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是这样的。

明明自己并没有多少东西, 可却总会把仅剩的余裕塞到他手里;明明自己是那样弱小,可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将他护在身后。

“我知道……”

他的声音里似有笑意,深邃的眼底却铺着淡淡的悲伤。

“……你一直在保护我。”

押入台狱在外人看来是严苛的罪罚, 可实际却是她对他的袒护,她在借此平息朝野上下对他的怨怒, 也在群情最激愤时将他隔出了是非漩涡。

——可这跟他对她的保护相比又算得上什么呢?

她都明白的, 那日他在朝堂之上自请受刑是在百官面前将她撇清,此后诸方节度的戒备算计都不会落到她身上,只有他会顶着强臣跋扈的污名承担扫清南境的一切后果——他甚至不肯提前同她商议,众目睽睽之下的一跪将她逼入穷巷, 如她不顺势赐罚只会荒废他的心血而令他们双双落入死局。

“可我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有些跪不住了, 牢狱之内森森的寒气令她瑟瑟发抖。

“三哥……我……”

“我明明已经尽力了……”

他指尖一颤, 脸色一瞬比那日受刑时还苍白上几分,冥冥之中总有无尽的巧合, 她连这无论如何都是犯错的迷惘都与他如出一辙;惨淡的月光像也染着寒气, 他只好将她拥进怀里试图用自己最后的热去温暖她,他们一同走到穷途末路,那时便知除了对方自己根本一无所有。

“我知道……”

她听到他胸膛里沉重的心跳, 每一声都像是血肉模糊的撕扯。

“……我都知道。”

她哭到肝肠寸断,想伸手用力抱住他却又想起他背后斑驳交错的伤口, 雪一样的素白像是要把他从她身边抢走, 她仰头紧紧攀住他的肩膀,相缠的呼吸就在那一刻变得滚烫。

她不知廉耻地背弃纲常吻住他,苦涩的泪水在彼此心底同时留下深深的烙印,他揽在她后腰的手一瞬收紧, 下一刻再次让她感到如醉酒那夜一般的疼痛——她以为自己怕痛的,可实际天晓得她爱得发疯, 那样的痛才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亦才知道他也像她一样束手无策困兽犹斗。

崩溃的情丨欲似银河倒泻,清白的琼英雪风也终究被扯进滚滚红尘,他翻身紧紧扣住她,密不透风的压迫感即刻将她牢牢笼罩;她躺在衰败的枯草间仰面看着他背光的面容,半明半昧的光影令人如坠云雾,潮湿的地面散发着污糟的霉味,而他俯身亲吻她时她又嗅到淡淡的血腥气。

身体因此变得更加亢奋,他亲手解开她斗篷的系带时她愉悦到连足尖都在打颤,纤细的腰肢不可控制地向上弓起,原来她的一切感官都是为他而存在的;他也没有理智了,背后的伤口反复撕裂,却也还是不顾一切地与她厮守缠绵,她衣袂之下浮动的暗香令他沉迷,也许许多年前他就该不计后果地把她变成他的。

“三哥——”

“……三哥——”

她又这样叫他,浑然不知这样破碎的喘息会为自己招致怎样的危险,他已狠狠扯开了她的衣襟,看到她雪白的肌肤比那一晚的月色还要皎洁美丽,卑劣的占有欲便在那一刻蛮横作祟,他想起那一夜他曾在她颈间留下吻痕,甚至……

她感到他的气息变了,撑在自己脸侧的手臂青筋浮显,血的味道变得更浓,她的身体已经软得一塌糊涂;下一刻他却抽身离开、将她的斗篷匆匆盖在她身上,回避的目光是那么狼狈,白衣之下被汗水打湿的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

“回去吧……”

他甚至不能再看她的眼睛。

“……快回去。”

她不知道他在保护她,只像过去在钱塘时一样对他的克制又爱又恨——或许现在只有恨了,恨之入骨,深恶痛绝。

还是说——

“……你后悔了?”

她费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褶皱的斗篷已被委弃在地。

“你……你觉得我……”

她说不出那句猜测,盖因她比他更介怀自己的二嫁之身,无论如何她都确曾与另一个男子互许婚誓同拜天地,而在所有人眼中她都已是那个男子的妻。

“可我与先帝,从不曾……”

解释的话同样难以启齿,她只是一个被重重讹误生生逼成“太后”的少女;他过片刻才懂得她的意思,钻心的疼痛如影随形,他对她的怜爱向来强烈得令自己无计可施。

“不是……”

他又回身将她揽回怀里了,语气温柔又小心。

“疏妍……这里脏。”

她不知他指的是什么,仅仅指这破烂发霉的牢狱、还是指他们之间见不得光的苟且——可他是干净的,从来不曾亏欠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她也是干净的,可以将心剖出来拿去令天下人翻来覆去端详审看。

她再次仰头吻住他,巨大的力量盈满全身,她甚至将他推倒在冰冷的枯草地上,男子疼痛的闷哼令她心尖发颤——他痛她也痛、百倍千倍于他的痛,可与此同时也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某一刻忽然明白那一夜他因何死命掐着她的脖颈像想要了她的命。

“我什么都不怕……”

她终于也能居高临下地看他了,可其实不断坠落的眼泪却依然暴露着难以言喻的脆弱。

“三哥……”

“……你别让我走。”

铮——

早已绷紧的心弦倏然断裂,原来无论怎样的困厄窘迫都不能彻底斩断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因缘,她的洛神曾随云车消失在天际,而后又将海市蜃楼般的春山不远万里带回到她眼前。

他们绝望地拥抱、亲吻,像要一同引颈就戮般决绝放纵,宿命的刀锋便在至近处紧紧贴着他们的血肉,森严的牢狱打从那一刻起便将他们无情圈丨禁——没人会在乎了,他们都知道自己此刻就可以为面前这个人去死,倘若冰天雪地的命运果真曾有一刻对他们有过短暂的怜悯,便是让对方不经意地从彼此注定的结局途经。

他再次将她囚在身下,白衣之下染血的身体强健又充满力量,火热的**烧得她口干舌燥,生汗的手心又在他握住她的脚踝时变得越发濡湿;他要她的一切,即将彻底占有她的那一刻他的声音都因极致的压抑而发颤,世上无人见过他那样的失控——只有她见过,并终究成为他的因果。

“莺莺……”

他第一次这样叫她,抛却过去小心恪守的重重礼法,他要那个曾在湖心花树下眉眼明亮的少女再次回到他身边;倘若这世上当真不会再有人真心爱她,他便独自拢起手心将她小心翼翼奉若掌珍。

“……我爱你。”

翻涌的情潮一瞬炽烈,她的眼前开始不断闪过刺目的白光,蓄长的指甲无意在他后背留下新的伤口,男子粗重的呼吸在她耳边留下惊人的热意。

她身不由己坠入情丨欲的浪潮,每一次起伏都强烈得让她无法招架——她感觉到痛,疼痛之上却有致命的愉悦,从没有哪一刻她像那时一样确信自己是属于他的,同样,也从没有哪一刻那样笃定他将永远留在她身边。

……就这样吧。

即便你我各自疲敝,而前方却是大雪封山坎坷泥泞。

即便你我都知道一切是错的,天下人都会对这个不可言说的秘密口诛笔伐极尽谩骂。

即便我自知并不配拥有你,倾倒的浩劫不该牵连无辜,这座无人的地狱原本便该只将我一人困在井底。

……可你已经来了。

而我仍像过去一样……螳臂当车般自不量力地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