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长安街上有长安右门,西长安街上有长安左门,是宫外通往皇城和中央官署总门。
门前竖立一座巨大石碑,上面刻有八个大字,‘官员人等,到此下马’,并有禁军站岗。平日百官上朝上班,都要从这两个门进入,除非特旨恩准,否则无论官居几品,爵位多高,都要下马下车,步行进长安门,或者经天街去午门,或者由千步廊去各部衙门。
而且在洪武朝,左右长安门开门的时候,是允许百姓自由出入的,不然如何去敲摆在午门外的登闻鼓?
当然宫禁重地,百姓还是要经过搜身盘查的,以防有人图谋不轨。
在排队等待通行的百姓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佝偻着腰,头上竹笠压的极低,这反而引起了官兵的注意。
“摘下斗笠来。”轮到他接受盘查时,守门千户沉声道。
那老者便依言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苦大仇深的老脸。
一看到那张脸,千户便瞳孔一缩,感觉这正是相府要找的人。
他跟左右交换个眼神。手下也微微点头,显然都认出来了。
“你进去干什么?”千户一边寻思着,该怎么找个借口把他拿下,一边随口问道。
那老汉能明显感觉到这几个官军不怀好意,不禁心跳加速。但血海深仇让他无所畏惧,便按照好心人教自己的大声吼道:
“俺要告御状,敲登闻鼓!你们谁敢阻拦?!”
城门口有扩音的作用,这一嗓子直接传遍长安左门内外,让进出的文武官员,还有老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
“……”千户登时僵在那里,咋一上来就出王炸?直接给他整不会了。
结果啥小动作也不敢干了,只能乖乖放行,眼睁睁看着那老汉往大明门方向走去。
直到那身影走出老远,他才回过神来,赶忙低声吩咐左右道:“快,去禀报胡指挥……”
……
相府书房中。
胡惟庸一阵大发雷霆,骂得小舅子瑟瑟发抖。
发作完了,他才闷声问道:“小畜生现在何处?”
“天,天赐也害怕了,不敢在外头待,跟我回京了。”李贵小声道:“不过我没敢让他回家,先让他在我连襟那里猫着。”
“他还知道害怕,真不容易啊……”胡惟庸冷哼一声道:“不过这时候回京,是自投罗网,你赶紧带他宁波……”
说着他压低声音道:“宁波卫指挥使林贤,已经跟日本人搭上线了。你们去日本住个一年半载,等风头过了,我自会叫你们回来。”
“不是,姐夫你可是堂堂宰相啊,至于为了这点事儿,都不敢让我们在国内待了么?”李贵难以置信道。
“正因为我是宰相,你们才没法在国内待!”胡惟庸咬牙切齿道:“太子爷视我为眼中钉,多少人想扳倒我上位?要不是皇上护着我,我都不知死多少回了!”
“可皇上护着我的前提,是我不能因为私事犯法啊。”说着他面上浮现出深深的恐惧道:“因为国事做得出格点,皇上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朝争嘛,历朝历代都免不了的。
“可因为家事犯法,性质就变了。而且皇上最恨的就是官绅勾结、凌虐百姓!你们已经占全了!”胡惟庸拍着桌子道:
“告诉你,只要捅到朝廷来,我也保不住你们!不趁现在能跑赶紧,还等着老子大义灭亲么!”
“哎哎。”李贵唯唯诺诺应下,刚想再找姐姐求求情,看看能不能不走。却听外头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还有胡德气喘吁吁的声音:“叔父,出事儿了!”
“什么事儿?”胡惟庸沉声问道。
胡德便推门进来,顾不上关门便急声道:“叔,那个孙老汉进了长安左门!”
李贵所谓的动用‘姐夫的力量’,无外乎就是找胡德帮忙。这些天,也一直是胡德在满京城的找人。
可谁承想,居然让那老汉在眼皮子底下,溜进长安门去了!
“他是要去敲登闻鼓!”胡惟庸闻言脑袋嗡的一声,霍然起身,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要摔倒在地。
胡德和李贵赶紧扶住他。
胡惟庸顾不上头疼欲裂,抓着侄子的手问道:“拦住他了没?”
“没,没人敢拦啊……”胡德苦着脸道:“放以前,十个他也进不去,可这不刚出了那档子事儿么。”
“唉……”胡惟庸长叹一声,颓然坐回椅子上。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反而也就不急了。
“是了,这才是他们撺掇占婆使节敲登闻鼓的真正目的了……”他双手使劲搓了把脸,凄然一笑道:“就是为了给孙老汉开路的。
“这一通鼓敲得实在是妙啊。不只是为了困住我,也是为了让人不敢从中作梗!”
“是。”胡德点点头,郁闷道:“宋御史、秦公公刚被活活杖死,换上来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乱来的!”
“不是,姐夫,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姓孙的进宫告状?!”李贵这才反应过来,失声叫道:“那不彻底吹灯拔蜡了?”
“那你还想怎样?要老子带着你造反么?!”胡惟庸陡然提高声调,又是一阵头疼欲裂道:“人家卒子过河当車使,将军了,明白么?”
“那那,将军怎么办呢?”李贵瞠目结舌问道。
“还能怎么办?丢车保帅呗。”胡惟庸有气无力道。
看着胡德不善的目光,李贵接连倒退几步,脸色苍白道:“我这就走,这就带天赐去日本!”
“晚了。”胡惟庸却摇头道:“对手老谋深算,处心积虑,肯定暗中盯紧相府了。你一跑人家就马上举报,直接不打自招,罪加一等了。”
说着他凄然一笑道:“不光你,天赐肯定也跑不了了。”
他还有句话没说,那就是不能跑。不然自己怎么跟皇上交代?
“不,不一定吧。”李贵当然不愿相信。“说不定不是冲着姐夫来的呢。”
“不是冲着我来的?人家其实昨天、前天、大前天,哪一天都能让孙老汉敲这个鼓,却偏要等我回来才敲。你说不是冲着我来的?”
胡惟庸说着仰天长叹道:“这是不光杀人,还要诛心啊!”
“这是谁干的,老子他么宰了他!”胡德愤怒咆哮起来。
可也只是无能狂怒而已,胡丞相的对手就那么几位,有一个算一个,弄死他就跟捏死只蚂蚁差不多。
李贵更是直接崩溃,带着哭腔道:“呜呜,我不想死。”
说完便要往外跑。
“把他绑了!”可没跑出几步,便听身后胡惟庸低声道:“还有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