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执他们在省城的码头买了一些吃食带上船。
这是黎青执付的钱, 虽然朱寻淼有钱还喜欢抢着付钱,但也不能总让他付。
黎青执将食物放在船上,让大家想吃自己拿。
不过其他人都还不饿, 也就只有他自己拿了一个包子,慢慢啃着。
朱寻淼依然很兴奋, 见黎青执一脸平静,忍不住问:“黎兄, 你考上了案首, 怎么这么平静?”
黎青执笑道:“我只是面上平静,心里还是很激动的。”
他这也就是说说, 考上院试案首拿到小三元, 他肯定是开心的,但激动的话……说不上。
他的科举道路, 才刚刚开始。
这几天天气凉快多了,晒太阳也不会很难受,黎青执就躺在船上晒太阳,顺便琢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大齐是有县学和府学的,他这样考上了秀才的人, 可以去府学读书,当然也可以不去。
黎青执不打算去, 他打算等回到崇城县之后,自己建个学校。
他的学校男女学生都收,但不收学费, 还包吃住。
他会找人教学生算数、认字、记账、刺绣之类的本事, 等学得差不多了, 这些学生就可以到绝味斋或者金叶绣坊工作。
这学校的定位,就是职业培训学校。
来这个学校读书的人, 将来都要为他工作几年,条件挺严格的,但黎青执不怕招不到学生。
这年头多的是吃不起饭的人,有这样一个学校,他们怕是趋之若鹜。
除了建学校,他还打算用“茕独散人”这个笔名写一本书,就写五年前的盂县水灾。
当然他不会用原主的视角去写,黎青执打算用《沉冤录》的写法,写一些盂县百姓“口述”的经历。
书名就叫《逃荒录》,老人、孩子、女人、男人……他们逃荒时经历的种种,还有以前在盂县的生活,都可以写出来。
原主父亲这个已经去世的盂县县令,也可以在书里提一提。
黎青执闭上眼睛假寐。
朱寻淼见黎青执这样,也有点困了,往自己脸上盖了一件衣服,就躺下睡觉。
徐启飞没睡觉,拿出朱寻淼找来的,前几期的《安江文集》,认真地看起来。
徐启飞的侄子见自己小叔叔这样,撇了撇嘴,开始拿桌上的食物来吃。
徐启飞见状,暗暗叹气。
他这次来省城参加院试,他大哥让他侄子来照顾他,还给了他侄子二十两银子。
结果他这个侄子一直在朱家白吃白喝,都不知道往朱家买点东西,还一点没照顾他。
他大哥给的钱,他这侄子都自个儿花了。
早知如此,他肯定不会带这个侄子来省城。
黎青执一开始是假寐,后来却真的睡着了。
崇城县。
黎青执得知自己院试成绩的时候,金小叶和吴白川谈成了一笔生意。
沈家的船队又要去京城了,吴白川就来找她买东西。
知道自己绣坊的东西在京城受欢迎,金小叶提了点价格。
她做好了吴白川跟她讨价还价的准备,结果吴白川直接就同意了她开的价格。
金小叶都怀疑自己开价开低了。
“金掌柜,就这个价,可不能再高了,再高我得白跑一趟。”吴掌柜赔笑。
“那就这个价格,吴掌柜你放心,这次我给你的货,质量保管比以前好!”金小叶道。
以前金叶绣坊做的东西质量还成,但算不得多好。
现在就不一样了!
她招的那些女工的手艺越来越好,如今金叶绣坊做出来的东西,质量绝对是一等一的。
“金掌柜说的话,肯定不会错。”吴白川笑眯眯的,又问了几句黎青执的事情,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等吴白川走了,金小叶问王姐:“王姐,锦娘还没来?”
方锦娘怀着孩子,金小树现在又开了船行不用自己去送货……最近方锦娘来金叶绣坊的时间比以前晚了不少。
可就算再晚,平常这个时间,方锦娘肯定已经来了。
“还没来,我正纳闷呢!”王姐道。
金小叶有点担心:“我去我爹娘的铺子看看。”现在她爹娘在县城开铺子,早上都是跟方锦娘一起出门的。
金小叶正往外走,金小树带着方锦娘和金父金母来了,一来就道:“姐,小姑他们家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金小叶不解。
虽然黎青执时常跟金小姑聊天,但金小叶跟金小姑的关系一般。
金小姑是出嫁女,金小叶也是出嫁女,两家并不当亲戚往来,再加上金小姑家里除了金小姑,其他人都木讷不爱说话……金小叶跟金小姑的公婆丈夫一点不熟。
金小叶从庙前村招的女工里,有金小姑十五岁的女儿,但她没给这小姑娘任何优待。
这也正常,要知道她招的这些女工,有一半都能跟她攀上亲戚关系,金猫儿跟她就是本家。
金小树道:“姚祖明他爹到小姑家偷柿子,从柿子树上摔下来摔死了,他们家让小姑家赔钱。”
金小叶:“你仔细说说。”
金小叶没少听金小姑抱怨姚祖明一家,知道姚祖明一家时常去金小姑家偷东西。
但发生偷柿子摔死自己这样的事情……这是金小叶没想到的。
金小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好说了说。
事情要从昨天晚上说起。
正如金小姑抱怨的那样,姚祖明一家时常到他们家偷东西,主要就是偷菜。
这些日子,金小姑家的两棵柿子树上的柿子熟了,姚祖明一家自然按捺不住……昨天晚上姚祖明不在家,出门赌钱去了,姚祖明的爹就带着姚祖明的儿子,一起去金小姑家偷柿子。
姚
祖明的儿子跟黎大毛黎二毛差不多年纪,爬不到树上去,于是姚祖明他爹去爬树。
老爷子偷柿子动静不小,自然惊动了金小姑一家,金小姑知道肯定是姚家又来偷东西,当即骂了起来……
金小姑突然出声,姚祖明他爹被吓了一跳,一个没注意,就从树上摔了下来。
柿子树普遍不高,一般情况下就算摔下来也没事,但姚祖明他爹的脚被树枝卡住了,以至于头朝下落地。
这也就算了,树下还有个石墩子。
姚祖明他爹的脑袋磕在石墩子上,抽了一阵就没命了。
这事情其实怪不得金小姑,但姚祖明一家不是什么好东西……姚祖明回来后,就堵到金小姑家门口,说金小姑害死了他爹,让金小姑赔他四十两银子。
金小姑家里条件还可以,她公爹她男人都勤劳能干,之前建新码头,他男人就被挑中,干了几个月挣回来好几两银子。
再加上金小姑的婆婆出了名的抠门,跟金奶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家是有点积蓄的。
这情况,身为他们家邻居的姚祖明很清楚,所以才会狮子大开口。
金小姑一家肯定是不想给的,但姚祖明太凶了,一副要打人的样子,金小姑的丈夫和公公胆子又小……昨天晚上,他们就被姚祖明要走了五两银子。
要不是左邻右舍劝着,姚祖明昨晚上都不会从他们家离开!
一家子瑟瑟发抖一晚上,今天一大早就躲到了金大伯家。
姚祖明看到这情况,就带着自家亲戚还有他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堵在了金大伯家门口。
金桑树加入金小树的船行之后,天没亮就出门了不在家,没有被堵上,但金柳树这段时间一直在卖卤味,出门比较晚,就跟金枣树一起被姚家人堵在了家里。
还有就是金小树他们……
金小树他们最近出门也晚,出门的时候正好遇上姚家来人……
到底是亲戚,他也不好什么都不管就走了……金小树只能留下来劝,但一点用都没有,姚祖明压根不听他的。
不过,因为黎老根不久前在村子里吹嘘,说他跟苟同知还有张巡抚一起吃过饭,所以姚祖明他们,也不敢对金小树一家怎么样。
金小树面对这种情况也没招,想到再不来县城他爹娘来不及开铺子,就先带金父金母来了县城。
“姐,我还要回去看看,你照看着点锦娘。”金小树对金小叶道。
他不敢让方锦娘回去,免得方锦娘受惊吓,但他是金家人,这事儿金小姑没错,他肯定要回去帮金小姑出头。
乡下么,就是这样相互帮衬的。
金小叶道:“我陪你一起回去。”
按照金小树所说,那姚祖明把他爹的尸体抬到了金家门口!
这实在过分!
而且她再不喜欢抠门的金小姑,那也是她小姑!
金小叶让方锦娘和王姐看着铺子,急匆匆往庙前村走。
黎青执他们出门的时候还早,但回到崇城县的时候,时间却已经不早了。
他们的船停在崇城县的旧码头上,黎青执打算在这边买点吃食,然后再回家里去。
不然……金小叶平日里是不会多做饭菜的,他回去要是没饭吃怎么办?
等船停稳,黎青执第一个下船,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杜兄?”
黎青执没想到他会在崇城县看到杜永宁。杜永宁也没想到自己刚下船,就见黎青执从那艘一直跟在他的船后面的船上下来。
“黎兄。”杜永宁的表情难看。这次院试,他的名次排在十一,黎青执肯定会取笑他……
黎青执压根没有去看榜单,自然不知道杜永宁的名次,但他感觉到了杜永宁对自己的排斥,他急着回家,也不想跟杜永宁多说:“好巧。杜兄,我还有事,就先去忙了。”
杜永宁不知道黎青执急着回家,见黎青执脸上都没个笑,还当黎青执看不起他不愿意跟他说话,脸色更难看,忍不住道:“黎兄考了案首,真是不一样了,都不带搭理人的。”
这就是倒打一耙了,明明杜永宁的态度更差!黎青执无语:“杜兄你自己臭着个脸,还有脸怪别人不搭理你?”
“你……明明是你看不起我!”杜永宁怒道。
他平日里就算生气,也端着架子,但今天……院试名次这么低,太让他难受了!
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听到的那些别人对他的议论,他没想到别人竟然是那样看他的!
黎青执是不是也觉得他自视甚高还没本事?
“我什么时候看不起你了?”黎青执无奈。
“就现在!黎子霄,这院试名次肯定有问题,我不可能排在十一……”
“你排在十一?”黎青执有些吃惊。
“你才十一?”朱寻淼也好奇。
杜永宁意识到不对了:“你们不知道?”
黎青执道:“我没去看榜单。”
朱寻淼道:“我去看了,但看到头名是黎兄就出来了,没往下看。”
他跟杜永宁不熟,杜永宁之前开读书会都没有请他,他当然不可能特地去看杜永宁的名次。
徐启飞倒是把整个榜单全看了一遍,但他前段时间一直在闭关读书,压根不认识杜永宁。
杜永宁跟黎青执面面相觑,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尽了。
人家根本不知道他的名次,没想取笑他,结果他在这边跳脚。
也是巧了,就在这时候,又有一艘船开过来,船头还站着朱前。
朱前看到他们有些吃惊:“黎贤侄,寻淼,你们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朱前还想着明天要去省城接人,结果他儿子回来了?
“爹!我考上秀才了!黎兄还考上了案首!”朱寻淼激动地开口。
朱前更激动:“你考上秀才了?真是老天保佑我们朱家,我们家竟然出了一个秀才!”
“爹,我也觉得这是老天保佑,再差一点,我就考不上了!”朱寻淼很自豪:“我考了最后一名!”
朱寻淼一点不觉得最后一名丢人,声音特别响亮。
“你运气真好!等回去,我一定多给菩萨上几炷香,再拜一拜咱朱家的老祖宗。”朱前也兴奋,他觉得能考上就行,至于名次,无所谓的!
他们父子两个特别快乐,杜永宁都看傻眼了。
要知道他从小就喜欢争第一……
“朱掌柜,恭喜!”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留着长须的男人走上船头。
他先恭喜了朱前,又看向黎青执:“你就是黎子霄,恭喜你院试又得一个案首!”
这男人说的是官话,而他刚说完,朱前就给黎青执介绍:“贤侄,这是崇城县新来的汪县令。”
苟县令升任同知之后,京城那边就给崇城县安排了一个新的县令。
除了崇城县以外,临湖县也同样安排了新的县令。
而这两个新来的县令,都是吕庆喜的人。
吕庆喜当众说张巡抚是他的人,又提拔了苟同知之后,就有很多官员开始投靠他。
当然,这些官员会投靠吕庆喜还有个原因——皇帝抱了个宗室出身的奶娃娃回宫!
皇帝似乎不打算让晋王继位……自然就有人押注在那个奶娃娃身上。
汪县令没什么背景,家里还穷。
他跟苟同知,其实是一起考上同进士的,苟同知走关系当了崇城县县令,他却是留在京城,当了个芝麻小官,连家都养不起。
京城官员多,时不时要送礼,他的日子过得更艰难。
这也就算了,他还得罪了晋王一系的某个官员……他是第一批投靠吕庆喜的,吕庆喜就让他来崇城县当县令了。
汪县令以前也是个傲气的天之骄子,毕竟在他们那个县城,举人都少,别说他这样的进士了!
但考上进士之后在京城坐了几年冷板凳,他彻底看清现实。
见到苟同知,他一点没嫉妒,反而拿两人是同榜进士这事儿套关系。
苟同知介绍朱前给他之后,他对朱前的态度也非常好,还跟朱前一起来了崇城县。
现在见到苟同知夸了又夸的黎青执,他更是热情。
朱前的船已经停稳,他和汪县令一起从船上下来。
汪县令笑着看向黎青执:“子霄,你一举拿下小三元,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做东,一起去吃个饭?”
“多谢汪大人,只是我家中还有事情……”黎青执婉拒。汪县令也不一定是真心要请他吃饭,人家风尘仆仆赶来崇城县,肯定也累了想休息。
“那就改日吧。”汪县令没强求。
然而就在这时,附近一个庙前村的人认出了黎青执,朝着黎青执走过来:“黎青执,你回来了?那可太好了!”
黎青执问:“李叔,怎么了?”
这姓李的男人道:“你媳妇儿的小姑牵扯上人命了,姚祖明一直嚷嚷着说她杀人,你快回去看看吧!”
黎青执有点没反应过来——金小姑杀人了?不可能的吧?
金小姑这人胆小怕事,她哪里敢杀人!
不等黎青执问,这人又道:“你媳妇儿都快跟人打起来了。”
黎青执:“……我马上回去,李叔,到底是怎么回事?”金小叶跟人打架,这倒是有可能的,他在庙前村的时候,听说过金小叶的“丰功伟绩”。
黎老根以前赌钱,就被金小叶拿着门闩打过。
这人说的话,其他人都听到了,汪县令当即道:“竟然出了人命?我也去看看!”
在一个县城,发生命案是大事儿,县令肯定要亲自过问。
汪县令都要去……朱前连忙道:“大家都坐我的船过去吧。”
黎青执没意见,带着庙前村那个姓李的男人就上了船。
朱寻淼和徐启飞也跟了上去。
杜永宁起初很尴尬,但在朱寻淼大喊他是最后一名之后,他就不尴尬了。
等听说黎青执夫人的姑姑牵扯上命案,黎青执的夫人还打人……他立刻就兴奋了。
他带着自己的小厮,也跟上了船,还跟汪县令寒暄了几句。杜家有人在京城做官,杜永宁见到汪县令,那是一点不惧的。
汪县令听杜永宁说他是刚考过院试的秀才,以为他是黎青执好友,自然不会不让杜永宁跟着。
至于黎青执,他已经顾不上杜永宁了,正在问李叔各种问题。
李叔上了船之后,见到船上一看就很贵的摆设,免不了有点慌,幸好还能说清楚事情:“你小姑当然没杀人,姚祖明他爹是自己摔死的,昨儿晚上动静那么大,附近的人都去看了。”
“他明明是自己偷东西摔死的,但姚祖明说你小姑他们是故意在树下放个石墩子,故意吓唬他爹,就为了害死他爹。”
“今天都闹了一天了,姚祖明还叫了不少人来。”
“他们家真的不讲理,还把他爹抬到金家大门口了。”
……
李叔说话的时候,汪县令专门请的师爷把李叔说的话跟汪县令翻译了一下,汪县令也就知道大概了。
至于在场其他人,都是能听懂李叔说的方言的。
杜永宁忍不住道:“那个姚祖明着实有些无理取闹,他爹去别人家偷东西不慎摔死,跟那户人家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那个姚祖明太过分。
不过他最关心的不是这个:“你说黎兄的夫人跟人打架……”这要是真的,黎青执丢脸丢大发了!他再也不用担心黎青执嘲笑他!
他来崇城县来对了。
“小叶啊……她跟姚祖明有仇,以前还去姚家闹过呢。”李叔并不知道汪县令的身份,一开始上船的时候有点拘束,但现在放松多了。
“为什么?”杜永宁问。
“姚祖明撺掇她公爹赌钱,还想要他们家的地!那姚祖明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小叶制得住他。”李叔道。
杜永宁激动地看向黎青执,想看黎青执丢脸的样子。
然而黎青执笑了笑,感叹起来:“小叶真的很厉害。”
“对啊,她是我们庙前村最厉害的姑娘。”李叔道。
黎青执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杜永宁:“……”黎青执竟然很自豪?那他要怎么取笑黎青执?
朱前这时候也道:“金掌柜确实是女中豪杰。”他一直很欣赏金小叶。
杜永宁:“……”这些人是不是不太对劲?
汪县令也沉默了。
听说闹出人命,他还以为他能展露下自己断案的本事,结果……就这么个案子?
说白了,这就是乡野村夫无理取闹。