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虽然有五场, 但每场都不过夜,中间考生还能在家休息几天,因而考
生的状态大多不错。
可姚振富不同, 他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圈。
这场县试, 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他爹说了,他要是过不了县试, 以后要么去撑船, 要么下地干活。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撑船的,撑船肯定要在县城撑, 那就会遇到他以前的同窗, 要是让他那些同窗看到他成了一个艄公,那他也太丢脸了!
至于下地干活……他不想下地。
不说别的, 光是那些“肥料”,他就碰都不想碰,看见就犯恶心。
姚振富双目无神地从考场里出来,浑浑噩噩地往前走。
姚艄公一眼就瞧见了自己儿子,挤过去道:“阿富, 爹在这里。”
姚振富转过头,看向姚艄公。
姚艄公问:“阿富, 你考得怎么样?”
姚振富听到姚艄公这么问,一下子就怒了:“你就会问我有没有考好!县试看的又不只是学问,还要看关系的!你看看黎青执, 他跟苟县令关系好, 那些衙役就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苟县令还特别看重他……”
姚振富愤怒地说了许久,将错处全都推到别人头上。
姚艄公沉默不语。
姚振富就又抱怨起来, 怨姚艄公不能帮他找关系。
金茉莉也来接姚振富了,现在听姚振富这么说,越听越气恼。
她现在处处比不上金小叶,就指着姚振富在县试里给她争脸面了,可看姚振富这模样……
金茉莉跟姚振富成亲多年,对姚振富还是有些了解的,此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没考好?”
姚振富道:“要是家里有钱能让我走关系……”
姚艄公闻言面露愧疚,金茉莉却道:“这只是县试,你考县试都要走关系,府试院试你能考过去?”
“为什么不能?我第一场就被提了堂号,后来没被提上去,肯定是因为黎青执暗中动了手脚,他看我不顺眼,说不定在苟县令面前说了什么!”姚振富说着说着,自己都信了:“之前金柳树,不就是因为黎青执在苟县令说了坏话,就不得不去建新码头吗?”
姚艄公和金茉莉闻言,都半信半疑。
姚振富就又说起来,说苟县令不公平。
觉得苟县令不公平的,还不只是他,方子荐同样对黎青执每次都被提堂号这事儿很不满。
此外,洪晖那边也有读书人参加县试。这些人从洪晖那边知道了一些黎青执的事情,甚至看过黎青执的手稿。
黎青执的字那么丑,还没读过几天书,他凭什么次次都被提堂号?
这些人本就不喜苟县令,现在聚在一起聊天,整天说苟县令的坏话,越说越觉得苟县令不是个好东西。
被人编排的苟县令最近很忙。
新码头的修建要他操心,此外整个县试,也都是他负责的。
他不仅要出题,考生考试的时候还需要全程在场,等考生考完了,他还要阅卷。
黎青执的卷子他看着赏心悦目,但有些来参加县试的人,写的文章连句子都是不通顺的,看得他脑瓜子疼。
幸好这已经是最后一场了,很快他就能解脱。
黎青执可不知道苟县令过得多么痛苦,他这会儿心情挺好的。
终于考完了,他可以轻松几天。
等几天后么……四月份他要参加府试,接下来还要参加院试……
黎青执是第一批离开考场的。
黎老根一开始有来接送他,但后来觉得无聊,也就不来了,只金小叶来考场门口接他。
两人一起回到金叶绣坊,他就看到了好几个熟人。
徐夫人、王姐、方锦娘都在,就连那两个纳鞋底的老太太也在!
搬了个凳子,黎青执一点不见外地坐在两个老太太身边。
这铺子开张之后,黎青执就去读书了,每天早出晚归几乎不跟王姐她们聊天。
再加上县城的衙役小吏都对黎青执客客气气……王姐她们都觉得,黎青执跟以前不一样了。
但现在他这么一坐……她们熟悉的黎青执回来了!
王姐立刻就问起县试的情况来。
黎青执前段时间没少跟李秀才说话,但社交不多,早就已经压不住内心的聊天欲,这会儿也就说了起来,还时不时跟王姐他们打听最近的八卦。王姐听他问起,也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你是不知道,我们金叶绣坊的东西在府城卖得非常好,现在又接了很多单子!眼瞅着天就要热起来,我们打算做些给孩子穿的短袖,还有扇子鞋子……”
一般来说,进入农历四月,就可以穿单衣了,那些干活的人,还可能穿短袖。
现在都三月了!
她们需要准备适合夏天售卖的东西。
黎青执道:“我最近有空,可以给你们画一些新花样。夏天日头大,你们还可以做一些漂亮的帽子卖。”
黎青执从自己的记忆里,找出一些有意思的花样,打算画给她们,让她们做出来,还有帽子,也可以多做几个款式。
见黎青执说起这个,金小叶也来了兴致,跟黎青执聊起来。
她们一直聊到王姐她们准备回家,这时,王姐突然对黎青执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忘记跟你说了!你给苟县令写的故事,被县城的戏班子排成了新戏,最近县城很多人都去看了,那个戏班子靠着新戏赚了不少钱。”
黎青执有些诧异:“新戏这么快就出来了?”
苟县令之前说过要把那几个故事改成戏曲,但苟县令那么忙,故事改成戏曲又要花不少时间……黎青执以为这事儿要很久才能办成。
“大家还嫌他们慢呢!现在就出了一个,其他几个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出来。”王姐道,又开始抱怨自己太忙,都没时间去看新戏。
王姐最近是挺忙的,屈云青出门做生意去了,而她平日里又要顾着家里,又要来这边干活。
说起来,之前那一个月屈云青总来找黎青执,可惜黎青执要读书压根顾不上他……后来屈云青就从金小叶这里低价买了一批货,离开了崇城县。
黎青执知道屈云青是想通过自己搭上县衙那边的关系,但他不了解屈云青的为人,自然也就会谨慎一些。
毕竟屈云青这么努力钻营大概率不是为了给百姓谋福,而是为了赚钱。
接下来几天,黎青执过得挺愉快的。
他上午去李秀才那边,看点李秀才的藏书顺便跟李秀才聊一聊,下午就待在家里,做做家务教教孩子,跟绣坊里的人聊聊天。
眨眼就过去了三天。
苟县令这时候,终于看完所有的卷子,选了二十一人通过。
黎青执毫无疑问是案首,至于其他人,他是按照他们的真实水平排的。
他一心想要做个好官,自然不愿意因为一场县试损了自己的名声。
干完这件事,苟县令一身轻松,又对身边的师爷道:“黎青执当真是惊才绝艳,四月府试,头名一定会出在我们崇城县,之后的院试,他应该也能得头名……我们县,兴许能出一个小三元!”
这可是政绩!
苟县令越想越高兴,恨不得立刻把找黎青执找来,跟黎青执说说话。
但他要避嫌……苟县令叹了口气,又让师爷去安排宴会。
县试过后,县令一般都会宴请那些过了县试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县衙礼房的人就将过县试的人
的名单张贴出来。礼房的人张贴的时候,早就有无数人在等着了,看到名单,有人欢喜有人愁。
姚振富挤到前面,看到名单上没有自己的名字,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如果只是没有他的名字就算了,黎青执是案首,朱寻淼徐启飞方子荐也都过了县试!
他口口声声说黎青执过不了,结果黎青执是案首!
姚振富越想越难受,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开口:“这黎青执素无才名,凭什么拿案首?”
“我知道此人,他跟着李秀才读书不过数月,怎么就得了头名?”
“这人到底是谁?”
……
参加县试的一共有两百多人,再加上他们的亲眷,此刻,张贴榜单处站满了人。
这几人大声发问,不少人都听到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又有人大声回答:“最近广为流传的那些写苟县令的故事,就是黎青执写的,你们不知道?”
“黎青执写了很多故事,他学问很好!”
“黎青执学问那么好,他能得案首实至名归!”
……
不管是发问的人还是回答的人,其实都是洪晖安排的。
他做的安排当然不止这些,在这之前,他还已经将黎青执学问不好的事情传播出去。
因此,在听到这样的对话之后,一些没能考过县试的人立刻就火了:“会写故事算什么有学问?”
“那些故事我看过,一点没看出来写故事的人学问有多好!”
“除了那几个故事,我不曾听闻他有别的作品,他到底是怎么拿的案首?”
……
黎青执这几个月没少露脸,但这到底是没有网络的古代,很多参加县试的人,有很多压根就不认识他,也不知道那些故事是他写的。
这会儿有人提起,这些人知道这件事。
他们正疑惑,又有人开口了:“黎青执写的故事多好啊!他得案首有什么问题?”
“他写的故事苟县令特别喜欢,肯定要把案首给他!”
“听说他总去县衙,苟县令还亲自指点他读书……”
……
这些人言语间充满暗示,这时候,又有人跳了出来:“我听说黎青执没读过什么书,一手字奇丑无比,他也能得案首,我们崇城县没人了?”
“所以因为他会写书,讨好了苟县令,苟县令就让他得了案首?”
“欺人太甚!”
“黎青执得案首,我不服!”
……
不远处的酒楼里,洪晖正在宴请几个从府城来的秀才。
他想要把事情闹大,那这件事就不能局限在崇城县,得让崇城县外面的人也知道才行!
洪晖考虑过后,就请了自己在府城的一些朋友来崇城县赏花——崇城县外面有大片油菜花,还有一处桃林,风景非常好。
之前孙举人想办法请来张知府,结果反而自己倒了霉……洪晖吸取经验,请人过来之前一句黎青执的坏话也不说,质疑黎青执的时候,自己更是完全不出面。
这事儿无论如何,都牵连不到他身上!
这几个府城来的秀才,前几天就已经到了崇城县。
洪晖带他们去城外赏花,跟他们一起吟诗作对,还请他们听了崇城县最近大热的新戏——《苟县令惩治张臭钱》。
今天是县试放榜的日子,他又在县衙附近的酒楼请他们吃饭。
于是,众多参加县试的学子质疑黎青执的情况,也就被这些秀才看在眼里。
“黎青执是谁?”这些人问洪晖。
洪晖道:“是李秀才的一个学生,之前我们看的那出戏,唱的就是他写的故事。”
“这人着实有些不务正业,都要考科举了,怎么还去写话本?”洪晖请来的人里,最年轻的那人道。
这人是禾兴府一个赫赫有名的天才,考上秀才的时候才十五岁!
现在他也只有十八岁,脸上还带着点稚气。
“这我就不清楚了。”洪晖道。
而这时,洪晖身边另一个崇城县的秀才开始说黎青执的情况。
黎青执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之前没怎么读书,去年才拜了一个秀才为师,今年是他头一次参加县试……
然后他得了头名?
这是县试!那些有本事的,基本上都是十几岁就过了县试!他都二十四了,才第一次参加县试,然后就得了头名……这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
而这时候,外面那些学子的质疑声越来越大,质疑的人也越来越多。
只少数李秀才学堂里,跟黎青执接触过的人在为黎青执说话,但周围人根本就不信他们的话!
“这黎青执已经二十有四却籍籍无名,现在突然就得了案首,里面必有隐情!”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写几个夸奖县令的故事,竟然就能得案首了!”
“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这黎青执能考中,是不是因为苟县令提前将考题告知了他?”
“哪用得着这样!阅卷的就是苟县令,想让谁当案首,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
崇城县的百姓很感激苟县令,但那些读书人感触不深。
张赟权当初欺压的,主要还是普通百姓。
此刻,这些人大声质疑起来,还说苟县令沽名钓誉徇私枉法。
苟县令昨日排完县试榜单之后,觉得自己排的这榜单,实在是公平公正——他取中的人里,甚至有孙举人的学生!
那些学子一定会觉得他很大度。
苟县令前几个月听多了他人的夸奖,还想再听听,今日也就来到了附近。
但他想要别人夸他,可实际上……大家都在质疑他!
听到外面一声接一声的质疑,苟县令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冷到脚。
朱前跟在苟县令身边,瞧见这情况也有点担心:“大人,现在要怎么办?”
苟县令道:“我让人把答卷张贴出去。”虽然心冷,但这件事还是要解决的,还要尽快解决。
苟县令相信,等这些人看到考生的卷子,就不会觉得他徇私了!
只是,还不等他找人去张贴卷子,外面突然有人道:“我看到黎青执了,黎青执在那边!”
“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当案首!”
“快过去!”
……
那些群情激奋的学子,都往黎青执所在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