地毯上。
李持月从白日进宫,一直到现在,连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见他来了,难道送下了笔,问道:“如何?”
季青珣道:“废太子已死,是自己冲出大牢,死在长枪之下,如今尸身就停在东宫,陛下可要去看看?”
李持月想去看一眼,但眼前政务脱不开身。
“明日再说罢。”
“是。”
季青珣也不告退,抬起头看她:“陛下,您还未让臣平身呢?”
李持月不受他勾搭,“朕没空理你,能待就待,不待就滚。”
季青珣自己站起来了,坐到一边,“陛下昨夜就没睡好,今夜难道又要彻夜不眠?臣先伺候陛下睡下好不好?”
秋祝和解意在一边瞪眼,那是他们的活计。
李持月哪里不知道自己早已困乏,但是眼前还没有处置好几件事,她根本没有休息的心思,“你没事就下去,别烦。”
季青珣当然不走,而且想把御书房里多余的人赶出去也简单。
他暗示道:“所有的事臣都知道,若陛下不知,又担心百官欺瞒,可以问臣。”
李持月看着眼前堆积的奏章,反应了过来,这些都是季青珣曾经面对过的事,他比自己清楚太多了。
季青珣压低了声音:“臣当初也焦头烂额,陛下不必太过心急,别被那些官员拿捏住了。”
李持月确实有事要请教季青珣:“秋祝解意,你先下去吧。”
二人对视一眼,退了出去。
季青珣看着大殿的门被关上,起身走过来,迫不及待地把李持月压在后面的书架上,入情地亲吻起了她。
他可以跪在她面前奴颜婢膝,但也是要回报的。
李持月不高兴,掐住他的下巴:“大胆,朕现在是皇帝,不许忤逆!”
季青珣委屈道:“先前中了药,对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朝好了,臣费的那些力气就都不作数了,翻脸不认人,陛下就是如此驭下的?”
“只对你如此。”
“那臣只能自己讨点甜头了。”
他抱着人转身坐在椅子上,圈紧了细腰,将她后颈压下屈就自己,腻耳的嗞哒声在御书房响起,唇舌以万般姿态柔缠在一起。
等亲够了季青珣才肯放开她。
李持月擦着嘴站了起来,将一本奏折扔在他脸上:“工部尚书说南边的几艘要下南洋的海船正等着付船工银子,造价总二百万两,朝廷眼下只付了三十万两,可有此事?”
季青珣说得干脆:“他原是太子的人,眼下还料不清局势使绊子,实在愚蠢,造船的银子价报高了,而且所谓的海船根本没有作战之能,那些银子直接抄了他家还有当地督工官员的家就有了。”
之后李持月又问了几件事,季青珣均对答如流,他确实无所不知,她未尽信,但是从季青珣的回答和官员的回答中,也发现了下面的人回话的许多猫腻。
之后李持月没再说话,认真地看起奏章来,季青珣就站在一旁守着她,等她何时再唤自己。
秋祝进来将蜡烛续上的时候,李持月才放下奏章,按住了眉心。
季青珣过来帮她揉肩:“做了皇帝,你似乎不开心?”
李持月头也不抬:“当初你开心吗?”
“不开心,我只以为是理所当然要为宇文家做那些事,可你与我不一样,阿萝,你是自己做主选的,为什么不开心?”
李持月未答话。
“是因为先帝吗?”季青珣一语中的。
李持月垂下眼眸,说道:“是,我猜到阿兄可能会死,我只是装个要救他的样子,其实心底觉得,死了也省事。”
这话一直憋在她心里,在季青珣面前,她才**了自己的卑劣。
“人各有命,没有谁一定要保证身边的人能活到什么时候,当初在东畿道你不会怪先帝没有及时派出援兵,今日先帝驾崩,他首要怪罪的应当是杀他的凶手,然后是自己疏忽轻信废太子,而不是怪你没有及时出现。”
李持月听进去了,无声叹了一口气。
“好了,朕还有许多事做,不能浪费时间了。”
批改奏折真是一件耗费心神的事,可即便再苦,李持月都坚持自己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于季青珣。
她要做皇帝,这种事早晚都要习惯的,也迟早,她要做得比季青珣还要好。
新换上的蜡烛渐渐变短,天也已经亮了。
李持月将紧要的奏折批完,仰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季青珣在秋祝的注视下,将她抱到了另一边的软榻上躺好,盖上了被子,然后才走了出去。
他去见了敬大夫。
敬大夫也没答应要不要收闻泠为徒,只说先看她资质。
他更在意季青珣的事:“你和公主……那丫头如今怎样了?”
季青珣眼神有些许落寞:“她……并不信任我。”
对此季青珣并无怨怪,只是失落。
敬大夫说道:“我有一个主意,虽不能让你们如胶似漆,但至少不必再互相堤防。”
“什么主意?”
他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三个字。
季青珣仔细琢磨,觉得此法可行,问道:“你如今手上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